番外二

“他为什么不想做手术？”唐棠听到霍执这样说, 完全不能理解。

谁有病却不想做手术？除非是那些家境贫困的人，不想连累家里，才会忍痛不去做手术。

可是霍家根本不缺钱, 就是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生请过来也可以, 霍城却不想做手术？

霍执的声音十分低落, “他说他活够了，想去找妈。”

说着, 霍执一个大男人都会想落下泪来，他们当初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 到底是多深的爱, 才会在跨越了近三十年还历久弥新, 为了唐枝, 霍城居然能舍弃自己的性命。

这个世界上谁不想活着，谁不是为了活下去疲于奔命，霍城却不想, 他心里只有已经去世的唐枝。

霍执甚至想,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有他，是不是霍城早就已经随唐枝而去。

当初唐枝为了霍城舍命, 现在霍城也要为唐枝舍命。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来评价霍城，他反问自己, 以后可以做到像霍城这样吗？他不确定，真的不确定。

人都是自私的, 尤其是在死亡面前。

“他……”唐棠欲言又止, 她想说霍城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却又想到，霍城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妈妈, 唐枝。

“糖糖, 明天你来劝劝他吧, 他应该会听你的。”霍执已经劝了一晚上了，可是不能改变霍城分毫。

现在只有唐棠或许能改变他的心意了。

霍执想，如果这个时候唐棠没有被认回来，霍城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儿，可能他真的会拒绝手术，然后安静的死去，去追随他的唐枝。

“连你的话他都不听，怎么会听我的。”唐棠咬着唇，气的眼睛都红了。

得癌症多大的事啊，霍城却像是儿戏一样。

“会的，糖糖，算我求你了，你来帮我劝劝他。”霍执闭上眼睛，掌心抵在额头上，霍执是霍城一手带大的，对于霍执来说，霍城是父亲，是老师，是全部的亲人，他无法想象失去霍城是怎样的。

唐棠能感受到霍执言语里的哀求，深吸了一口气，“好，我明天去霍家。”

唐棠挂了电话，久久的站在露台上，凉飕飕的风从脸上刮过，像是利刃割肉一样。

她却感受不到冷，心里百般滋味。

她和叶成帷现在也算是恩爱了，可是如果叶成帷出事了，她会陪着叶成帷去死吗？她好像做不到。

她还有那么多亲人，她陪着叶成帷去死，对于那些亲人来说何其自私。

可是霍城却能那么坚定，任由霍执劝了这么久都不听，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唐枝对于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生命吗？

“别着凉了。”一件厚重的珊瑚绒睡衣外套搭在唐棠肩头，将她包裹住。

“老公，他不想做手术。”唐棠吸了吸鼻尖。

“我猜到了，如果他想做手术，应该会告诉霍执，这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他要瞒着，就一定是有其他的想法。

叶成帷抱紧了唐棠，给予她温暖，“糖糖，别哭，我们明天去劝劝他，他才认回你，你还没有喊他一句爸爸，他肯定舍不得你。”

“可是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他也很喜欢我妈妈，他也很想去见我妈妈。”唐棠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不想哭的，可是忍不住，她一想到原本那么相爱的两人却阴阳两隔，就觉得这是最悲伤的悲剧。

叶成帷板过唐棠的肩，将人圈入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说，“糖糖，人死了，一切都没了，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世界，万一没有呢，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么爱唐枝的霍城了。”

亲情爱情或许同等重要，可又是不一样的，亲情易得，爱情难得。

“对啊，他要是死了，就再没人深深的爱着我妈妈了。”

唐棠哽咽着，一边为遇到这样的事而难受，可另一边，又觉得能遇到这样的父母爱情，好像也是一件难得的事。

多少孩子生活在父母不睦的阴影里，致使影响一生，要是妈妈还在，没这么多阴差阳错，那该是一个多幸福的家庭啊。

*

次日一早，吃了早饭两人就去了霍家，这唐棠第一次来霍家，原来霍家有个比叶家还大的庄园，不过不像叶家偏现代风的庄园，更像是宁城叶家，是园林的那种，进入园林，像是回到了古代，一步一景，步步难忘。

“你们来了，快进吧。”霍执看着像是一晚上没睡，眼底乌青一片，面上疲惫之色十分重。

两人进入客厅，霍执看着唐棠，有很多话想说，但到底还是压下去了，不急，“糖糖，爸在书房，你跟我上去吧。”

唐棠看了叶成帷一眼，点了点头，跟着霍执上楼。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霍城的回应，霍执才说，“爸还没有吃早饭，你们说完，就下楼吃早饭吧。”

说完霍执就转身离开了，并不多待，给足了唐棠空间。

可是唐棠站在书房门口，却犹豫了，脚步沉重，她不安的眨着眼，攥紧了手心，这算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霍城。

在此刻，她莫名的感受到了那句诗——近乡情更怯。

但已经到了，再打退堂鼓不行了，唐棠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走进去，里面有些暗，霍城坐在远处的窗边，好像是在擦拭着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楚是照片，好像还是唐枝的照片。

“小执，我吃不下，等一下我饿了再下去吃饭。”霍城没回头，还以为是霍执。

“是我。”唐棠的嗓音发紧，心跳的很快，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霍城擦拭的动作顿了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糖糖的声音，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想回头，却又怕回头之后是一场虚无。

“这些都是妈妈吗？”唐棠走过去，弯腰拿起一个相框，四四方方的精致相框，里面的照片却不似相框那般精致，是黑白色的，已经有些褪色了，相片的左下角磨损的多了一片白色，应当是有人经常拿着把玩。

相片里的唐枝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梨涡，她是丹凤眼，而唐棠是杏眼，本来不该像的，可是看着，却觉得还是有些像的，到底是她生了她。

“糖糖，你怎么来了？”霍城终于撑着扶手起身，转头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到他的书房，和他一起看枝枝的照片。

唐棠没回他这句话，反而坐到了沙发上，开始看唐枝的照片。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面的妈妈，原来她那么爱笑，几乎每张照片都是笑着的。”

唐枝笑起来真好看，隔着冰冷的相框也能令人心头温暖。

“是啊，她是个很阳光很活泼的女孩，心地善良，就像是小太阳一样活着，所有人都喜欢她。”霍城在唐棠对面蹲了下来，伸手抚着照片。

那时唐枝很多人追求的，他能追上，也费了一番功夫，所以决定加倍对她好。

那是一个笑起来能感染别人的人，一旦看见她的笑容，好像没有烦恼都不存在了，她的成绩还特别好，才进入大学，他就听别人说大一来了一个才女。

是他毁了枝枝，要不然她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

霍城的眼里全是哀色。

“这么多照片，你舍得再没人擦拭吗？还是你要带到棺材里去？地下那么冷，见不到太阳她会害怕的。”唐棠抿了抿唇，强忍着眼泪，她今天并不想哭。

“我不会，这些照片都留着，等我走了，就封起来。”枝枝是最怕冷的了，她是小太阳，怎么能埋在地下呢。

“封起来有什么用，又没有人再抚摸她，再擦拭她，再来看她。”

“小执会的，你会的。”

“可我们不是你，她要的是你，不是我们，我们会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爱不会消失，可是爱会转移，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爱她，你走了，就少了一个爱她的人，以后说不定会没人再记得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痛失所爱的那一段时间，人人都是沉溺的，难以自拔的，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像霍城一样永远也走不出来。

霍城听着这段话沉默了许久，糖糖是在劝他去做手术，就像昨晚上霍执劝他的一样。

霍执甚至威胁他，要是他不去做手术，等他走了，就把属于枝枝的痕迹都烧掉。

可霍城知道，小执舍不得，也做不到。

“糖糖，你愿意认我吗？”霍城抬头望着唐棠，双眸已有些浑浊，像是垂暮的老人，本来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还不到五十的男人眼里。

唐棠甚至觉得，外公的眼神都比霍城清明。

“你愿意做手术吗？”

两人像是僵持住了。

唐棠说的很明白，想要她认他，就得去做手术，要不然可能他临死也听不到一句“爸爸”。

“糖糖，其实我早该死了，最该死的人就是我。”霍城还记得唐母愤恨的眼神，告诉他，该死的是他，而不是唐枝。

“对，你早就该死，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死，要死在我眼前？你要是不想认我，宁愿去死，那你去吧，我看你到了地下怎么向我妈妈交代。”唐棠猛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走，在背对霍城的刹那眼泪就流了满脸，几步走到书房门口。

“糖糖……”霍城想站起来拉她，却没有她那么快的动作，糖糖连解释也不想听，拉开书房的门就走了出去。

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了，让霍城的心脏也震了震。

“我没有不想认你。”可是这句话，已没人再听见了。

*

唐棠没下楼，她站在楼梯上擦干了眼泪，闭着眼睛仰头，不想让自己哭。

还说爱她，却总让她哭，坏爸爸。

她过了一会才下楼，到了楼下，看见霍执眼巴巴的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听我的，老公，我们走吧。”

叶成帷点了点头，伸手去握住唐棠的手，两人往外走，霍执跟在身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到门口的时候，唐棠回头看着霍执，“哥，你告诉他，如果他不去做手术，那以后也没必要再见我了，我不希望相处出感情之后还要经历生离死别，干脆别见了，他要是觉得对得起我，对得起妈妈，那就随便他做不做手术。”

说完，唐棠拉着叶成帷离开霍家。

霍执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糖糖喊他哥了！

虽然这个时候不该计较这些，可是霍执心里升腾出一种别样的情绪，他有妹妹了！

唐棠坐到车上时一直盯着窗外看，飞速掠过高楼大厦，像是一幕幕电影一样。

“我刚才是不是说的话有点难听？”唐棠没回头。

“这个时候不留退路才是生路，有退路就总想着退一步也可以，你也是为了保他的命，霍城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哪怕是早期，做了手术也很难像普通人一样永远治好，如果不做手术，可能就这一两年的事了。”

如果霍城是真的在乎唐棠，就该好好想清楚。

唐棠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霍执打电话来说，霍城答应做手术了，手术安排在一周后。

唐棠向严临请假，她现在这个状态也没办法进组，本来马上就要开机的戏了，唐棠也觉得不好意思。

严临却笑着说没事，“你好好照顾伯父吧，我这边推迟一个月开机。”

这部电影因为唐棠的加入，霍家投资了不少，就算延迟开机烧钱，到时候烧的也是霍家的钱，严临明白的很，要是霍城好好的，这部电影不会缺投资。

唐棠感激再三。

一周后，一切准备就绪，唐棠在霍城即将被推入手术室时才姗姗来迟。

看见唐棠，霍城才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糖糖，可不可以……”

“等你平安出来我就喊你。”唐棠拦住了他的话，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喊他爸爸，万一他听过了，做手术的时候没了求生欲，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霍城微微叹了口气。

唐棠又道：“我怀孕了，你要是想做宝宝的外公，你就平安出来。”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连叶成帷也是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会？

霍城那双浑浊的双眸更是突然就像是有了精神一样，“真的吗？”

“嗯，等你平安出来。”唐棠往后退了一步，在外人看起来十分无情的样子，却又让霍城心里燃烧起了新的希望。

如果是个女孩，会像她的外婆吗？

“好。”霍城答应了，他要平安出来，听糖糖喊他爸爸，再看看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