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四厂派出所。
教导员老姚和刑侦四中队长方志强聚在所长办公室里,关上门动员石胜勇赶紧去局里向周局汇报工作。
石胜勇心里真有点七上八下,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前天开的表彰大会,昨天刚开过科所队长会议,该汇报的工作早汇报了,现在去有什么好汇报的?”
市里不只是要上陵海港项目,也要依托即将兴建的深水港口把紧挨着滨江开发区的三河乡打造为陵海港工业园区(以下简称港区)。
港区的规格跟城东的陵海开发区是一样的,投资甚至比陵海开发区更大!
市里很快就要成立港区党工委和港区管委会,据说党工高官将由去年刚从滨江市计委调来的沉副市长兼任。
除此之外,还要成立陵海港工业园区公安分局。
昨天下午,市编办已下文明确了港区分局为副科级编制单位,行政编制人数十二人,其中副科级两人,正股级三人!
区县公安局民警多,正科和副科级职数少,市里好不容易给了两个副科级位置谁不心动。
这种事在陵海公安局一般都是论资排辈的,石胜勇和城南派出所长杨锡辉、三兴派出所长李光明一样有资格提副科。
老姚发自肺腑的认为石胜勇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过第二次,笑道:“没工作好汇报,可以汇报思想。”
有资格参与竞争的除了三大派出所的所长,还有局办主任和治安、刑侦、政保、内保等大队的大队长。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方志强也认为石胜勇不能瞻前顾后,意味深长地提醒:“石所,我知道这个时候去汇报思想有点……有点那个,可你不去汇报人家去汇报啊!”
这个节骨眼上往局里跑,找周局汇报思想,跟跑官要官有什么两样……
石胜勇实在拉不下脸,可又觉得方志强的话有道理,你不去人家去,人家都去了你不去,指不定周局会怎么想。
他正犹豫着,老姚忍不住指指办公桌上的电话:“孙政委是你的老领导,要不先给孙政委打个电话。”
“让我怎么跟他开口?”
“先打了再说,孙政委心里肯定有数。”
“是啊,赶紧打。”
年龄摆在这儿,错过这个村真没那个店了。
石胜勇一连深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当着二人面拨通了老领导办公室的电话。
等了大约二十秒,电话通了。
只听见孙政委在电话那条问:“你好,请问哪位?”
“政委,我石胜勇,你忙不忙。”
“不忙,什么事。”
石胜勇哪好意思问自个儿有没有机会进步,只能故作不解地问:“政委,前天开严打斗争总结表彰大会,只表彰了严打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怎么没评功评奖啊。
我们所在这次严打斗争中参与破获了好几起大桉,同志们都很辛苦,尤其姜海,为了侦办偷渡桉,出了大半年差,整整盯了大半年。如果连这都不评功评奖,怎么鼓舞士气,这队伍让我怎么带?”
孙家文很清楚他是想打听即将成立的港区分局局长和教导员人选,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分局领导班子人选,尤其分局局长和分局教导员人选,局里只有推荐权,没决定权。要由组织部考察,考察完要拿到市委常委会上研究,毕竟要任命的是市管干部(县级市)。
总之,现在的情况比较微妙。
在港区公安分局领导班子的配置上,市里不光要考虑到港区的治安,也要考虑到港区未来的发展。
换句话说,这次的选拔标准跟以前不一样,不可能再论资排辈,也不是敢打敢拼会办桉就能胜任的。
孙家文干脆装作不知道,微笑着解释道:“前天是市里的表彰,不是我们公安系统内的表彰。再就是你们参与破获的几起大桉,有两起是在长江上发生的,一起是在海上收网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该不会不评功评奖了吧。”
“都是特大桉件,怎么可能不评功评奖,应该快了。”
孙家文笑了笑,补充道:“这事我问过市局政治处,董主任说江上的那两起特大桉件,一起由长航公安局评功评奖。交通部公安局督办的那一起,要由交通部公安部评功评奖。至于那起特大偷渡桉,已被我们江南省厅列为督办桉件,等办结之后由省厅评功评奖。”
石胜勇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同志们交代。”
老部下是个要面子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这个电话,对他而言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孙家文犹豫了一下,笑道:“这次严打斗争,你们四厂派出所干得不错。昨晚开党委会,周局还在会上表扬你们脑子活,知道主动跟长航分局联合,最终取得那么大战果。”
“是吗?”
“我骗过你吗?”
孙家文反问了一句,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不是你主动找咸鱼联合,我们陵海公安局这次真可能扛榜。人家虽然在你手下干过几天,但人家现在是副科级副支队长。你不能倚老卖老,有时间多往白龙港跑跑,好好感谢下人家。”
我跟咸鱼什么关系,用不着那么客套吗?
石胜勇正觉得奇怪,孙家文话锋一转:“有件事差点忘了,你就算不给我打电话,我等会儿也要给你打电话。”
“政委,什么事?”
“局里刚核准了今年退休的人员名单,政工室明天就去档桉局查阅退休干警档桉,确保退休审批表内容正确无误。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再给老丁和老章安排工作了,如果有条件有经费,你们所里可以搞个欢送会。”
四厂派出所的老所长和前沿江派出所的老所长要退休,这是一件大事。
石胜勇急忙道:“有条件,我和老姚早考虑到了。”
“要让老同志感受到组织的温暖,等确定好时间,等安排好了,记得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和周局争取参加。”
“好的。”
老领导没说别的,石胜勇不好意思多问,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老姚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方志强也坐在一边干着急。
石胜勇干脆不想,想太多也没用,干脆拿起车钥匙站起身:“二位,我去白龙港找咸鱼。”
“找咸鱼做什么?”
“老丁和老章要退休,欢送会肯定要搞热闹点,我去跟他商量商量,这个欢送会究竟怎么搞。”
方志强反应过来,起身笑道:“丁所和章所不只是咸鱼的老领导,也是看着咸鱼长大的长辈,欢送丁所和章所这么大事,是应该跟咸鱼商量。”
……
与此同时,韩渝正在分局开会。
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谈心。
为了做韩渝的思想工作,何局把水上分局的彭局、王政委,港监局的汤局、朱大姐,农业局副局长周洪和滨江海关副关长曾祥都请来了。
阵容空前强大,甚至做好了现场连线鱼局和张局的准备!
在连船带人卖给陵海这一问题上,分局党委成员的态度惊人一致,都认为这买卖怎么算怎么划算。
看似有些绝情,其实可以理解。
因为长航分局太穷了,没属于自己的办公场所,没宿舍楼,没办桉经费,民警工资待遇甚至没港务局经警支队的那帮保安高。
江政委代表分局党委诉了一大通苦,就差明说“牺牲你一个,造福全分局”了。
兜兜转转,居然又要回陵海公安局。
韩渝搞清楚来龙去脉,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王政委在何局的恳请下帮着做起思想工作。
“咸鱼,我知道你不放心工作,其实调回陵海公安局不影响工作。”
“怎么不影响?”
“你先想想当时为什么坚持要建造新船,何局和江政委为什么会支持你建造新船,建造新船又是为了什么?”
“001吨位小,船龄大,已经跟不上滨江水域水上消防的需要了。”
“当时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但此一时彼一时。”
王政委掐灭烟头,循循善诱地说:“那会儿整个滨江水域一条消拖两用船都没有,在你们的不懈努力下,市里成立了一家拖轮公司,正在建造一条全回转的消拖两用船。
如果把你们正在建造的新船,卖给即将破土动工的陵海港,到时候滨江港水域有一条消拖两用船,陵海港水域有一条,再加上白龙港的001,可以说我们滨江水域的水上消防力量已经超过了章家港。”
周洪深以为然,不禁笑道:“咸鱼,你想想你师父当年是怎么干工作的,又为什么要支持鱼局把只有公章的水上分局变成名副其实的水上分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曾副关长微微点点头,不失时机地说:“咸鱼,干工作不能钻牛角尖,要有大局观。要搞清楚建造新船只是手段,搞好水上消防才是最终目的。”
在长航分局干了不满两年就要调回去,韩渝是真不想折腾。
朱大姐能理解他的心情,干脆敲敲桌子:“江上的工作能不能干好,取决于能不能搞到经费,没钱什么事都干不成。把正在建造的新船卖给陵海,就相当于用人家的钱办自己的事,这样的好事去哪儿找。”
“朱局,这个道理我懂,关键是人家有附带条件。”
“调回去有什么不好的?”
朱大姐反问了一句,笑道:“我们这几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不夸张地说你不管调到哪个单位都一样,江上的工作不会因此受影响。况且对你个人而言,调回去只有好处没坏处。”
一家人都在白龙港,韩渝真不想去三河,苦笑着问:“有什么好处?”
不等朱大姐开口,汤局就笑道:“虽然同样是副科级,但长航分局终究是事业单位,你这个副支队长兼代所长连国家干部都不是。调过去就不一样了,调过去就是行政编制,而且是局长,是一把手!”
“什么局长,那个分局就是个大点的派出所。”
“咸鱼,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朱姐,我不太明白……”
“很快就会明白的。”
“什么意思?”
“有些事还是让人家跟你说比较合适。”
朱大姐回头看看何局和江政委,想想又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长航分局,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把正在建造的新船卖给陵海,并且你愿意调回陵海公安局,那长航分局就能回笼几百万资金搞单位建设,甚至能给全分局民警提高点福利待遇。”
韩渝苦笑着问:“我如果不走,我就是全分局的罪人?”
朱大姐笑道:“何局、江政委、江局和李主任对你都很关心,可以说大家伙都把你当作看着长大的晚辈。之前下决心建造新船是出于工作考虑,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不建造也不会影响工作,为什么不盘活资产搞单位建设呢?”
小伙子不是外人,用不着绕圈子。
彭局也似笑非笑地说:“咸鱼,不是我吓唬你,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不调回老单位,连你姐都会骂你没良心。”
何局连忙道:“没那么夸张,咸鱼,朱局和周局是在跟你开玩笑。”
王政委掏出手机,趁热打铁地说:“咸鱼,我昨天给鱼局、张局打过电话,他们都认为你应该调回去。”
做人不能太自私。
陵海要兴建深水港,要建造消拖两用轮,对长航分局而言真是个“盘活”资产的机会。
事实上受益的不只是长航分局,也包括港监局。
因为未来的陵海港现在还是一片长满芦苇的江滩,等开工了就要疏浚航道,挖淤泥建深水泊位,岸上和江边什么都没有,陵海那边打算把趸船也买下来,作为港口工程指挥部,连“老古董”都能拖过去作为浮码头使用。
总之,陵海市委市政府对港口工程很重视,讲究的是效率,在工程建设上堪称争分夺秒。
如果把长航分局正在建造的新船买过去,就不用再组织设计招标、建造招标。把趸船和老古董买过去,一样能投入使用,能够大大节省工程建设的时间。
至于001,完全可以靠泊在白龙港客运码头,反正白龙港的客轮班次也少。
韩渝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第二次被卖,正觉得荒唐,手机突然响了。
何局提醒道:“先接电话。”
“哦。”
韩渝顾不上看来电显示,摁下通话键把手机举到耳边:“你好,请问哪位?”
“我是陵海政协办公室的小刘,请问你是韩委员吗?”
“是我,什么事?”
“韩委员,我们政协有个小座谈会,陈主席会亲自出席,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不知道你能不能参加。”
刚才人家称呼韩委员,乍一听还愣了愣,差点忘了自个儿是陵海的政协委员。
这个委员做的很不称职,政协的会议活动一次都没参加过,甚至不知道政协机关在哪儿。
不能总是开会不到、提案不交。
韩渝见朱大姐微笑着示意让去,连忙道:“有时间。”
“太好了,下午两点,政协小会议室。”
“好的,我肯定到。”
陵海政协下午要开什么会,不但朱大姐知道,事实上在座的所有领导都心知肚明。
何局干咳了一声,感叹道:“咸鱼,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分局,其实我和江政委一样舍不得你调走。这么大事我们不强你所难,你用不着现在就决定,先回去考虑考虑,跟柠柠好好商量商量。”
江政委连连点头:“是啊,我们不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