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鱼虽说是僵尸, 可是她却并不喜欢人血的味道,除了刚苏醒过来那会儿,忍不住饥饿喝了一点,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人血。
不过闻着从沈炽身上传来的香味,她突然又觉得, 如果是这个人的鲜血, 滋味可能会很不错, 也许不会让人觉得鲜血的味道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我讨厌鲜血的味道。”
那会让她觉得很恶心, 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整个人却始终被鲜血的气味给包裹着,鲜血的味道在她鼻尖久久萦绕不去, 就连嘴中似乎都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很讨厌!
……
出租车在青阳村村口停下。
后座的位置上,熟睡过去的江灵鱼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眼睛眨了眨,眼睛里一片雾蒙蒙的,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很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姑娘, 您醒了吗?”春柳打开了她身边的车门, 轻声问。
江灵鱼唔了一声,用手撑着身体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到青阳村了吗……嗯?”
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太对劲,她低头一看, 再抬头一看,当即对上了沈炽带着几分包容戏谑的视线, 身体顿时一僵, 手脚立刻变得有些错乱, 手忙脚乱的从人身上爬了起来。
她皱着眉,表情有些懊恼。
沈炽笑着问她:“你刚刚看起来睡得很香的样子, 是做了什么美梦吗?”
美梦?
江灵鱼抬起头来,回忆起梦里的内容,立刻否认道:“不,那是一个噩梦。”一个她再也不想回想起来的噩梦。
说完,她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沈炽坐在车上,注视着她跳下去的背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司机将他们的行李还有沈炽的轮椅拿了出来,江灵鱼站在车外,看着被司机搀扶着从车里走出来的沈炽,问:“说起来,加上这次,我们也算是见过两次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江灵鱼,你呢?”她问。
沈炽坐到了轮椅上,他抬起头来,露出了十分好看俊朗的眉眼来,笑了下道:“我姓沈,叫沈炽。”
……沈?
江灵鱼的表情顿时发生了有些微妙的变化,像是有些嫌弃的样子。
沈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有些疑惑的问:“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江灵鱼道:“没什么问题,就是,我不是很喜欢姓沈的人……”
说到“沈”这个姓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厌恶表情,看样子是真的很不喜欢了,这让沈炽微微有些惊讶了。
江灵鱼看着他,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是很显然笑容冷淡了许多,她说:“既然已经到了青阳村,那应该会有人来接你的吧,我们接下来也有正事要做,就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说完,她十分敷衍的摆了摆手,带着春柳和夏风,十分干脆果断的就直接转身往青阳村走去,将沈炽一个人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看起来,她是真的很不喜欢姓沈的啊。”沈炽喃喃。
明明之前还一副很喜欢他的样子,甚至还缩在他的身上睡着了,可是在知道他姓沈之后,就毫不留情的一脚把他踢开了啊,态度那叫一个直转急下。
难道是以前有姓沈的人欺负她了?
沈炽思忖着。
***
此时,走进青阳村里的江灵鱼,也在询问春柳夏风有关车上的事情。
“……我怎么会睡到那家伙的身上去?”她问,表情有些懊恼
。
春柳和夏风相视一眼,别说江灵鱼了,就连她们,看见江灵鱼突然一头歪在沈炽身上,一副彻底熟睡过去的样子,都忍不住有些惊讶。
春柳道:“在车子启动没多久之后,您就靠着沈先生睡着了,奴婢和夏风原本是想叫醒您的,可是却被沈先生制止了,沈先生说……”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继续说:“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觉多,要多睡觉才能长高!”
江灵鱼:“……”
这是把她完全当成小孩子了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短又小的手,因为小的时候吃得很不错,手背上甚至能看见一个小小的福窝窝,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孩子的手。
叹了口气,她自言自语的道:“下次还是离那个人远点吧。”
夏风忍不住道:“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姑娘您在一个陌生人身边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的样子。”
而且睡着了之后,还不自觉的往人家身上靠,不然江灵鱼醒来的时候,也不会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人家身上了。
江灵鱼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皱着眉道:“那人身上的味道很奇怪,让我有些不设防,而且……”
而且,在这个叫沈炽的人身边,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而且还觉得十分轻松。
这种平静不仅仅是身体的平静,而是连同狂躁的魂魄,好像都随之安静了下去,所有的声音,所有狂躁、愤怒、怨恨的情绪,都好像在一瞬间离她远去了。
在这样安静平静的状态,她会睡过去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人的存在,会影响到我,
江灵鱼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沈炽……”沈家人。
……
青阳村是个不大的村子,村子加起来也只有二十几户人家。
他们这里的气候十分宜人,冬暖夏凉,气温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太高或者太低,现在明明都快入夏了,外边都已经感受到了夏日炎炎,但是他们村子里却十分凉快。
二十几户人家零星点缀在村庄里,住得并不算密集,大多数人家屋子前面都有个院子。
因为今天出太阳,村里人家的院子里几乎都晒了东西,晒的东西也是杂七杂八的,要么是稻谷,要么是玉米,也有晒干菜的。
村里的人不多,偶尔能看见几个人,还有拿着锄头上山去除草的。
贫穷,落后,人少。
这是江灵鱼她们对这个村子短暂的认知,当然,再加上刘大梅所说的那些话,还得加上一个“重男轻女”的标签。
江灵鱼她们三个陌生面孔走在村里,实在是引人注意,村民们都忍不住打量他们,还有村里的小孩偷偷的跟在她们后边,目光十分的好奇。
但是她们一转过头,这些小孩就像是被抓包了似的,扭头就惊慌失措的跑了。
正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里边一个背着空背篓,拿着镰刀出来的年轻妇人刚好和她们撞上,看见她们,表情微微有些惊讶,问:
“你们找谁啊?”
春柳人长得和气,性子也温柔,就由她上前去和人说话。
“我们是刘大梅的朋友,这次他们你们村里来,是想找她前夫孙国栋一家,不知道你认识孙国栋吗?”她细声细气的说。
年轻女人的性子看上去有些内敛,听春柳说完,她腼腆的笑了下,道:“孙家啊,我知道的……你们等我,我去把背篓放下,我带你们过去。”
闻言,春柳脸上表情惊喜,道:“那实在是太感谢了。”
女人去将背篓拿去放到屋檐底下,他们家左手边应该是修来养家畜的,有枯黄的草落在圈外,不过倒是没闻到什么味道。
此时有个身材极为高壮的男人走了出来,女人和他说了什么,对方朝着江灵鱼她们这边看了一眼,说了几句之后,女人便朝着江灵鱼他们走来。
“走吧,我带你们去孙家。”她说。
在路上,经过女人自我介绍,江灵鱼他们知道她姓“卢”,叫“卢梅”,她也是外嫁到青阳村来的。
卢梅笑着说:“你们是大梅的朋友啊,大梅她现在还好吗?前些日子她回来,我都没有机会和她好好的说几句话,她就离开了。”
她和刘大梅倒是很有缘分,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梅”字,大概是这样,所以刘大梅没离开的时候,她们两算是村里相处得比较好的了。
“我听说,她又再婚了,她现在的丈夫对她好吗?”她问。
春柳点头,道:“大梅姐现在很好,她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两人的感情也很好。”
闻言,卢梅的眼中亮起一点光来,像是有些羡慕,她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她当初一意孤行要和孙栋梁离婚,我还真有点担心她。”
“你知道她是为什么离婚吗?”江灵鱼突然问,扬起小小的脸蛋看着眼前的女人。
卢梅看着她,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抿唇低下头去,道:“好像听说一点……”
江灵鱼自顾自的说道:“我听大梅姐说,她之所以为会离婚,是因为你们村重男轻女,孙家嫌弃她生了一个女儿……这是真的吗?”
闻言,卢梅愣了一下,她低着头,两只手交握在身前,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轻声道:“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们在路上遇到了村里的一些人,这些人看见江灵鱼她们之后,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就问卢梅,江灵鱼她们是谁,是他们家的亲戚吗?
卢梅道:“不是的,她们是大梅的亲戚,这次过来是来找孙栋梁他们家的。”
当江灵鱼她们走过去之后,听到身后的那些人在议论:
“……大梅的亲戚?刘大梅吗?”
“就和孙家离婚的那个刘大梅吧,啧,我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因为一个丫头片子就和孙栋梁离婚,她脑袋是有问题吗?”
“我当时就觉得她这人有毛病,能传宗接代的儿子不想要,偏偏拿着一个丫头片子当成宝贝。我听说她因为女儿,甚至不太想生儿子,要我是孙家人我也受不了。”
“……咦,原来是这样吗?那她还真的有毛病了。”
……
妇人们高谈论阔的声音,随着江灵鱼她们走远,也逐渐听不见了,对于她们对刘大梅的评价,江灵鱼并不觉得意外。
当无数人对一件事情习以为常,甚至将其视之为“正确”的时候,那么和他们不一样的,那就是“不正确”的了,他们会对其的所作所为贬低不屑,甚至从贬低的过程中获取一种优越感。
青阳村的人,对刘大梅的评价,就是这样。
在“重男轻女”的青阳村,那样疼爱女儿的刘大梅,才是个例,才是让人们觉得稀奇不解的,至于对方之后还因为这事和丈夫离婚,在他们看来更是离经叛道,令人不齿的。
“卢梅嬢嬢!”
一道声音传来,却是一个穿着朴素,身体瘦削的小女孩。
对方小跑到卢梅面前,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额头上全是汗水,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了,脚上穿着的布鞋,有两个大拇指从前边露出来,此时忍不住动了动。
卢梅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问:“芳芳,你这么着急,这是要去哪里啊?”
芳芳随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奶奶这两天有些发热咳嗽,爸爸让我找为民叔拿点药……咳咳咳。”
话没说完,她自己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是不是被你奶奶传染了?”卢梅问她。
芳芳又咳了几声,道:“没事的,我回去喝点水就可以了……”
她好奇的看了一眼卢梅身后的江灵鱼一行人,目光尤其是在看起来,和自己同龄的江灵鱼身上多停留了几分,一直到江灵鱼看向她,她才害羞的转开脸。
“卢梅嬢嬢,她们是谁啊……”她低声问,脚上的两个大拇指又动了动。
卢梅说:“她们是城里来的客人。”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道:“既然你爸叫你去买药,那你就快点去吧,免得回去晚了,你爸爸又生气了。”
芳芳嗯了一声,又看了江灵鱼一眼,这才往下边跑去,等跑到底下的时候,她又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再次扭头往后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江灵鱼身上,充满了羡慕,久久没有挪开。
“咳咳咳……”她的咳嗽声不断的响起。
……
“……芳芳是他们家的最大的孩子,她底下还有两个弟弟。”
卢梅说,语气十分平静,道:“等她长大一些,十五岁,或者十六岁吧,就可以嫁人了,到时候,她的父母可以拿到一笔彩礼,这笔彩礼就可以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了。”
她停下脚步,说:“在我们这里,这样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女儿,只是一笔彩礼钱。如果家里穷些,生下来的女孩甚至连存活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家里的长辈给溺死。”
溺死她的那个人,也许是她的爷奶,也许是她的父亲,更也许……会是她的母亲。
“大梅,她和我们都不一样……”
卢梅转过头,看向江灵鱼,突然笑了下,道:“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女儿。”
“曾经”。
她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道:“这里就是孙家了。”
江灵鱼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个院子,孙家的院子是青阳村里常见的格局,门前是打平了,用来晒东西的院子,后边就是供人居住的房子。
卢梅带江灵鱼他们进去,孙家的门是敞开的,看样子是有人在的。
卢梅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春兰婶,春兰婶……”
不一会儿,屋里就有了动静,一个矮胖,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嘴里问道:“是谁啊?”
等人走出来,江灵鱼这才看清楚了这个老妇人的模样,头发花白,人看上去十分苍老疲倦,眼睛倒吊,看上去有些凶像,也有些刻薄。
在她的眉眼间,还萦绕着一股浓浓的病气,很显然是久病缠身。
当她细小狭窄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有种一种刺人的刻薄意味,显然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看到卢梅,她道:“是高源他媳妇啊……”
说着,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有些不耐烦的道:“咳咳咳,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卢梅语气和气的说:“不是我找您,而是其他人找您……这是大梅的朋友,说是有事想要找您问一下。”
她移开身子,露出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江灵鱼三人。
而孙栋梁母亲孙母听到刘大梅的名字,眼睛已经竖了起来,满脸愤怒的道:“什么刘大梅,我不认识!哼,那个女人早就和我儿子离婚了,我们家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冷眼看着春柳她们,等看见是这么漂亮的两个女人,再加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孩,倒是有些惊讶,但是态度仍然十分的抗拒。
春夏轻柔的笑道:“孙大娘,我们找您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您,当然,您要是愿意配合我们,我们肯定会支付一定的报酬的。”
孙母原本想让她们“滚”,可是等听见春夏说到“报酬”的时候,眼睛顿时转了转。
“……你们先进来吧。”她说。
江灵鱼脚步不动,她看了一眼光线不好,显得有些黑黢黢的屋内,转头看了一眼外边的太阳,道:“今天太阳这么好,不如我们在外边说话吧?”
虽然太阳都要落山了,但是今天的温度的确很不错。
孙母撇了撇嘴,挑剔刻薄的视线上下扫了一眼江灵鱼,突然轻哼了一声。
“一个小丫头片子……”她嘀咕,“事还真多。”
江灵鱼走到院子的一棵李子树下,道:“我看这里就挺不错的。”
夏风见旁边就有几张凳子,便伸手搬了过来,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铺在了椅子上,这才让江灵鱼坐了上去。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已经做惯了的,而且动作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孙母看着这一幕,颇有些目瞪口呆,但是很快的,她看向江灵鱼她们的目光中,便充满了贪婪。
卢梅见人已经送到了,也没有多留,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她接下来还要去割牛草了。
“你们要问我什么?”孙母问,态度此时看上去还挺好的。
江灵鱼道:“我想知道,有关那个道士的更多消息……就是告诉你们,你孙女是灾星,让你把孩子卖给他的那个道士。”
她笑了下,手支在椅子上,微微偏过头,说:“给你的报酬多少,就全看你说出来的信息,值不值得。”
她的语气十分风轻云淡,小小的身体坐在孙家的椅子上,看上去显得更小了,但是身上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让人丝毫不会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见状,孙母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道:“要是我都跟你说了,你却只给我一点钱,那该怎么办?”
江灵鱼不在意的道:“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我想,你们当初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村里肯定还有其他人看见的,只要我放出话去,愿意拿钱买那个道士的信息,肯定多的是人愿意告诉我。”
孙母:“……”
江灵鱼道:“所以,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孙母努力回忆那时的记忆,道:“……其实,要不是因为团团那孩子命格不好,是个灾星,我也不愿意把她送人了,怎么说那也是我的亲孙女啊,我对她也是有几分疼爱的。”
她知道江灵鱼她们是刘大梅的朋友,所以有心想拉近关系,想借此让她们给更多钱给自己,只是等她说完,看见江灵鱼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没办法如意了。
讪笑了一下,孙母理直气壮的道:“这也不能怪我啊,谁叫那孩子出生的时间不好的?竟然在开鬼门那天出生,在她出生之后,我们家就开始倒霉了!”
在他们这里,在鬼门这天出生的孩子,都被称为“鬼娃”,会给家里带来霉运,不巧的是,刘大梅的女儿团团就是这样。
而在团团出生之后,孙母就觉得自家越来越倒霉了,心里就更加讨厌这个孩子了,她早就想把这孩子给扔了,奈何刘大梅看得紧,竟然把孩子顺利养到了三岁。
不过,在孩子三岁这年,刘大梅生病了,被送去了医院,得住院一周。
那时候孩子才三岁,总不能跟着去医院吧,因此犹豫之下,她便将孩子交给了孙母。
孙母一开始倒是没有想着要把孩子丢了,毕竟孩子都三岁了,再养养,就能嫁人了,嫁出去就能换一大笔彩礼了,可是就在这天没多久,一个道士找上了他们家。
“……他的穿着,就是很正常的道士打扮啊,青色的道袍,手里拿着一个拂尘,人有些瘦,样子,样子……咦,他长什么样呢?”
孙母努力回忆,可是有关那个道士的模样,却始终像是蒙着一层白雾,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江灵鱼微微眯眼,开口问:“你再仔细想想,他是胖是瘦呢?”
她的声音中像是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魔力,孙母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去回忆。
“是,是……是瘦的!”她说,像是骤然想了起来,语气快速的道:“他很瘦,道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头发很长,插着一根竹簪子,脚下穿着一双木头鞋子,背上则是背着一把剑。”
孙母的眼中开始充血,脸上已经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但是她却恍若未觉,仍然快速的在说:“他看上去很穷的样子,很落魄。”
瘦削、落魄,青衣、长发……
江灵鱼逐渐在脑海里构造出一个形象。
她追问:“他姓什么?”
“我,我想不起来……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孙母说,神情极为痛苦,因为疼痛,她的身体甚至控制不住栽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虾米,身体抽搐着。
她喃喃:“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江灵鱼语气冷酷,说:“你知道,你肯定知道他叫什么,你再认真的想一想,他当时真的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吗?或者姓什么?”
“我不知道……”
孙母喃喃,脑海里的记忆不断闪烁着。
“道长,您叫什么啊?”
“道长……道长……杨道长!”
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幕,孙母猛的抬起头来,大声喊道:“杨道长!他姓杨!”
喊完这句话,她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一样,突然惨叫了一声,整个人晕倒在了地上。
江灵鱼没动,而是喃喃自语道:“杨?”
夏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孙母,问:“姑娘,我们不用管她吗?她不会有事吧?”
江灵鱼瞥了一眼,道:“有事的话,早就已经有事了,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她站起身来,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小小的一块金子来,放在了孙母的身上,丢下了一句:“辛苦了。”便带着春柳他们离开了。
等她们从孙家出来,外边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一片火红,一大片火烧云延绵铺在天空中,彰显了明天的好天气。
“……太阳落山了,姑娘,我们今晚怎么办?在这里住下吗?”春柳问。
“看样子是的。”江灵鱼眯着眼看着天空,道:“去卢梅她家吧,她应该愿意留我们睡一夜的。不然,出钱的话,应该也有人愿意招待我们的。”
三人开始往下走,青阳村的构造是呈梯形的,孙家在上边,卢梅她家则是在下边。
江灵鱼她们下去的时候,卢梅还没有回来,外边也没人,江灵鱼走到他们家饲养家畜的地方,往里边看了一眼——里边黑黢黢的一片,简直什么都看不见。
“……咦,你们怎么在这?”
背着一大背草的卢梅走过来,表情十分惊讶,她问:“你们想问的事情,问完了吗?”
江灵鱼点头,看着她身后厚厚的一背草,问:“你
割这么多草啊。”
卢梅笑了下,将背篓放了下来,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家里养了牛,每天都要吃的,这一背篓也就够它吃两天的。”
江灵鱼往牛圈里看了一眼,道:“倒是没听见牛的声音。”
卢梅抱着一把草丢在圈里,道:“是只老牛了,乖得很,平时不爱叫的……对了,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春柳笑,道:“是这样的,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我们也来不及回去了,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收留我们,让我们在你家住一晚上!”
她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现在夜幕四合,回去也来不及了。
卢梅面露犹豫,迟疑着问:“你们真的没办法回去吗?”
“没办法。”江灵鱼摇头,“而且……”
她笑了下,笑容可爱的看着卢梅,道:“我们也是打算在你们村这里玩几天,听大梅姐说,你们村里有个水潭很奇妙,什么东西丢下去都会沉下去,我明天还打算去看看了。”
“不可以!”
卢梅下意识的大声喊道,等看见江灵鱼疑惑的目光,她像是才意识过来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干巴巴的道:“那个水潭很深的,人要是不小心摔在里边,很容易沉下去的。以前就有人不小心跌在里边,再也没爬起来过。”
“所以,你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江灵鱼神色天真的道:“那我们远远的看一眼,这样总可以吧?”
卢梅结结巴巴的道:“……可,可以吧?”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村里家家户户都开了灯,她看了一眼,道:“今天的确太晚了,那你们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等下我去给你们收拾房间。”
她带着江灵鱼她们去了屋里,屋里开了灯,顿时一片明亮,露出了有些寒酸的一应家具来。
卢梅让她们先坐,道:“我先去做饭……”
她家做饭还是用的那是乡下土灶,生了火,她将米淘洗干净,倒在了锅里煮着,顺便又将摘来的菜拿来洗干净,还割了一块腊肉、腊肠,准备等下炒腊肉吃。
江灵鱼她们坐了没多久,便见一个眼熟的高大男人从外边走进来,一并进来的还有卢梅的公婆。
看见江灵鱼她们,这一家人有些惊讶,卢梅出来解释了几句,说她们今晚会在家里留宿,他们家的人倒是没有说什么,态度还算热情。
不过听说她们是刘大梅的朋友的时候,卢梅的公公脸上露出了不太喜欢的表情,嘀咕了一句:“刘大梅那女人,不太安分……”
又和卢梅的婆婆说:“还是让梅子离那个刘大梅远一些,别被她带坏了。”
卢梅婆婆应了,道:“我知道的,我早就跟梅子说了的,梅子也应了。”
两老口的声音放得很低,以为谁也没听见了,不过谁叫江灵鱼她们的听觉十分敏锐呢?僵尸的五感,就是这么棒。
所以,每一句话,她们都听在了耳中。
只不过,江灵鱼她们面色不显,没有说什么。
“咳咳咳……”
卢梅的婆婆咳嗽了两声,揉了揉眼睛,眼底下的一片青黑色十分明显。
江灵鱼突然开口问:“您在咳嗽,是生病了吗?”
卢梅婆婆愣了一下,朝她看过来,道:“啊,好像是有一点小感冒……”
又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嗓子。
“最近村里感冒的人好像还挺多。”卢梅从厨房走出来,道:“我今天遇到芳芳了,她说她奶奶也感冒了,她爸叫她去为民那里拿点药。”
“春兰
婶好像也是,我今天去找她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和妈您一样,眼睛底下黑色都很重。”
婆婆摸了摸脸,有些疲倦的道:“我就觉得最近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个天气,怎么会感冒了?等下吃完饭,我也去为民那里拿点药吧。”
一家人说了几句,卢梅利落的将饭菜弄好,她将菜放在桌上,让公婆他们先吃,然后带着江灵鱼她们去了旁边二楼的房间。
“我先给你们收拾房间,还好我家有多余的客房,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她说。
她做事向来十分利落,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被褥来,铺在了客房的床上。
两间屋子,一间大一间小一点,都是客房,她们三个人,江灵鱼可以住小的这一间,在卢梅从箱子里拿被褥的时候,江灵鱼注意到箱子底下还有一层被褥。
这层被褥和其他的都不同,看起来精致柔软了很多,上边还绣着花。
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床很小的被褥,是那种小孩子改的,上边针脚细密,明显是人慢慢的缝出来的。
卢梅将床铺好,扭头就看见了江灵鱼手上拿着的东西,表情当时就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看这个花纹很特别……”江灵鱼道歉。
卢梅接过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话是这么说,她拿着被褥的时候,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极为怅然的表情。
“……这是我给自己孩子缝制的小被子。”她突然说,手指不舍的抚过上边的绣花,那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笑了下,道:“可惜,后来没用上。”
江灵鱼没说话,心里却明白了什么。
她们进入卢梅家以来,并没有在他们家看见任何小孩存在的痕迹,也没有看到任何小孩,这个被子,还是崭新的,明显在缝制之后,就一次都没用过的。
卢梅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将小被褥放回了箱子里,她转过身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们把门窗都关好,如果你们听到外边有什么声音,也不要开门。”
闻言,觉出不对的春柳和夏风相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去看江灵鱼。
江灵鱼脸上笑意盈盈的,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笑着跟卢梅道:“我们知道了。”
卢梅看着她,脸上忍不住笑起来,明显十分喜欢江灵鱼的样子,眼里的喜欢几乎都要溢满出来了。
迟疑了一下,她伸出手,试探的摸了摸江灵鱼的脑袋啊,江灵鱼没有躲,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卢梅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细细的抚摸她的头,然后抚摸她的脸颊:“乖孩子……”
她的手碰触到江灵鱼的脸,江灵鱼只觉得她的手很冰。
“您的手好冰。”她说。
卢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收回了手,有些抱歉的道:“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以前冬天落过水,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冰的,冷着你了吗?”
江灵鱼摇头,反手抓着她的手,道:“你看,我的手也很冰啊,和你的一样。”
卢梅心疼的捏着她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冰?难道也落过水吗?”
江灵鱼:“……体质问题吧?你放心吧,我身体可棒了。”
卢梅又摸了摸她的头,叫了一声:“乖孩子……”
她让江灵鱼她们好好休息,自己从二楼下去了,夏风看着她的背影,扭头道:“她是不是忘记让我们吃饭了?”虽然她们也不需要吃饭。
春柳道:“这样不好吗?如果她真
叫我们吃饭,我们两还得找借口了。”
她们和江灵鱼不一样,江灵鱼可以吃人类的食物,但是她们两却不行,倒也不是不能吃,而是吃起来味如嚼蜡,完全尝不到真实的味道。
她们的味觉,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江灵鱼伸了个懒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今天就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去水潭那边看看了……”
她走到二楼栏杆的位置,看着外边,喃喃道:“起雾了。”
白色的雾气从远处卷来,很快的就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了里边,村子里的房子、景象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的出现,远远瞧着,倒是让人有种天上宫阙的幻觉。
在这片白色的雾气中,有小小的身影在地上,若隐若现。
“哇哇哇……”
江灵鱼听到了一道哭声,那是属于婴儿的嚎啕大哭声,哭声无比凄厉尖利,似乎要穿破整个夜空。
这道哭声,就像是一个开始,接下来,陆陆续续有更多属于婴儿的哭声响起。
“来了,又来了……”
“怪物!这些怪物!”
江灵鱼听到了楼下卢梅一家人的惊呼声,带着深深的恐惧。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由远至近,最后像是来到了江灵鱼门前。
“扣扣扣——”
她的门从外边被敲响了,江灵鱼睁眼看过去,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大门,一声一声的被敲响,伴随着敲门的声音的,还有婴儿凄厉的哭声。
楼下,卢梅公婆两人把自己紧紧的埋在了被子底下,两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爸爸,妈妈……”
“爷爷,奶奶……”
不知道何时,门外尖利的哭声,已经变成了奶声奶气的呼喊声,就像是孩子再普通不过的呼唤声。
他们在冲着门内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
“妈妈……抱抱我!抱抱我……”
一声声的呼喊声传入耳中,躺在床上的江灵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冲着大门喊道:
“你看清楚啊,我和你一样,也是孩子啊!你觉得我像你妈妈吗?”
门外:“……”
寂静,就来得十分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