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澜醒来时,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天已然大亮了,幽冥中与谢玉珍的会面遥远得像是一场梦。
谢云澜怔怔地坐在地上,他问同样刚醒的沈凡:“没有办法救她了吗?”
他抱着一丝期待,沈凡之前给他找的仙草让他意识到这世上有功效神奇的灵药,那是不是也有可能,有一种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没有。”沈凡却这样说,“灵药仙草可以救病重垂危之人,只要一息尚存,世上就存在有解救之法,但是已死之人没有可能,生与死的规则是不容许逆转的。”
他之前能够救谢云澜,也是因为谢云澜是将死而未死,一但跨过了生死的界限,那世上便再没有任何办法,就如时间不能逆转一样,生死规则也不能违背。
这是天地秩序,是铁律,即便是还未被贬黜,力量完整的死生幽冥之神也做不到。
羸弱的魂火可以重燃,已经熄灭的却不行。
谢云澜不说话了,他沉默地坐着,片刻后,突然从地上抓了把雪抹在脸上,寒冷让他清醒,逝去的已经逝去了,他再如何伤怀都无法对已定的结果做出任何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他对谢玉珍的承诺。
谢云澜握紧五指,他用雪水将脸洗净,擦掉脸上一切哭过的痕迹,然后在朝阳中站起,又是新的一天了。
两天后,济州城外的一处集镇。
集镇前几天因为过年有些清冷,但如今年关已过,集镇上重新热闹起来,回家过年的客商们陆续开始返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穿着打扮也各有不同,有来自关外的胡人,喜欢用黑纱蒙住头脸,从头到尾就露出一双眼睛,在别的地方看起来非常可疑,但在这临近边关的集镇,众人却是见怪不怪了。
因此,有两个戴着厚实的兽皮帽子,衣领高到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人来到镇上时,也并没有惹人怀疑。
他们挑着一筐山货,像是赶路累了,路过集镇时在一处茶水摊上停下歇脚,刚刚坐下,便听到隔壁桌传来的对话声。
“你们说,死人能复活吗?”
正在倒茶的谢云澜动作一顿,他视线偏了偏,不着痕迹地落在那说话之人身上。
说话的人穿着粗布麻裳,就是寻常的客商打扮,与他同桌的也大抵类似,一行人正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聊着。
“死人哪里能复活?你话本看多了吧!”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济州那位太守大人说的,听说他夫人前阵子死了,这位太守大人也是个痴情人,不肯接受夫人离去,便找了个大师,要施展回魂大法,说是能把死人复活呢!”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法术?”旁边的人质疑道。
“自然是真的!官府还贴了告示,说是百姓到时候都可以去观摩大师施法呢!”这说话的人信誓旦旦,指着路口一个官府用来张贴告示的牌子说,“你看,告示就贴那儿呢,这事在济州都快传遍了!”
那质疑的人不信邪,真的起身过去看了看,告示边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正对着这告示的内容议论纷纷,都在谈论天下竟然真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谢云澜混过去看了一眼,确实如那商人所说,官府张贴了告示,说正月初九会在城中举办法会,由妙法真人施展回魂大法,将太守病亡的夫人复生。
谢云澜皱着眉,回到茶水摊上,与沈凡说着这件事,他问:“这回魂大法是怎么回事?”
这什么妙法真人谢云澜从来没听说过,而且沈凡两天前就跟他说过生死的规则不能违背,穆青云这是在搞什么?
“可能是一个骗局,也可能是一种邪术。”沈凡说,“有些邪道术法可以将人死后的魂魄拘走,令其无法进入正常的轮回秩序。”
“玉珍的魂魄已经到了幽冥,还会被招回来吗?”谢云澜问道。
“会的,只要还没有转世,就有可能被招走魂魄。”沈凡道。
“被招回来会怎么样?”谢云澜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凡的答案也果然如此,他道:“即便招回魂魄,那也不过是一具空壳,灵魂中最重要的魂火已经熄灭了,这是无法逆转的,强行违逆天命,也只能得到一具行尸走肉,并且,被招回的魂魄无法正常轮回,会慢慢消散,最终再也不存于世。”
谢云澜神色一变,他意识到这应该不是一个骗局,起码对穆青云来说不是,不然穆青云之前不会跟谢云澜那样说,这个妙法真人可能真的是什么会邪法的妖人。
至于穆青云从哪里认识的这妙法真人,十有八九是袁奕介绍的,袁奕用可以将谢玉珍复活的说辞跟穆青云交换,让穆青云帮着动手伏杀自己。
但,这或许不是骗局,却一定是个陷阱。
施展什么回魂大法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告示甚至都贴到了济州城外的集镇,还特意在告示上写明了时间地点,百姓届时可以到现场随意观摩,明摆着就是写给谢云澜看的。
穆青云一伙人已经在城外搜了六天,都没有找到谢云澜和沈凡的身影,他们应该也知道这两人已经跑了,便想了这么一出,诱着他们主动出来。
穆青云虽然忘恩负义,对谢玉珍确是真心的,他大抵并不知道真相,满心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谢玉珍复生,却不知袁奕他们只是想用谢玉珍的魂魄来要挟谢云澜现身。
谢云澜其实没想再回济州城去,他原本想去是为了调查谢玉珍的死因,可他在幽冥中已经听到了谢玉珍亲口说的真相,他不需要再回去了。
他之所以还逗留在济州附近,不过是想打探打探穆青云和袁奕一伙人的动向,他直觉他们近期应该会有什么大动作,不然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在关内直接对他动手?
他们一开始选在关外便是为了撇清自己,是失败了才被逼得直接在关内带兵围剿,这个举动其实很反常,透着股莫名的急切。
袁奕不会不知道这个举动的危险性,无论成败,这样大规模的兵马调动都可能引起旁人注意,可他却还是决意这么做了。
谢云澜怀疑袁奕是想在举事前先将最大的障碍,也就是将自己铲除,才如此不管不顾的动手。
他尚没有查探到袁奕和穆青云的异动,倒是先听到了这么一个为他设置的陷阱,并且,他不得不往里跳。
他不可能眼看着谢玉珍的魂魄被邪法所害,连轮回都入不得。
无论这妙法真人到底会不会邪术,谢云澜都不敢冒这样的风险,他必须回去。
谢云澜跟沈凡说了自己的决定,沈凡点点头,几乎没有思考便道:“我跟你去。”
谢云澜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沈凡真的帮了他许多许多,若不是沈凡,他无法在幽冥中见到谢玉珍最后一面,甚至根本无法活到现在。
眼下沈凡又不计危险的跟他回济州去,妙法真人若真会邪术,那么谢云澜自己八成是应付不了的,只能靠沈凡帮忙。
大恩不言谢,因为言语太轻,可谢云澜却也给不了沈凡什么贵重的报答,人世间最为看重的金钱名利在沈凡眼中不过尘土,大抵还没有一碟点心来得重要。
他便也只能道:“等以后回到京中,我带你把全京城的点心都吃一遍。”
沈凡莫名地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句话,但还是心情愉快地应了。
谢云澜将茶水钱结了,随后收拾好东西,与沈凡离开了集镇。
又是两天后,正月初八,离告示上所说的举办法会的时间还有一天。
谢云澜在济州城外观察摸点了两日,在今日,终于带着沈凡,乔装打扮混进城去。
这过程很顺利,因为城门口基本没有人盘查。
袁奕他们既然是想用回魂法会引谢云澜进城,便是要来个瓮中捉鳖,所以这个进城的口子不会把得很严,否则守得太严,谢云澜想进进不来,这个陷阱便没了作用。
以商贩的身份进城后,谢云澜找了个空置的民宅作为落脚点。
深夜,他让沈凡留在宅中,自己则换上夜行服,趁着夜色,悄悄摸进了太守府中。
他想先来探探情况,看看穆青云他们为明日法会准备的布置,以及所谓的妙法真人的底细,若是招摇撞骗的骗子,他和沈凡便可以直接离开,对方若真有本事,他便试试能不能在今夜找机会杀了对方。
太守府中灯火通明,守卫严密,兵力比寻常多了近两倍,谢云澜费了番功夫才成功进去。
他心里觉得奇怪,兵力增加倒是正常,穆青云知道他没死,便该知道他一定会找自己算账,所以增派守卫不奇怪。
谢云澜奇怪的是,这些守卫,好像不全是济州官兵,有部分守卫腰佩的兵刃制式不同,服装也有些差异,而且这些兵器服装不同的守卫,似乎都集中在太守府东侧的院落里,那里也是府中防守最严密的区域。
那里面住的是谁?是妙法真人?谢云澜想了想,暂时没去东侧,他先往北侧去,这边是主院所在,也是谢玉珍的卧房所在。
穆青云幻想着能将谢玉珍复活,一直没有将谢玉珍的尸体下葬,还留在卧房里。
幽冥中已经见过谢玉珍的魂魄,谢云澜却还想再见一次谢玉珍的尸体,大夏丧葬的习惯是要对遗体告别。
可他没能进得去屋中,因为屋中有人。
尸体不需要伺候,也没有谁愿意跟尸体待一个屋,谢玉珍的卧房自她死后一直是没有外人来的。
只有穆青云会来。
为了用低温让尸体不腐,卧房中堆了很多冰块,门窗也大敞着,谢云澜可以清晰地看到穆青云在屋中的举动。
穆青云坐在床边,用湿布在帮谢玉珍擦拭着面庞,他动作轻柔,一边擦一边念叨着:“玉珍,你之前在院里种的那株兰花开始结花苞了,你说这花要修枝才能开得好,我也不懂这些,我怕我胡乱修把这兰花给修死了,等你醒来再弄吧。”
“玉珍,我最近吃饭都没什么胃口,特别想吃你给我做的红枣糕,我第一次吃到是在军营里,你带着红枣糕来看望大哥,大哥将红枣糕分给我,我吃了一口便再也忘不掉那个味道,做梦都想着,求大哥下次再让你带些过来。”穆青云说话时唇边带着轻轻的笑意,“其实这都是假的,我那时候根本没尝出红枣糕是什么味道,我第一次看到你,脑子里便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顾上想,只想着你要是能做我媳妇就好了。”
“后来知道你是谢府的小姐,我心里可难过了,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便在战场上拼命建功,想着把职位升高一点,能够有底气向你提亲。”
“终于愿望成真了,大婚那天,你穿着凤冠霞帔,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揭开盖头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可……”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说到最后,语气已然有些哽咽。
“玉珍,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对你说那些,不该对你动手的……”他一边说一边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掌用了狠劲,在脸上都留下了红印。
他抓住谢玉珍冰冷苍白的手,哀求道:“玉珍,你醒醒吧,我真的错了,你醒来后让我干什么都行,你醒来跟我说说话吧……”
“玉珍……”说到最后,穆青云已经语不成调,他伏在床边,抓着谢玉珍的手,低低地哭泣。
谢云澜看着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穆青云确实对谢玉珍很好,是一种谢云澜这个当哥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可那又如何?谢玉珍终究是死在他手里。
从知道谢玉珍死亡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穆青云的仇怨不死不休。
但今夜,却还不是雪恨的时机,谢云澜又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悄悄往东侧的院落去。云澜看着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穆青云确实对谢玉珍很好,是一种谢云澜这个当哥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可那又如何?谢玉珍终究是死在他手里。
从知道谢玉珍死亡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穆青云的仇怨不死不休。
但今夜,却还不是雪恨的时机,谢云澜又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悄悄往东侧的院落去。云澜看着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穆青云确实对谢玉珍很好,是一种谢云澜这个当哥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可那又如何?谢玉珍终究是死在他手里。
从知道谢玉珍死亡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穆青云的仇怨不死不休。
但今夜,却还不是雪恨的时机,谢云澜又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悄悄往东侧的院落去。云澜看着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穆青云确实对谢玉珍很好,是一种谢云澜这个当哥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可那又如何?谢玉珍终究是死在他手里。
从知道谢玉珍死亡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穆青云的仇怨不死不休。
但今夜,却还不是雪恨的时机,谢云澜又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悄悄往东侧的院落去。云澜看着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穆青云确实对谢玉珍很好,是一种谢云澜这个当哥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可那又如何?谢玉珍终究是死在他手里。
从知道谢玉珍死亡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穆青云的仇怨不死不休。
但今夜,却还不是雪恨的时机,谢云澜又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悄悄往东侧的院落去。云澜看着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穆青云确实对谢玉珍很好,是一种谢云澜这个当哥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可那又如何?谢玉珍终究是死在他手里。
从知道谢玉珍死亡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与穆青云的仇怨不死不休。
但今夜,却还不是雪恨的时机,谢云澜又看了片刻,随即转身,悄悄往东侧的院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