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考那日,翠微这边照旧一起送考。另外几家也每家至少来了一个大人。
借着烛火,几家人很快聚到一处。
凝重肃穆的气氛之下,大家都没有言语。
等到军士过来了,家属们就都得退开,只留下将要入场的五人和给他们做保的梅若初、卫奚。
别看这些个考生才经过县试,今遭考府试,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但紧张的大有人在。
像前头在县试时并没怎么紧张的何清,还未经过搜身,就已经两股战战。
这种压力既有来自场外的——到底是来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府城这边的军士比县城里的差役也看着更有威严气势,也有内在的——在场之人都是各县的精英学子,放眼看去少说有二百号人。各个看起来都是文质彬彬,气度不凡的。而这二百来号里头,则又只会取四五十人。
考了四年才稀里糊涂考过县试的何清,还未入场就觉得没了底气。
这种底气旁人并给不了,所以穆二胖他们只能往前站一站,让他站在最后进场。
后头一系列流程结束,考生可以入场了,几人远远地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接受到自己的鼓励,便跟着军士去寻自己的考位。
开考前卫奚就跟穆二胖说过了,各县的案首考位会被排在一起,考位正对着知府等几位监考官。
案首嘛,总是有特殊待遇的,而且也是方便知府查验下头的官员有没有弄虚作假。
穆二胖已经在知县眼皮子底下考过那么多场,眼下只是从被知县盯着换成被知府盯着,他又是提前知道的,所以接受良好。
府试的考位还是一个个逼仄的小考棚,但比前头县试考场露天搭建的好,起码能挡风遮雨的,不过里头不是桌椅,而是一高一矮两块木板。
到了考棚外头,他们还不能进去,得等着知府过来。
等待的工夫里,站在一排的几人都眼观鼻鼻观心。
穆二胖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循着对方的视线他看过去——是站在他隔壁考棚的考生在看他,那也是个少年人,只比他略大一些,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
而其他和他们并排的其他县案首,则都起码已是二十左右的青年模样,甚至也不乏中年人和老者。
所以也难怪对方看自己。穆二胖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不过对方并无反应,他也就收起了笑容。
后头众考生都先后站定,知府慢慢踱步过来,敲响铜锣,他们终于能进入考棚。
坐进去之后,穆二胖扯出衣服里的一块内衬布把两块木板都擦了一遍。
那是沈翠特地给他缝上去的,就是给他当抹布使用的。
天亮之前,考场内先后下发了试卷和蜡烛、薄被、笔墨纸砚等东西。
穆二胖先点了蜡烛试用,试蜡烛的时候顺带把考卷先看了一遍,确认卷子无误。
后头他也把蜡烛吹了——哥哥们说的没错,这外头的蜡烛真的不如书院里的好用,晃得人眼睛难受。
有过县试的经验,穆二胖拢着袖子老神在在的闭眼假寐,脑子里则已经在想方才考卷上的帖经题。
说来也奇怪,前头考县试的时候,题目得看上三遍,他才能完全记住,然后在脑子里想答案。
如今却只需要认真地读过一遍,那些题目就跟印在他脑海里似的,一字不落。
等到天光大亮,穆二胖一遍磨墨,一边再看一遍题目,再想一便答案。
确定两次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一样,他胸有成竹,才提笔开写。
帖经本就是他的强项,今遭更是思绪畅通,还未到中午,他便已经写完了。
再检查过几遍后,穆二胖把卷子合上了——因为有时候反复看同样一些字,就好像会突然不认识这个字一样。帖经不过是第一场,真要把脑子看糊涂了,更会影响后头两场。
中午时分,考场里开始提供饭食。
科举考试本身是不收费的,但是里头的饭食是要钱的。
不过为了防止各地官员从中揽财,所以提供的饭食并不划分什么等级,只有一种,馒头、清水配一个小菜,一个考生收十文钱。
吃饭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弄脏考卷,既然确保考卷上的内容无一疏漏,吃饭之前穆二胖就把卷子交了。
跟他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尤其是跟他同一排考棚的其他县案首,对他们来说帖经同样是最简单基础的东西,早早就写完了,就同样是如此。
交卷之后,起了个大早的穆二胖也饿了,正准备开动,就听到附近传来作呕声,直到军士巡视过去,那声响才渐渐没了。
真有这么难吃吗?穆二胖仔细回忆了一下,哥哥们好像都没有叮嘱他饭食的注意事项来着。
一边想着,穆二胖先喝了口水,嗯,起码水还是干净清甜的。
左右只是待四天,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体素质,四天就算只喝水,问题也不会很大。
然后他就拿起了那个馒头,馒头干干硬硬,不知道放了多久,吃到嘴里像沙子似的。
而那个小菜,同样不新鲜,而且因为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这小菜似乎是很早就装好的,所以隐隐有股馊味。
难怪有人吃了要作呕,确实味道不大好。
不过穆二胖想的却是难怪哥哥们没提点这个,跟自家亲娘做的菜比,这根本不是事儿嘛!
他只把馒头吃完,没怎么碰那个有异味的小菜,飞快地解决了午饭,军士过来收走托盘,只留下那个装水的竹筒。这就是考生这一整天能喝的水了。
因为已经交完卷,而第二场开始要从明天开始,也就是明日才发卷。下午晌穆二胖就没事做了。
他把两块木板拼到一处,一边随便在脑子里回忆了本书来背,一边想到不知道娘现在在干什么?
沈翠当然是一直在光幕上看着他的q版小人。
前头书院里其他少年下场,她都是只看个大概就好,看的太细致很容易侵犯别人的。更多的是关注他们的数值变化。
这次下场的是自家儿子,她的顾虑就少了很多,而且自打他开智到现在,母子俩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她也确实担心胖儿子不习惯。
她大半天看着他写卷子,看着他啃馒头,又看他屈膝屈腿地窝在考棚,那姿势看着就格外不舒服。后头入了夜,沈翠又看着他裹着薄被蜷缩着睡觉,心里可委实有些不是滋味。
府试第二场,考杂文,和前头的帖经一样,同样只考一天。
杂文比帖经难了不止一个档次,更因这场其实也考校学生的书法水平,所以穆二胖格外认真,从上午写到了下午,为防止思绪被打断,他中间甚至没有用午饭,只是喝了几口水。
入夜之前他交了卷,啃完馒头倒头就睡。睡饱之后,迎接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考策论,这场是三场里头最难的,考两天。两天之内,随时可以交卷。
所谓策论,‘策’即‘策问’,就是以上位者的口吻对考生发问,让他们回答对于某项时政律法、吏治的观点。‘论’也就是一种文体,让考生各抒己见,表达自己的看法。当然也不能胡乱表达,必须引经据典,言之有物。
参加府试的学子都只是考完一个县试的,并无功名在身,所以此时的策论题一般都不会很艰深,而且只有两三题。
这场策论的卷子,一共只有两题。
第一题,就是问本朝某项律法的。
穆二胖先将律书上该项律法默写了一遍,而后点出这条律法是本朝新修,前朝没有的,前朝那会儿的相关律法是缺失、不完整的,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肯定是赞扬本朝啊,他初出茅庐,刚考过县试、童生功名还未到手的小子,总不能质疑本朝律法吧。而且这项律法是开国皇帝修的,对着他当然还得来一番歌功颂德。
这题他写的十分顺手,而后就看到了第二题,第二题是‘五六七九之经,其名何昉’。
昉,也就是起始的意思。
这道题翻译过来,就是五经、六经、七经、九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如何分的?
这题确实不简单,因为时下科举的考试书目就是四书五经。
其他几经,一般人都未听说过,或者并未刻意地去记忆过。
即便是穆二胖,平时阅读量不低——劳不语的藏书,卫家崔家送到书院里的书他都看过了,看到这题目都是卡住的。
但如今他记忆力十分强悍,开始把过去几年来所有看过的、听到过的相关事项逐一回忆。
九经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诗经》、《书经》、《易经》,另一种说法是《易经》、《诗经》、《书经》、《礼记》、《春秋》、《孝经》、《论语》、《孟子》、《周礼》。
前头的说法是唐朝官学里头的规定的,后者的说法则是宋朝官学里规定的。
而七经,历来说法也不统一,东汉《一字石经》上写的七经是《易》﹑《诗》﹑《书》﹑《仪礼》﹑《春秋》﹑《公羊》﹑《论语》。《后汉书》上有写七经是《诗》﹑《书》﹑《礼》﹑《乐》﹑《易》﹑《春秋》﹑《论语》,宋朝时则是《书》﹑《诗》﹑《周礼》﹑《仪礼》﹑《礼记》﹑《公羊》﹑《论语》……
绞尽脑汁,穆二胖总算是回忆完了七经和九经的相关内容。只剩下六经。
他突然想到了一桩事儿——
那会子还是三年前书院大比之前,劳不语听着卫奚弹琴,感叹道:“小奚这琴确实谈的不错,可惜先秦时期的《乐》,也就是乐经,并没有形成文字,汉代之后所以渐渐失传,六经遂变成了如今的五经。不然若是那部经流传下来,小奚在这上头的造诣肯定不低。”
于是穆二胖就写下,汉代以前,先秦时期便是‘六经’,分别是《诗》《书》《礼》《易》《乐》《春秋》,《乐》因是音律之书,渐渐失传,六经便成为了五经。
只这一道题,他一边回想一边组织语言,就写了一天一夜。
到了府试最后一天的中午,穆二胖总算是答完了卷。
检查过后,他呼出一口长气,卸下了压在心口上的大石,顿觉自己脑仁针扎似的疼,背后也有些发寒,他生怕自己晕在考场里,便也顾不上掩藏锋芒,赶紧交卷。
而考场外沈翠也焦心不已,早早地等在了外头。因为穆二胖的体质在最后一场考试中明显下滑,状态也变成了思虑过重。
作者有话要说:原题为‘五六七九十一十三之经,其名何眆’
不过是殿试的题,这边只是府试,所以简化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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