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离华轻摇手中茶碗,望着碗中翻涌的涟漪,她的心情还能平静些许。
待清茶早已变得浑褐,终于一书生打扮的白衣公子,直接出现在了屏风前,显然是用传送符之类的瞬移法术过来的,黑衣刀客以同样的方式紧随其后。
看来这正主总算是到了。约了群芳阁阁主还让人等这么久,是想给个下马威不成,架子真大。
岳离华一向讨厌等待,此时心中早已烦闷非常。
正欲将手中茶杯重重地置于案台之上,好给这来者一个敲山震虎,却见那白衣书生上前两步走得铿锵有力,若不是他于茶案之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以为他要动手打人。
“请阁主救我性命。”他这番言语说的突然,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
岳离华定了定神,小心问道:“公子龙神马壮,雍容华贵,神采飞扬,何来相救一说。”
“先生有所不知,我虽贵为南烨国君,却自幼是王叔掌权。甚至连印信,都握于其手。
皇叔其人,自我父兄在时便大权在握,而今更是如日中天。而今我即将弱冠,本该是择妃之时,可叔父却横加阻拦。凡是上表要为我选妃之士,皆遭迫害,或是贬谪,或是流放,实在挑不出错出的便派人暗杀。南烨祖制大婚后方可临政,叔父此举实是不想让我临政。他才好以托孤之臣的名义继续统治南烨。”
那白衣公子一番陈词,唾壶击缺,岳离华却是毫不动容,甚至还闲得摆弄上了盘子里的瓜子,冷言冷语地道:“这并不攸关你的性命。“
“现在或许没有性命之忧,可我无妻无儿,亦无兄弟。如若身死,皇叔便可名正言顺的继承国君之位。我的生存对于王叔来说已是阻碍,况且我父王便是被他用慢性毒物所杀,焉知他何时对我动手。”
白衣书生说得有理有据,确实令人无法拒绝。可岳离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思索片刻方才想出其中关键所在,便道:“倘若公子所求之事是为父报仇,确实是我群芳阁所理之事。救人性命,也是我群芳阁立阁之本。可公子你醉翁之意,实不在酒啊。公子是想我帮你夺权吧……
以自己的性命做借口,公子不觉得自己太过惺惺作态了吗。”
那白衣书生急道:“不只是我的父仇和性命,如此弑君杀兄,残害忠良之人,万不可手握权力存于世上,就算是为了南烨百姓,也请阁主助我。”
话听着是在理,可是,上升到南烨百姓,总令人觉得不齿。岳离华缓缓地走向书生的身侧,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而后她狠狠地白了书生一眼,语带嘲讽地厉声道:“你口口声声为了什么南烨百姓,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还真是个不错的权要啊。我观阁下亦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你自己何不集结朝臣把事办了。”
“呵呵,一个既无能臣相随,又无大援相助的国君。”白衣书生自嘲着,像是疯了一般地闭目狂笑着,忽地又抬起头来,他目不斜视地望岳离华,眼中充满了渴望央求道:“此一计,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身边已没几个得力的臣子,多是王叔的眼线。如若行动,少不了走露风声。失败,定然害得那些忠贞之士满门抄斩。可先生不同,先生是江湖侠士,并不受王叔监视,行动自然方便。如果是以江湖恩怨为由,事后也好了结。“
他是求得情真意切,岳离华却仍旧心坚如铁:“阁下谬赞,我不过到南烨来游玩一趟,就被逮了个正着,阁下消息可甚是灵通,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在岳离华看来,这人就不值得帮。
别看这书生长得乖巧,一副没什么城府的样子,对于自己的处境倒分析得头头是道,思虑还是挺周全,什么“以江湖恩怨为由,事后也好了结”。江湖是江湖官家是官家,你了结得了吗?
不过要留在南烨找单刀,还真就得在南烨周旋些时日。
跟这么个人合作甚是危险,趁他有求于自己,得赶紧问他关键问题才行,于是岳离华又道:“我且问你,是何人告诉你,群芳阁阁主在南烨协京,而我就是阁主。”
那书生答道:“这前几日圆月之夜,我夜不能寐,步于中庭。乎见一玄袍侠士向我指点迷津,说是几日后会有一位一直在南城大门口喝茶,并带着多串念珠的人,就是群芳阁阁主。定能解我心头之忧,助我成事,”
见他态度诚恳,言语间没有半点犹豫。岳离华又问:“那位侠士是什么人?”
书生答道:“不知道,他袍子的兜帽很长,遮着脸没看清。周身有雷电相伴。“
周身有雷电相伴。
岳离华长舒了一口气,此人能在她没赶到协京城之前预知她会在城门口茶摊前喝茶,绝对非同小可。听这南烨小皇帝的描述,此人的形象同当夜来群芳阁送棺材的抬官人高度相似,但血誓之契已经完成,他怎还能将自己的身份曝露。
岳离华沉思片刻,对白衣书生说道:“公子所托兹事体大,先请回吧,三日后此时此地我再与公子答复。“
白衣书生拱手道:“相信阁主定不会负我,南烨余经行告辞,“
“请”
待到余经行同刀客撤出林山苑,岳离华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可以松松了,
岳离华是真的不适合做这种板正事儿,往常在群芳阁,这种贵客都是冷寒霜接待,哪里轮得到她亲自上。今日同这南烨小国君见面,为了不让他看了群芳阁的笑话去,岳离华是极力端着架势,此刻已是周身酸痛,
岳离华端起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水,以一副非常不端庄的姿势半躺在了椅子上。常日里只要不见外人她都是这样,几日前在宋丹阳面前还能装着些,今日也顾不上这些了,好好放松要紧,毕竟夜里还有大行动。
宋丹阳凑到案台前小声问岳离华:“他到底向你求了些什么呀,我完全没听懂。”
想着宋丹阳该是看着何萍萍在身边,怕公然问岳离华会让何萍萍笑他见识短浅。躺在椅子上的岳离华便直接斜过身子笑嘻嘻地大声给他解释道:“简单的说就是他叔叔把他爸爸杀啦还不让他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何萍萍是在看不下去了,急声道:“什么跟什么啊,被小姐解释起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这当中的含义差多了好吗?”
“哎呀,我是给他讲的不是重点,要是讲重点能听懂他刚才就听懂了。“
宋丹阳本就脸色不好,听到岳离华这说辞,脸是更臭了。岳离华也不去采他,转头对何萍萍说道:”阿萍你看刚那书生打扮的的公子,他说的那个兜帽侠客的事可信度高吗?”
何萍萍仔细思索后答道:“神色正常,心跳在你起身后就一直不慢,但到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何萍萍的观察细致入微,在鉴别谎言这方面,她观察得准确性仅次于探灵取念术,是十分可信的。
那么这位玄袍俠士会是谁呢?会是上次抬着阿刀棺材的那位神秘人吗?违背血誓之契约,竟还能不化作血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穿黑色兜帽袍的侠客多了去了,也不一定能确定就是他。万一他缔结血誓之前就将群芳阁的秘密告知其他人,自己岂不是要终身受其所治?
岳离华,此刻心乱如麻,这以雷电御身的黑袍侠客,一定得查明身份派系。
“阁主,我们要帮的南烨国君吗?”宋丹阳的问话打断了岳离华的思绪。
岳离华起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帮不帮也要看情况,我们群芳阁也不是什么人都帮。奸恶之徒,即使出再高的价钱我们也不会帮。”
今晚还要找到单刀的所在,此时天色已晚不便再有耽搁。几人收拾了案台上的茶果打算一并带走,别人的好意不收下也是被店小二收走,不拿白不拿。
岳离华令宋丹阳同何萍萍先去找住的地方,特意吩咐了不要找客栈,要能常住的,僻静一点儿的宅子,四下无人最好。并且由于几人是临时决定到南烨协京城的,身上的盘缠不多,尽量找便宜的房子。
交代过这诸多事宜之后,岳离华将行李交给宋丹阳何萍萍二人,纵身跃出窗外,没了避音符的效用,远远的听见大厅内的说书人正讲着神族之间的战争,却是她没有听过的部分。如若不是还有要事在身,最爱神仙怪志的岳离华一定听过再走。
既然要在协京常驻,不愁听不完这里的故事。
她三步跃上屋顶,十六的月亮照着屋顶的瓦片通亮,银闪闪的,好似战场上敌方军阵中茫茫的刀光。
今夜实在不是个夜行的好日子。
正感叹着,下在阿刀身上的追魂丝,突然失去了感应,岳离华不由得怀疑南烨国君是故意来此拖住她行动,好将单刀秘密藏起来。
一个单刀真的值得南烨下这么大的功夫?莫不是为了单刀那特殊的灵核。
猜测归猜测,此刻的岳离华也只能先赶到单刀最后消失的地方去调查。
迎着月光西行,前方正是南烨王城,不只是南烨的中枢所在,南烨最最恐怖最最严密的监狱也在哪里。
岳离华趴在王城的边墙上,小心地探出头,但见墙内巡逻的卫兵列成两队,交替行进,从不停歇。
想来岳离华也算是从小在深宫侯府里长大的小姐,如此严密的守卫还是头一次见。想翻墙进入是不可能了。
于是她换了早封在串珠里的夜行衣,小心避过塔楼岗哨的视线连跃数个屋顶,没被发现着实也有些运气。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临近宫门的景致,假山林立树影参差,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她悄无声息地躲在假山背后,恰听见了两个宫门守卫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