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四年,十一月。
大晋东海王、太傅司马越,身着戎装入朝,拜见皇帝司马炽,正式向皇帝辞别,准备出兵东征。
对于太傅司马越离京后的安排,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傀儡皇帝司马炽已经有所耳闻。
大晋皇帝司马炽一想到司马越离开后,整个洛阳就将落入粗鄙武夫何伦等人的掌控中,就是感到一阵阵的恶寒,这时候也觉得擅权的司马越仿佛没有那么可憎了。
望着下面拱手肃立的太傅司马越,皇帝司马炽有些焦虑的说道。
“如今胡虏入侵越来越肆虐,已经在洛阳京畿郊外都能见到胡骑了,洛京内的众人都已经没了坚守之志,朝廷社稷,我们温县司马氏的数代基业,如今全都依仗太傅啊,岂能轻易离开洛京远行,这不是固本守业之策啊。”
皇帝司马炽的这一番话,并不是全都是对于自己前途的担忧,其中也有对于司马氏的真心顾虑。
听到皇帝的这一番话,司马越也知道皇帝说的有道理,要是他离开京城,那这洛阳的局势如果没有很大的外援,就将陷入极大的被动,但是司马越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陛下,老臣此次东征,所谓并不是简单为了青州贼人刘预,还为了讨伐王弥、石勒、赵固一众胡虏流贼,要是能有幸破贼,那我大晋国威可振,江淮荆襄皆可重回朝廷统御治下,总是好过在洛阳城中坐以待毙啊。”
皇帝司马炽听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自从入冬以后,原本盘踞黄河北岸的王弥、石勒、赵固等一众匈奴汉国的流寇,就开始踏过冰封的河水,南下进入豫州、徐州、兖州一带掳掠。
正是因为王弥、石勒这些人的突然南下,让原本想要收拢这些州郡人口、财货的司马越大急。
要知道王弥、石勒这些匈奴汉国的走狗流寇,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留,如果坐视这些胡虏寇掠中州,那等到司马越准备好东征的事宜,再回头赶到豫州、徐州的时候,估计也就能得到成片的废墟和灰烬了。
所以,东海王司马越才不顾自己复发的旧疾,要求潘滔等人仓促准备好了出征事宜,就是想着要在王弥、石勒一众胡虏贼寇手中抢到人口、财货等。
在匆匆辞别了皇帝司马炽出宫后,东海王司马越留下了王妃裴氏、东海王世子司马毗坐镇洛阳,以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两人守卫京师洛阳,整个城中、宫中的防务全都交于二人。又以潘滔为河南尹,总领一切洛阳留守政事。
而后,东海王司马越以刚刚组建的行台随行,率领四万三千名中军甲士东出洛阳,随行的行台官员、百姓、官奴、仆从等多大数万人,一行人足足有将近十万之众。
司马越率领的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始的时候,行进的速度非常之快,很快就抵达东面的项城,因为天降大雪,道路难行,东海王司马越不得不下令在项城屯驻。
这一支大晋朝廷直属的最后一支中军,其声势之浩大,远远超出了世人的预料。
作为明面上的首要目标,青州的刘预首当其冲,在获得东海王率领十万大军东出洛阳的消息后,在司州打探消息的青州探子,立刻就快马加鞭的回报给了青州临淄的刘预。
当得知所谓的“紧急军情”就是东海王司马越率军东征开始的事情后,刘预微微一笑,并没有太过于紧张。
根据隐隐约约的记忆,东海王司马越就是在永嘉四年,离开困顿的洛阳,率领大军东屯项城的,数万人在项城渡过了冬天,到了永嘉五年,在春天的时候,东海王司马越就开始病重,然后一直到了三四月份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然后,就是导致西晋朝廷公卿尽数团灭的苦城之败,然后就是洛阳城破,一众西晋的皇帝、诸王被俘虏的永嘉之祸了。
在回到临淄城内的府邸后,华琇等人也很快来向刘预报告了,他们各自通过不同渠道,获得的东海王司马越离开洛阳,开始向东进军的事情。
“我听说,司马越已经旧疾复发,如今天寒地冻,豫州更是大雪封路,只怕在明年开春之前,司马越的这数万大军很难离开项城,所以,大家还是各安其职,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面对有些紧张的众人,刘预表现的非常的镇定,仿佛根本没有把司马越的数万中军放在眼里一般。
“齐公,虽然如今青州有精兵强将,但是司马越毕竟挟持有行台百官,又有皇帝大义,如果迫近青州,只怕有些胆怯之辈,会做出一些愚蠢之举,所以还请齐公下令,让各郡县的军府兵严加监视,不能让某些宵小有机可趁。”
对于青州治下的许多豪强,刘预也不愿对他们太过于警惕,但是这些人对于洛阳朝廷的惧怕,还是不得不让刘预多加堤防。
因此,对于华琇的这一条建议,刘预也是觉得非常有道理,随即就命令左右官吏负责传令各地。
让各郡县的军府兵,从接到命令的时刻开始,就开始进入集中操练,各郡县的军府兵将领,要把手下的军府兵全都召集起来,对于各自辖区的城邑、豪强都开始监控起来。
对于这一条命令,刘预还是比较认可的,反正,此时是属于农闲时候的冬天,本来,按照军府职田兵的要求,也是属于大练兵的时间,只不过,普通的练兵时候,这些军府兵都是每日操练,然后夜晚各回各家,或者回到各自屯居的坞堡。
现在,这条警戒的命令一下,也不过让这些军府兵变成了全天候的军营操练,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能很快的做出反应,对于任何胆敢异动的敌人都可以做出反击。
“齐公,现在东海王司马越屯驻项城,虽然有大雪无法成行,但是等到数月之后,天气转暖,还是要继续东进的,到那时候,要如何应对?”
一名幕僚询问到。
听到这种询问,刘预也明白了这些人的顾虑,虽然刘预和华琇等人猜测东海王司马越肯定不会真的来攻打青州,但是谁也不能百分百肯定这件事情。
更何况,这一次东海王司马越的大军足足有将近十万之众。
对于这个数字,还是刘预自己根据各方情报,还以对于之前的记忆综合考虑出来的。
要是按照某些来源不同的消息,甚至有的人传言,东海王司马越离开洛阳后的大军有三十万,最少的兵力传言,也有十万之众。
虽然,对于洛阳的局势比较了解的刘预和华琇等人,对于这些夸张的兵力数字嗤之以鼻,毕竟如今整个洛阳城中别说有这么多兵力,就算是这么多男丁,都未必有这么多。
但是,对于一些不了解情况的人们俩说,这些传言中的司马越兵力的数字,就有着令人恐惧的压迫感了。
“司马越,虽然率领大军足足有十万之众,但是据我推断,其中中军士兵不过四万左右,其余的都是随行的百官、仆从等人,这些人要是遇到战事,不仅不会成为战场上的助力,还十分有可能成为司马越的累赘,所以,司马越率领这些所谓的十万大军,不来青州还罢了,要是敢来的,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随后,刘预又向众人解释了一番,东海王司马越的军队就算吹破天,也不可能超过五万人。
对于言之凿凿的刘预,所有的幕僚也不得不相信,因为刘预告诉他们,这些消息,都是从洛阳朝廷的司空荀藩那里亲自传来的。
对于刘预的这个说法,这些手下的幕僚官吏,都是一阵阵的由惊转喜。
荀藩啊,荀司空,那可是天下有名的颍川荀氏的掌家人,也是位列三公的公卿领袖。
有荀藩给刘预传递消息,这说明在朝廷的百官中,还是有大量的支持刘预的存在的。
这样一来,就算是将来东海王司马越真的与青州刀兵相见,也会有些回旋周转的余地。
对于大多数幕僚官吏的心思,刘预也是十分明白。
别看这些人追随自己,接受了自己的征辟,担任了各种的幕僚官吏,但是对于刘预的真正忠心的人还是人数寥寥,哪怕是追随刘预称公建府之后,也是依然保留着将来与大晋朝廷回旋的心思。
在打发走了这些并不让刘预满意,但是又不得不任用的幕僚官吏后,刘预一个人就陷入了沉思。
随着东海王司马越率军东出洛阳的消息传来,也让刘预突然意识到,历史上著名的“永嘉之祸”,马上就要来临了。
原本,刘预以为自己之前击败了王弥、石勒等人,这些匈奴汉国的汉奸打手实力大损,未必能对洛阳的西晋朝廷再造成巨大的攻势。
可惜随着中原的消息传来,刘预知道王弥、石勒等匈奴汉国的流寇胡虏,如同历史上一样进入了豫州、徐州一带的中原腹地,甚至于因为自己之前击败了兖州和徐州晋军,导致这时候的西晋州郡官军更加羸弱,面对汹汹而来的胡虏,更加没有了还手之力。
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坐镇项城的东海王司马越,要想不重蹈历史上覆灭的覆辙,不仅要开“健康挂”,确保不会在永嘉五年春天病死,还必须要有能力,在面对王弥、石勒一众胡虏围攻的时候,不会落败。
不然的话,司马越一死,十万大军就人心尽丧,就是韩白再世也是没有希望了。
刘预越想越觉得,永嘉五年的这场祸事,似乎是注定不可避免了。
随着东海王司马越一死,司州、豫州、兖州、徐州就将尽数沦丧胡虏之手,虽然其中有许多坞堡自守的汉人集团,但是从大势上来说,整个朝廷被胡虏一锅端了后,坐镇江东的司马睿又没有心思北上救援,那整个中原就将成为石勒这些胡人军阀真正壮大的血池了。
面对这种情况,刘预觉得自己似乎该干点什么,但是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真的去参与其中的话,将要如何应对与历史走向大不相同的变数。
刘预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依卧在软塌上,在暖和的火炉旁边,很快就感到一阵乏累,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渐渐的睡去。
睡着了的刘预,很快做起梦来。
在梦中,刘预看到,祸国殃民的东海王司马越病死项城,这个搞乱天下的奸臣,不仅活着的时候祸乱天下,就连死了,也是坑害了十余万将士百姓,在司马越死后,王弥、石勒率领的胡虏大军杀掉了十余万中军将士、官员和百姓。
然后,大晋的帝都洛阳,也被匈奴汉国攻破。
刘预看到,自曹魏开始,重新经营近百年的洛阳,再一次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皇帝司马炽变成了奴隶一般的囚徒,无数的中原男女,尽数沦为了匈奴人的刀下亡魂,而那些苟且活命的人,也是不论男女贵贱,尽数沦为胡尘中的亡国之奴。
而刘预却看到,此时的江东,琅琊王司马睿却依然在建邺龟缩不出,只是一味盘算着自己的权势地位,对于中原百姓的生死置若惘闻。
刘预又看到幽州的王浚,也是冷眼旁观洛阳陷落,甚至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新的权力分配时代而喝彩。
他又看到其它各州郡的野心家,这些公卿高位者,全都关心自己的名位权势,对于在中原遭受亡国毁家之痛的百万汉人男女毫无同理之心。
突然,刘预也透过滚滚的狼烟,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庞。
不知道何时,在那些冷眼旁观中原沦丧的人群中,刘预也身列其中,还是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一念至此,刘预立刻惊吓的一身冷汗!
“永嘉之祸,马上就要来了,难道自己也要成为那些冷眼旁观,见死不救的州郡公卿军阀的一员吗?那样的话,自己空有这数万的精兵强将,又是为了什么?”
五胡之血时代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