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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孤独的夜,钧哥的剑一练就是一夜。
他好快乐,他真的好快乐。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夜生活,和他的剑,心爱的大宝剑。
这一夜,他的剑在舞,手在挥,身在动,心都在飞扬。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自由的飞扬。正所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边的钧哥一夜练剑神清气爽,那边的燕道长一夜杀妖身心俱疲。
燕道长好累,他真的好累。他虽然是个修仙之人,不用睡觉,但他也是人,又不是什么坚毅剑修,杀个几天几夜都不见疲惫。
更让他心累的是,当他拖着几近麻木的身躯回到兰若寺中之时看到的却是一对甜蜜人鬼,甜蜜得好像已经脱离了危险,过上了男耕女织的幸福隐居生活。
这像话吗?他,是那么的辛苦,辛苦得在外面杀妖,而他们却在里面你侬我侬。
这像话吗?这对狗男女!
燕道长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忍无可忍上前打断了他们的甜蜜,“宁采臣,我昨日让你注意顾钧,他人呢?”
小倩怕极了道长,当即消失。而宁采臣则是虎躯一震,这才想起被他遗忘在脑后的顾钧。
经过几天的惊险波折,燕道长摸清了些许规律,这黑山中的老妖不知练的是什么阴邪功法,日日得吸食充满阳气的精血。若是饱食便会功力大增,相反则会大减。
这些日子里除了他们无人进入此界之中。燕道长自身实力强劲本不惧妖魔,宁采臣又有小倩和燕道长的保护,无妖鬼可接近取血,那老妖想来已是饥肠辘辘,虚弱之际。
当然,前提是老妖没有取得顾钧的血液。
燕道长想着自己夜里不在寺中无法顾及到顾钧的安慰,便在走前嘱咐宁采臣关注。谁想这书生倒好,前脚应下,后脚便沉溺于温柔乡中,别说是晚上注意顾钧那边的动静了,便是到现在青天白日,他都未曾注意到顾钧的房门依旧紧闭。
岂有此理。
见宁采臣恹恹低下了头,燕道长似乎又看到了最初的场面。
最初他在这寺中蹲守,没等来黑山老妖倒是先等来了宁采臣和另一个书生。他嘱咐两人夜间莫要开门,可谁都未听。宁采臣命大,遇上了不愿服从姥姥安排的新鬼小倩,一人一鬼一见钟情。而另一个书生就没这么好运了,被发现时脚底被钻了一个洞,血都被取了个干净。
一想起当初,燕道长只觉脑壳都在发痛。他懒得和宁采臣啰嗦,急步来到钧哥的房前敲起了门。九九不见回应后,他眉头一皱,暗暗道了声抱歉,接着一脚踹开了房门,冲了进去——
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燕道长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黑山老妖座下漂亮女鬼无数,但他本妖似乎男女不忌。
难不成、难不成是那老妖觉得光是放血不够,还把顾钧掳去当压寨夫人了吧?
燕道长忽然想起了钧哥那惊为天人的俊貌,又想起了当初老妖见小倩美貌至极企图强娶的暴行,竟是觉得这番猜测很有可能。
糟了!
一时间,燕道长的内心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
燕道长是个年轻的道长,但他来自神奇的修仙界。那里的修行之人闭关动不动就几十年,有的甚至百年。燕道长也是如此,若是真论起年纪,无论是刚刚成年不久的钧哥还是奔向三十的宁采臣都得喊他一声祖爷爷。
当然,燕道长是不会承认的,因为他深知年龄是男人的痛,特别是对他这种母胎单身的男人。
和年轻人相比,身为祖爷爷的燕道长见识过太多。他见过仙山,见过灵泉,也见过荒诞的酒肉池,合欢宗那种男男女女厮混的酒肉池。
燕道长不知这黑山老妖的老巢之中是否有合欢宗那样的池水,但他知道像钧哥这般世间难得的美男子落入那老妖手中怕是只能落到被榨干的下场。
燕道长不忍想象。其实在见到顾钧的第一眼,燕道长就有了一种一见如故之感,就好像命运的指引。
燕道长不知他和顾钧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缘分,但他相信先是结识为友总不会出错。
可惜昨日初见天色已晚,燕道长没来得及和顾钧多做交流。他本想着今日一早与顾钧做一番促膝交谈,未曾想这膝还没促成,顾钧的人已被掳去没了踪影。
哎,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份吗?
燕道长抿着唇,垂着眸,眼中涌上了淡淡的悲伤。
宁采臣见状也是心中一痛。他不如燕道长想得多,但见道长如此沉默不语,大约能猜测那新来的英俊剑客已是遭遇了残忍的迫害。
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的疏忽,宁采臣喉咙一涩,心中翻起磅礴的罪恶。
然而,还没等罪恶翻到宁采臣的心头,悲伤溢出燕道长的眼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从他们的身后飘荡了进来。
是钧哥,是刚刚练剑回来的钧哥。
年轻的钧哥站在门外,看着屋内低头默哀的两人,默默沉思了几息。
他试图理解他们的悲伤,可惜并未成功。
他又念起了他的父皇。他的父皇似乎也是这样,时不时就会看着奇怪的地方陷入令人费解的心殇。
钧哥想了想,这大概就是即将迈入中年及以后的成年人们特有的性质吧,才成年不久的他还不能理解。
但没关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的钧哥只想拿走自己放在房中晾干的伞。
那是阿城给他的伞,后来在北域的时候吹雪在伞的内部画了幅山水,回了皇城菠菜领走前又在山水旁提了字,如今这把伞在钧哥心中已成了友谊的象征,他就算急着赶路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于是,钧哥探头看了看。
很好,都背对着门口,没人理他。
钧哥又伸出了自己的手推了推挡在前面的宁采臣,“打扰。”
宁采臣一僵,转身难以置信地道,“顾兄!你没事?”
能有什么事?钧哥不能理解。
燕道长见状松了口气,又左右打量了一下他周身,没见鬼气,保险起见还是问了一句,“你可是去了哪里?”
“未曾走远。”钧哥道,“就在周遭,练剑。”
喔,练剑。早就听闻凡人界的剑修刻苦,没想竟是这般刻苦,便是在荒郊野外也不忘晨练。燕道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禁有些感慨。
修仙界也是有剑修的,只是那些剑修在燕道长看来着实不靠谱。好好的剑不见有多练,倒是成天沉于情情爱爱之中。
修无情剑道的吧,一开始牛气哄哄,仙风道骨的,结果后来全都破了道。修有情剑道的更别提了,动不动就要为爱拯救苍生。
哦,当然,不止是剑修,其他修士也大都是如此。
更为过分的是有些竟然还时不时说出一些“我心中本无苍生,但为了你我要救着苍生”的窒息名言。
燕道长不理解,燕道长不明白。
难道现在的名门正派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吗?真的没问题吗?还不如他一个十八流仙门小破观出身的正直。
勤奋就更不用说了。
燕道长在日夜练习符咒的时候,他们在谈情;燕道长在桃木剑上刻符的时候,他们在说爱;燕道长出门游历杀妖怪的时候,他们还在谈情说爱。
而同样的剑修顾钧出身凡人界,都没见过修仙界灵气十足的山水,看着周身平平无奇的气息估计一辈子都没有筑基延长生命的可能。
可他呢?还是勤勤恳恳,刻苦练剑。
这叫什么?这叫专业。和他相比,修仙界的那些是剑修吗?
笑死,根本不是,只不过是一群仗着天赋飘荡的混子罢了。
哼,真丢人。
燕道长简直没眼看。
如此一想,燕道长对钧哥的印象越发的美好,不禁又问,“何时起?剑练了多久?”
“不久。”钧哥平淡地道,“一宿。”
燕道长、燕道长肃然起敬。
向来稳重的他眼眶一热,竟是差点感动地落下泪来。这不是一般的感动,是燕道长看到剑修之光的感动。
见惯了修仙界里那些脑子里都是爱情的天才剑修们,燕道长已对剑修失了望,并一度以为刻苦勤奋的剑修不过是他的幻想。
万万没想到,修仙界中找不到,在这堪称贫瘠的凡人界中竟然让他遇到。
天呢!顾钧。
你,才是剑修啊!
真正纯正的,剑修啊!
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