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走,郑海山的目光就尽数落在秦慕瑾的身上,当对上她同样看着自己的眼眸时,郑海山的神色明显是一怔。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朝秦慕瑾笑道,“外甥女,一路珍重。另外,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秦慕瑾很快反应过来,扬起清清淡淡的笑容,清雅地说,“是,姨夫的问好,慕瑾一定带给父亲。”
“恩!”郑海山对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秦慕瑾看着郑海山意气奋发的神色,不知怎么的,眼前景象一换,立刻变成了他成为阶下囚,被关在暗无天日牢房里的一幕,她的眼睫轻轻的颤了又颤,挽在腹部规规矩矩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郑海山终于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微恙,微微侧目探视着她,“外甥女,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
秦慕瑾立刻从怔忪中恢复了理智,她暗暗缓了一下情绪,重新扬上笑容,“只是,突然想到要离开生活了多日的冀州府,又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突然有点伤感。”
“你这孩子真是感性!”郑海山没放在心上,随意的说了一句后,指了前方的马车,“时辰也不早了,早点出发吧。”
“恩!”秦慕瑾含笑的点头,燕儿扶着她的胳膊转身,在回过头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只有无尽的悲伤与心痛。
此时的秦慕瑾,双腿上就跟装了两大袋厚厚的沙袋似的,坠的她的双腿似有千金重,迈起步子来十分的艰难。她心里同时也在挣扎,要不要提醒他一句,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能让他郑家保留住一点的血脉也好。可是,她又不自觉的想到了褚诣,若是他们知道褚诣是来调查他们的,他们走投无路之下,会不会对他展开什么报复行为。
一边是艳梅姨一家老小,她母亲的好友,一边是褚诣,她梦中的人,她真的,好纠结,好难抉择。
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能让这两边都受到的伤害变得最低。
秦慕瑾紧紧的扣着自己的手心,又一次陷入为难的境地。
马车车轮滚滚,虽然以很慢的速度在行进,但还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到达了城门。
秦慕瑾下了马车,一直跟在他们车后的郑海山也一同下了车,他们一起走向赵淑美和陈艳梅所在的车前。
“母亲,艳梅姨,时辰不早了,我们要分别了。”秦慕瑾站在马车前,微抬声音道了一声。
她话刚一落,一阵哭声划破天际,她听出来了是陈艳梅的声音,她在嚎啕大哭,“淑美,我舍不得你离开”
“我也舍不得你,艳梅”赵淑美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在下一刻传了出来。
她们说着,更激动了,哭声越来越大。
这么好的艳梅姨,和母亲这么好的艳梅姨不久的将来要被下狱,还会被杀头,还有知秋姐姐,知夏姐姐被连累的下狱
秦慕瑾想到这些,半个身子瞬间就凉了个透,心难受的一点一点的抽搐,疼的她的脸色一瞬间唰白,跟鬼似的。
燕儿也瞧见了她难看的脸色,心里虽然有点担心,不过,也没多想,只当她也是为自家夫人和郑家夫人动容。
她看了一会儿后,眼眸四处转了转,最终落在在远处也看着他们的郑海山身上。
燕儿不由得握了握装着信封的袖口,想早点将信交给他,否则这信一直揣在她的袖口里,她这心也总揣着这件事情,始终松不下来,有点累。
反复的琢磨了褚诣的话后,燕儿一边捂着袖口,一边慢慢往后挪脚步,当见没什么人注意她,她紧跟了两步往郑海山身边移,最后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停下,她低声的喊了一声,“郑大人。”
郑海山看着燕儿陌生的五官,微楞后,开口问道,“可是你家小姐有何吩咐?”
燕儿没有说话,看了他几眼后,低头,慢慢从袖口中拿出了信封,什么话也没说递给了郑海山。
郑海山诧异不已,不过,却还是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信封,他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没有立即看,也放在了袖口里。
燕儿完成了差事,神色轻松了很多,朝他行了个礼,又回到了自家小姐身边。
赵淑美和陈艳梅还抱在一起不愿意分开,秦慕瑾在一旁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的话来劝着,俩人才依依惜别,又折腾了半天,终于将赵淑美拉上了马车,秦慕瑾没敢让马车再停留,直接吩咐马夫驾起,没多久,陈艳梅和郑海山的身影就被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
赵淑美收回了掀着窗帘的手,还拿着帕子低头拭泪,情绪不是很高。
秦慕瑾凝眉看着她,在想,若是有一天她听到郑家一家的噩耗会怎样,母亲一定不能接受吧,顿时,她的心情无比沉重起来,就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慕瑾难受,也没再说什么,便合上了眼眸,静静地养起神儿来。
马车走了很久,直到在人眼前变成一个很小的点后,陈艳梅方收回目光,低头寻了帕子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往自家马车前走,她情绪不好,对自家夫君郑海山没怎么理会。
郑海山了解她和赵淑美的感情,好友不过短短几日重逢,又很快惜别,她心里放不下,他还是理解的,便也未在意,自己跟在她后面上了马车。
车上,他想起燕儿给他的信封来,低眉想了片刻,还是从袖口中拿了出来,看了半天半个字都没有的封面后,他慢慢撕开了封口,打开信纸看着。
信纸上是用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字体,写着简单的一句话,“端王来此,实为暗查贪墨一案。”
这几个字不多,却像有千斤重似的一下子将郑海山给死死的压住了,他攥着信纸的手慢慢的抖动了起来,而后越抖越严重,几乎都拿不住信纸。
惊恐,害怕,无力,震惊全都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刚刚还红光满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毫无血色。
郑海山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不过,他不是为旁的,而是被吓得,半天后,他嘴里嗫喏出了两个字,“完了!”
完了?
陈艳梅掩在帕子后的眼睛动了动,印象里,她家老爷是个有颇多忌讳的人,像完了这种不好的词,他绝对不会说,也不会让人提,这一次他自己说是
陈艳梅慢慢抬起头来,就看见郑海山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手,手指中还攥着一张信纸,顿时,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随意的擦了擦眼睛后,伸手就去拽郑海山手里的白纸。
郑海山将信纸抓的很紧,她没拽动,“老爷,到底写的什么,给妾身看一看?”
郑海山仿徨的去看她,满面的死气,陈艳梅被他脸上的表情吓到了,直直的看着他楞了许久,良久后,她伸手强硬的拽下了他手里的信纸,当也看到那一行简单的簪花小楷的字体时,脸上的表情也瞬息万变,惊恐无比。
“这“陈艳梅瞠目结舌,半天后,方吐出一个句话来,”这谁写的?怎么会“
端王殿下来他们冀州府,实为调查贪墨一事,那他们那淑美她们
她的大脑中各种念头呼啸闪过,最后,看向郑海山,“老爷,这信到底是谁写的?”
“是慕瑾的丫头刚给我的。”郑海山的声音是死寂一样的感觉,机械地重复着,“完了,全完了,我们全家都要死,九族,一苗也剩不下”
陈艳梅富态的身子晃荡,再晃荡,有些坐不稳了,她紧紧的攀着座椅方让自己不至于滑落在地上,半天后,问出了一个她更在意的问题,“那是慕瑾透漏给你的,那说明什么”
说明了什么,慕瑾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透漏给他们,那说明什么。
是要告诉他们什么的吧,让他们早点做打算,做出应对之策。
对,慕瑾是为了他们,她虽然没早告诉他们端王来此的目的,可能是之前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便在最后临别前告诉了他们,这便是心里也是有他们的。对,是有他们的。
陈艳梅的心里在惶恐之余多了一份的欣慰,也不枉费她和她母亲那么要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透漏给了他们。
顿后,陈艳梅方意识到事情已经很严重了,她想到了刚刚郑海山说的他们完了,九族,一苗不剩,这样很严重很骇人的字眼,顿时,惊恐的看着他,“老爷我们怎么办呢,我不想死,我们还有孩子,我们的孩子都不能死,他们还那么年轻,什么都刚开始,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呀。”
没有人愿意死,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郑海山的心里又何曾不想活,只是,一切都晚了,晚了呀。
郑海山疲惫的合上眼睛,就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整个人由之前的意气奋发立刻就苍老了,像个八十多岁的老翁一般。
见郑海山没说话,陈艳梅坐不住,拽着他的胳膊摇着,“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啊,我不想死,还有我们的孩子,我都不想要他们死,我们要怎么办呢,能怎么办”
“你以为我就想死吗?”郑海山被她摇的不胜其烦,挥着手张牙舞爪的面向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从眼眶中掉出来,他低吼着,“你别再烦我了,让我好好的想想,否则,我们都要死。”
“好好好,你想你想。”陈艳梅被他突然而起的情绪吓得面色也惨白如纸,她忙松开了她的手。
郑海山尽量的敛着失控的情绪,大口的呼吸几下后,他猛地掀开了窗帘,对外喊道,“钱二。”
一会儿,一个骑着马的中年男子奔在了他的面前,“老爷,有什么吩咐的?”
“去通知李大人,陈大人,孙大人,王大人,朱大人,还有吴大人吧,让他们都迅速过来,有重要事情需要商议。”郑海山声音里有浓的化不开的严肃,听得叫钱二的下人也嗅到了事情的严重,他连忙应道,而后迅速策马离开。
陈艳梅看着他像个易怒的老虎似的烦躁的面孔,不敢轻易的再去问他。她只好缩在座位上,自己默默的承受着所有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