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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哥要走了。
在干巴巴地憋了好几天终于憋出给阿城的回信后,他望着带着信扑腾着翅膀远去的海东青,决定向吹雪辞行。
他要回家去,帮自己即将变成大官的好兄弟菠菜庆祝,顺便看望一下家中年迈却力强的爹娘。
面对着阿钧的辞行,吹雪有些不舍。
他的第一个好兄弟就要离开了,而他又要回到那个孤行单影的日子,孤独得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劈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面对窒息的一切。
窒息的,他的老爹。
玉罗刹,一个罪恶的男人。
他的罪恶不仅仅在于他的冷血和人渣,还在于他那令人窒息的行为,窒息得不过是一个抬手、一个垂眸都仿佛在驱赶着吹雪,驱赶着他想要逃离这个人间。
吹雪受不了了,受不了这个鸡飞狗跳的家。他在门口给阿钧送行,而他的背后却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和玉爹。
他们又在打架,鹅和爹。
更为过分的是,曾经唯一稳重的中年男子阿福也不知为何参与了进去。阿福不在打架,但他却在围观打架。
他在鼓掌,他在呐喊,在为鹅鹅殴打玉爹而叫好。他甚至在一人一鹅中场休息之时,捧着梳子冲上前去,利落地给鹅鹅按摩翅膀并梳顺凌乱的毛毛。
而玉爹,玉爹的那边是无数漂亮的侍女姐姐,她们在照顾着她们漂亮又强悍的夫人,为了妇女的荣耀。
吹雪并不能理解这种荣耀。
他只知道,鹅在叫,罗刹在笑,他的家里满是喧闹。
吹雪累了,为了他曾经的净土。他累了,他不想呆在这个喧嚣的地方。
于是他木然地回头又望了望自己混乱的家,那满地鸡毛,然后认真而决绝地迈出了自己的脚,追上已经离去的阿钧。
他,吹雪,决定离家出走。
钧哥的脚程很快,就算这次身边多了只吹雪也很快,只不过是脚踏实地的那种快,物理意义上的脚踏实地。
吹雪离家时还牵了两匹毛色油光水亮的马,据说是他的臭老爹从西域带来的,可厉害了,溜得飞快。
俩人骑着马赶路,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两只剑修已是出了北域,来到了新的地域。
新的地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晋江。
晋江人很多,也很美,风气很开放,光是吹雪和钧哥刚进城的一个时辰里便见过了不下十个雌雄莫辩的美人,好生厉害。
钧哥和吹雪之前都未曾来过晋江,但都听过该地的大名。
钧哥是在父皇那里听到的,据说晋江的人都很厉害,有好多好多人才,大禹好多年的状元都是这里的人。
据说这一次会试,略胜菠菜一筹的那位会元也正是晋江人。
而吹雪就不同了。吹雪是在麻雀一家那里听到的。麻雀一家虽然极度崇拜玉罗刹,但也喜欢听听别人家的八卦,特别是晋江的。
麻雀们说晋江的能人很多,出了好多厉害的江湖人,他们的故事也很精彩,不但有江湖风雨还有爱恨情仇。
据说啊,晋江曾经很是流行无情道,好多大侠都喜欢,不过后来这些大侠们都成亲了,据说大都是受徒弟的感化。
麻雀们说这话时还很是感叹,叽叽喳喳又讨论了好久晋江的徒弟们,最后纷纷认定晋江的徒弟们真是好,和南方起点郡动不动就叛出师门欺师灭祖的逆徒不一样,还会照顾师父的起居呢。
当初的吹雪对那些晋江好徒弟们也不怎么感兴趣,但他起过去晋江游历一番的念头。那时的晋江有好多无情道的前辈,虽说大都已转修其他,但前辈毕竟是前辈,有的是经验,他想去讨教讨教。
不过,这种讨教念头现在已经无了。在遇到钧哥后,吹雪悟到了很多。他的剑依旧是无情剑,但他的人却不再是当初那个打算断情绝爱之人。
吹雪决定走属于自己的路,而非借鉴他人。
“可,为何不想去讨教?”钧哥闻言问道,“虽说走的并非同道,但当对手也是好的。”
吹雪没说话,只是看着街头结伴而行的晋江人,默默扶上自己腰间的剑。
钧哥懂了,在跟着吹雪的目光望去后,他明白了。
因为刀剑无眼,而晋江的前辈们大都已是退隐成家。若是去寻他们比试一番,伤亡不定,搞不好会造成一个家庭的悲伤。
喔,吹雪,不愧是你,心有情怀和浪漫的剑修男子,面看似冰冷,但心却是软的呢。
吹雪,好生温柔喔。
钧哥不禁感叹。
年轻的吹雪并不知道身为冷酷剑修的自己到底在好兄弟的内心里变成了何等温柔似水的体贴模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剑修,普通的不想因为比剑而被其他奇怪的人缠上的剑修。
他的心里只有剑,也只想比剑,一点都不想卷进晋江那打了一个来一群的爱恨之中。
钧哥却不知吹雪内心抉择的衡量,跟着吹雪在晋江内牵着马逛了又逛。
钧哥本准备一路不停赶回皇城,但此行多了个吹雪和俩马,得定时进城补给。他本计划着买了吃食和马粮便走,哪想吹雪却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了脚步。
钧哥疑惑,“怎了?”
吹雪看了眼天色,“天黑了。”
钧哥还是不解,“?”
吹雪指了指客栈,“住宿。”
什么?客栈?这是钧哥从未走过的道路。
以前的钧哥在赶路时是从不睡觉的,更别提进客栈了。但他知道吹雪和他不一样,吹雪是需要睡觉的。
于是,他建议道,“可以,睡树上。”
吹雪眉头一蹙,抬眼和钧哥对视了半晌,他的眸中满是不解和拒绝。
钧哥却不明白这种不解,问,“我们,不是剑修?”
“是。”吹雪说,“但剑修,也是人。”
是人怎么了?钧哥很是疑惑,并打出了一个问号,“所以?”
“所以,人被杀,就会死。”吹雪深沉地看着钧哥,很是认真道,“树上摔下,头着地,也会死。”
钧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吹雪,一个睡觉会动的男子。
和睡着就安详得像死了一样的阿城不一样,吹雪会翻身,有时还会缠住被子,将自己裹成卷子。
为了照顾会卷起来的吹雪,钧哥人生第一次踏入了名叫客栈的楼。
这客栈不大,但来往的人很多,成双成对的那样多。俩剑修将马交给小二,便来到了柜台前。
柜台后是一个少女,看着和俩剑修差不多大的样子,正在撑着下巴打算盘。她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平日里都在后头干算账的活计,今日闲来没事刚好接替请假的伙计在柜台站着。
外面天已经渐黑了,路上的人流肉眼可见的减少,她本想着这时间城门差不多关了,没外人会进城,正琢磨着要不要提前打烊,结果刚想喊活计,一抬头想便见俩只剑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柜前。
无声无息,像鬼一样,低着头垂着眼幽幽地注视着她,也不说话。一黑一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前来索命。
少女吓得一个激灵,拍着胸脯刚想破口大骂,结果一眯眼借着灯光往俩人面上一瞅。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这黑白无常竟是两只惊天大帅哥。
连在美人如云的晋江都难得一见的那种。
喔!天呐!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俩哪是黑白无常啊?他们、他们简直就是下凡巡游的神仙。
啊!这脸!俊美无边!
啊!这肩!宽广安全。
啊!腰!细上人的心弦。
斯哈斯哈,美人贴贴。
少女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她装作不经意间撩了撩自己的秀发,顺便偷偷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从咸鱼变成甜美的少女。
美少女清纯而不做作地瞟了好几眼俩剑修帅气的脸蛋,然后用自己和容貌一样甜美的声音,娇滴滴地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吹雪说。
少女眼睛一亮,看看俊美吹雪又看看沉默也同样帅气的钧哥。她想到了晋江无数美人的日常,她悟了,她弯下腰在柜子底层掏了掏,然后掏出一把钥匙。
那钥匙好生奇特,还是心型的,上面还刻着镂空的玫瑰。
喔,这就是晋江的客栈吗?钧哥稀奇地瞄了好几眼。
“一间上房。”少女微微一笑。
吹雪垂眼在钥匙上一扫,伸出两根手指,“两间。”
少女的嘿嘿一顿,有些迟疑,“两间?”
吹雪点点头。
少女的眼里登时没了光,又掏出了一把钥匙往桌上一推,“两间,二十两。”
钧哥闻言,伸手摸向自己的袖子。忽的,他的手顿住了。
他想起来了。他离开万梅山庄之时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但怎么的都想不起来,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忘记带走盘缠,阿城塞进他袖子里的盘缠。阿城给了他好多,真的好多,五箱金银,但他到了吹雪家后,觉得随身带如此多的钱财不大安全便塞进了吹雪的床底。
五箱,全部。
都在吹雪的床底。
现在也在。
这一刻,天崩地裂,这一刻,昏天黑地。
钧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钥匙,又看了看掌柜身后挂着的价牌。他,默默地掏出了袖子里仅存的小小荷包。
他不动声色,打开一看。
很好,正好,十九两。
于是,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向掌柜推回了一把钥匙。
吹雪、吹雪一顿,斜眼飞快地用余光扫视了一眼钧哥深沉的眼睛,和瘪瘪的荷包
然后,他悟了。
他也悟了。
他淡定而又从容地收回一根手指,对掌柜改口,“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