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东海王司马越和大将军苟晞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后,刘预第二天就召集了麾下的部将谋士一起商议探讨此事。
在得到大批冀州士民避难之后,这些冀州士人也有许多投效了刘预。
所以此时,刘预的手下军将基本还都是以董平、李丰等东莱老兄弟为主,但是行政官吏和谋士则是分成了以薛杞、晏著等人为首的青州派,华琇等人为首的冀州派。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以刘预为首领的三方,这对于防止手下串联架空自己,实在是大有利处。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如果失去了居中调和的刘预,那么这三方恐怕很快就会陷入内乱。
不过,刘预觉得自己才二十多岁,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三年五年就蹬腿升天吧,这些后来事也就暂时不需要考虑了。
当留着临淄城内的这些部将官吏齐聚一堂的时候,所有的人听了东海王司马越即将出兵讨伐大将军苟晞后,也都是一个个暗自叹息。
所有人都觉得,以如今洛阳周边的恶劣形式,东海王这一番动作,肯定会让形势更加恶化,本来匈奴人的威胁就已经越来越靠近洛阳,再经历这么一番内斗,恐怕大晋王朝的洛京就要凉凉了。
“我看,这东海王这老儿,就算夺回了洛阳,也早晚要死球。”
坐在刘预下手的李丰说道。
在刚才与众人的讨论中,几乎所有人都觉这一次,东海王司马越肯定能打败苟晞重新占据洛阳,司马越联合关中、荆州的势力,三面围攻,手中核心兵力不过万余的苟晞恐怕很难抵挡。
“李阿兄,说的对啊,我看咱们不如趁着东海王与苟晞互咬,南下占了兖州,也省得兖州刺史袁孚老儿,在兖州净当泥胎木偶。”紧挨着李丰的赵昆立刻附和道。
正所谓“得陇望蜀”,在全有青州后,刘预手下的这一帮部将都觉得天下的兵事似乎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们这些原本东莱郡里巷中的游侠赌徒,在摸爬滚打了两年后,打的官军和胡虏都是屁滚尿流。
特别是在军府兵制后,这些新的大大小小的“地主”军士都是闻战则喜,都盼着能多打一些胜仗,多分些职田、役口和财物。
如此一来,隔壁的兖州就成了最好的目标,兖州刺史袁孚虽然出身名门汝南袁氏,但既不通晓军事,也没有多好的治乱才能,所以兖州境内胡虏流寇、流民等各种势力混乱不堪。
兖州中原要地,土地人口都在青州之上,这让刘预手下的这些部将都是一个个看的眼馋了许久。
不过,李丰和赵昆这些东莱军骨干的想法,却立刻遭到了其他人的否定。
“兖州不可轻动,且不说兖州刺史袁孚是东海王的心腹,攻打兖州必定遭到报复,就算是占据了兖州也是个dà má烦,兖州本来就匪贼流民烽起,如今又连遭旱蝗,今年几乎注定是颗粒无收了,流民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光是平定乱民就如同深陷泥潭了。”
首先开口的是齐地豪强薛杞,他如今是刘预的青州治中从事,也就是刺史部的佐官。
薛杞的意见很快得到了晏著等人的赞同,许多人陆续发言陈述如今青州的积蓄贫乏,尚不具备夺取兖州的实力。
刘预看到这些青州本土派官吏的表现,知道这些青州豪强与军中将领不同,他们并不太需要军功来升官发财,他们觉得在如今青州就生活的很好,没有太强的建功yù wàng,反而频繁的战事会让他们的负担加重,毕竟这些豪强在如今的青州平日里只需要缴纳占田的课税,但是到了战时却需要自带干粮出人出力,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
“那怕什么,咱们青州军的刀qiāng可是锋利的紧,谁敢闹事,保管让他立刻躺尸。”
赵昆听了一众青州豪强官吏的话,顿时大为不满,他觉得等占据了兖州,那些什么豪强、流民在雪亮的刀qiāng面前还不得乖乖的听话。
这些青州派的官吏见状,都是大摇其头,但却没有人再争辩,他们都知道这个东莱郡赌徒出身的赵昆是个浑人,与这种人说理就是浪费口舌。
不过,青州本土的官吏不说,并不代表其他人不说。
这时候,华琇缓缓的开口说道。
“攻兖州不难,难的是之后的经略。今年旱蝗二灾接踵而至,我青州虽然自救得当,比其他州郡好的多,但是今年的秋粮肯定还要大受影响,如果攻打兖州,不仅需要出动士兵,还需要出动人数相当的民夫,这样一来,夏种秋收恐怕更要受到影响,这样一来今明两年的收成可都是要折损了。”
华琇的话深得刘预的心,就以现在兖州的样子,就地取粮恐怕很难,少不得要与那些世家豪门明争暗斗,基本还得指望青州转运粮草,这样一来大量的人口脱离了田地,对于粮食的播种收获都有很大影响。
华琇的话,得到了许多官员的点头赞同。
随后,华琇继续说道。
“而且,就算是要取兖州,也要讲究师出有名,要是如流寇土匪那样想打哪就打哪,那真是连匈奴人都不如了,就连刘渊都打着复汉的名义呢。”
华琇的这两句话,更是引发了众人附和赞同。
在开始的几次聚会议事中,华琇等冀州士人还并不习惯刘预宣传的这种‘畅所欲言’式的闭门会议,毕竟这种议事中经常出现太多僭越和充满野心的话语,不过在经历了几次后,华琇也就慢慢适应了这种在他看来是心腹“密谋”模式的议事。
而且,华琇还能每每提出要害问题和办法。
“那什么叫师出有名呢?”青州军将领李丰有些疑惑的说道。
“师出有名?这还不简单,那匈奴人刘渊都敢自称汉王,咱们将军可是货真价实的汉高帝之后,要我说,干脆也称王算了。”一旁的赵昆大大咧咧的说道,他不假思索的继续说道。
“依我看,就称齐王好了。”
说完,赵昆一拍双手,甚是得意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听了这话的,在场的所有人虽然早就对这种密议中的奇谈怪论不以为意了,但是对于赵昆说出的这种让刘预“称王”的建议还是大为惊讶。
这个赵昆虽然行事混不吝,但却刘预手下最忠心的心腹之一,刚才赵昆的这一番话,看似无意,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刘预暗中授意,用来试探他们的呢。
一想到这里,不少人的心思,却也是活泛了起来。
不说已经远去的汉末三国,就说如今的天下,也已经是遍地的自称王、公、单于的各路草头王了,这样看来刘预如果自称某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样一来,就是彻底与大晋朝廷决裂,形同叛贼,但是不要忘了,刘预本来就是出身东莱天师道叛贼啊。
刘预听了赵昆的话,也是心中微微一动,但是表面上却是立刻装模作样的呵斥了他一顿。
说赵昆天天喝酒,竟然喝坏了脑子,大白天的就开始说什么浑话。
突然冒出这个话题后,屋内的氛围就有些尴尬了。
这时候,华琇接着上一个话题,继续说道。
“所谓师出有名,就是坐待良机,可以既不得罪朝廷,免得落得一个众矢之的的下场,又能得到兖州士人的衷心感激,为之后的经略恢复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刘预赶紧就这个话题,继续问道。
“舅父,你所说的良机,什么时候能出现?”
“等到兖州乱象不可收拾的时候,就是将军率兵入兖州,解民倒悬之良机。”
华琇随后解释,根据最新的信息,王弥石勒已经联手搅乱了整个豫州和兖州,看如今的情形,只怕这形势只会越来越乱,到了那时候,兖州刺史袁孚是个庸碌之人,必定束手无策,而司马越恐怕也不会有余力解救,饱受乱军蹂躏的兖州士民,肯定都将箪食壶浆的喜迎青州军的施以援手。
这样一来,迫于王弥石勒乱军破家灭门的压力,兖州士民豪强肯定会心甘情愿的资助粮草补给,就可以免除青州数百里转运粮草的后勤压力。
华琇的一番持重稳妥的建议,立刻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
刘预听了,也是不禁大加赞赏。
但是,刘预的心中有一个问题没有说出来。
在刚才华琇的对策中,只考虑了兖州豪强的态度,但是对于之后兖州灾荒出现的流民问题,依然没有说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当然,或许在华琇没有说出的话中,已经有了解决这些灾荒流民的办法,刘预也已经基本能猜到了。
那就是,对于将来可能出现的兖州流民,华琇的办法也就是以wǔ lì zhèn yā了。
按照西晋豪强的思维,既然有人因为灾荒闹事,那么把人解决掉的话,闹事也就是解决了。
毕竟天灾面前,古代的人力太微弱了,特别是今年的灾荒饥荒已经注定了,如果因此发生流民举事,那么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解决闹事的人了。
刘预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暗暗喟叹,从本心来讲,他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汉人百姓的,但是此时的环境就是这么残酷,并不会因为他的某种意志就会发生转移的。
他强迫自己狠下了心来,死一百个人是个悲剧,死一百万人就只是一串数字了。
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让这一串数字少一些,哪怕仅仅少一点点,也将是成百上千的人命。
一个时辰后,这场“密谈”终于结束了,众人辞别出府,各自回衙署去了。
刘预也起身回内院,刚刚坐定,就有侍女通报,说是妻子王则的舅舅华琇要见他。
刘预心中纳闷,难道华琇是有什么话,在刚才的议事中不好开口,需要单独跟自己说吗?
他立刻让人把华琇请了进来,作为妻子的舅舅,刘预已经把华琇当成了最心腹的人之一。
华琇进来后,一脸神秘的样子,直接开口问道,“季兴,你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
华琇作为长辈,私下里都是称呼他表字。
刘预微微一愣,以为华琇说的是兖州之事,回答道。
“如今青州百业待兴,积蓄不足,却是应该等待良机,不然。。。。。。”
刘预的话刚说了一半,华琇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情,我指的是赵昆那浑小子说的称王之事。”
原来是这个事情,刘预淡淡一笑,说道:“这不过是赵昆浑人浑语罢了,舅父不必当真的。”
华琇看刘预表情坦然,没有什么矫揉造作之态。
“看来真的是赵昆说浑话,我还以为是你让赵昆开口,来试探众人心意呢?”
刘预立刻表示了否认,说道自己并没有这种想法,或者说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这种想法。
听了刘预的话,华琇表示相信,不过在最后,华琇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有些人抛家舍业,跟着你出身入死,恐怕一个郡守县令是无法满足的,如果迟迟得不到回报,未必不会有人心生离去之意啊。”
刘预听明白了华琇的话,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略一思索,徐徐的开口说道。
“有大贤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永嘉三年,六月。
东海王司马越率领荥阳的中军进攻洛阳,在关中东进的司马模派军夹击配合下,出城迎战的晋大将军苟晞两战皆败。
洛阳城中的禁军乘机反叛苟晞,禁军杀掉了城内苟晞的部将和官吏,解救出了被软禁在皇宫中的皇帝司马炽,在城内禁军反正的时候,洛阳城中的游侠无赖等趁机四处掳掠偷盗,最后洛阳城中一度大乱,一直到了第二天,东海王司马越率军入城,才制止了bào luàn。
经此一战,洛阳死伤数千百姓,许多里巷被焚毁一空。
苟晞率领数千名败兵南逃荆州,征南将军山简在南阳迎击,被苟晞击败,仅剩数千残兵的苟晞得意喘息,占据了荆州北部,招纳流民数万人,片刻之间声势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