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上的事情,沈翠从前从不插手,没得打乱劳不语的教学计划。
而且劳不语也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有信心能让‘小厕’走上正途,也不希望沈翠在操心后勤之余,还要操心旁的。
这是他们当山长的和先生之间多年的默契。
所以这次也是一样,沈翠没有一上来就指手画脚,而是让劳不语按着他自己的想法来教。
没成想,劳不语事先准备的那些招数全都不顶用。
他的招数嘛,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引领新学生走上认字、读书的道路。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使人开智。
等到开始讲书中道理了,自然也就到了他的主场了。
无奈‘小厕’根本不给他大展拳脚的机会。
各种大道理,小事理,劳不语说得嘴唇都干了,一天不知道要喝多少盏茶。
那熊孩子笑嘻嘻地任凭劳不语说,等劳不语说完,他再说听不懂,不想学,也学不会。
然后一到上课就往桌上一趴,坐没坐相地闭眼假寐。
他夜间是和奚九鹿睡在一个屋的,沈翠特地收拾了一间倒座房给他们睡。
他和奚九鹿都不需要睡觉,一大一小两人晚上都是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一晚上。
所以那假寐也确实是假寐,并不是真的睡觉。
但劳不语不知道啊,只想着六七岁的孩子觉多,睡不够还会影响长身体。
长此以往不是个事儿,劳不语也下了狠心,想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便要当一回严师,从外头寻摸回来一根戒尺,说他不肯学就打他的手心。
‘小厕’在这里才第一次才体会到疼,前头又挨了郑氏两个脑瓜崩儿,还真老实了一段时间。
结果后来他发现劳不语根本下不了狠心打他,那戒尺落在他手心,疼那么一下子也就没了。所以没过几日他又故态复萌,别说上课了,整日就吵着要离开翠微。
劳不语又想了一招,说他不听话便不给他饭吃。
前头‘小厕’说不要吃饭的,结果那日郑氏自己吃完早饭之后,又逼着他吃了一碗鸡蛋羹。
他也是头一回吃东西,而且能尝出滋味儿来,因此后头就不在吃饭这件事上耍横了。
梅若初和穆二胖也都照顾他,下值回来的时候还会特地从外头买糖葫芦或者小点心之类的给他。
‘小厕’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也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虽还是不给什么好脸,但总算不会称呼他们为‘倒霉蛋’和‘炸茅厕都治不住的怪胎’了,而是直接喊他们的名字。
虽然依旧是没规矩,但总归也算有了进步。
听说要没饭吃,他确实又老实了一阵子,但转念一想,劳不语连下重手打他都舍不得,怎么会真的饿坏他?
他又犯起浑来。还真如他所想,劳不语不会克扣他的正餐,只是不让梅若初和穆二胖他们给他带零嘴儿了。
虽然零嘴儿的吸引力确实挺大,但架不住‘小厕’犟的很——他堂堂位面法则也是有骨气的,岂可为几顿零嘴儿而折腰?
而且没了零嘴儿而已,他可以正餐多吃一点嘛!
那个打过他的郑氏,其实心肠挺软和的,每天都给他单独准备更好入口、也更精细的吃食。所以光吃正餐也很好了!
如此反复了两个来月,他连一篇《三字经》还没读完,更别说认上头的字了。
搁别的先生,看他这般孺子不可教,早就气的吐血或者甩手不想教了。
劳不语倒是没想放弃,只是来跟沈翠说了实话。
正好奚九鹿也在场,劳不语惭愧道:“前头教出那么些金榜题名的学生,我就飘飘然不知所谓,以为自己真的学会为师之道了。如今才知道,我还差的远呢!”
奚九鹿忙如今正经做了一段时间的‘人’了,说起话来越发有条理,他忙说不是这样的,“夫子不必妄自菲薄,您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就是出在我那‘弟弟’身上。不瞒您说,在来翠微之前,我‘弟弟’那是眼瞅着就要走上杀人放火、恶贯满盈的路了。而来了翠微,在您的影响之下,他虽不肯好好读书,但也没想着作恶了。”
劳不语感激地看了奚九鹿一眼。
当弟弟的确实顽劣,但是他这当哥哥的也确实好的没话说。
怕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连六七岁的孩子杀人放火的夸张话都说出来了。
沈翠一看劳不语激动的模样,就知道他会错意了。
不过这上头也不用解释,解释了反而说不清——总不能说那狗法则前头真的准备放火杀人来着吧。
“你既仍对我有信心,我便也不会想着放弃他。但如今都快三个月了,他却还是不肯学。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沈翠和奚九鹿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想法——不想学就打呗,打到他服,肯学为止。
当然这个话肯定是不能直接说的,所以沈翠试探着道:“不若让我娘……”
郑氏上次收拾了那熊孩子一通,起码让他正常吃饭了,不至于说每到饭点,还得分出人手守着他,再轮流吃饭。
劳不语想着上次郑氏弹‘小厕’那两个脑瓜崩儿,把他那小额头弹的通红,又给纠结上了。
看他这样,沈翠也没接着说下去。
不是她也不忍心,而是想到郑氏那样的老派大家长,也不会真的下重手打孩子,上次是‘小厕’第一次感到疼,所以才顺服了不少。这会子再来两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儿,估计也不顶用。
“我来想法子吧。”沈翠说着话,转眼看到窗户外头一个小发揪竖着。
书院里头身高还不到窗台高,头上又扎着小发揪的,自然也只有‘小厕’一个了。
不用沈翠再示意,奚九鹿直接起身去把在屋外偷听的熊孩子逮了进来。
被当场逮住之后,‘小厕’也不心虚,还是日常那副双手叉腰、挺胸抬头的狂妄模样,气哼哼地道:“老子说不学就不学,老子不怕挨打也不怕挨饿!有本事你折磨死老子,折磨不死,你就等着……等着……”
“等着”什么呢?他卡壳了,沈翠本就不是这个位面的人,就算真的他后头逃出翠微,找回了自己昔日的能量,至多也只能让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消亡。
她的意识可以回到自己的位面,等于是送她回家了,根本不会让她损失什么。
“你看吧,你不读书,不通人理,连放狠话都放不全乎!”沈翠双手环胸,好笑地挑了挑眉,“再说了,谁说我要打你、饿你、折磨你了?”
‘小厕’在翠微待了也快三个月了,知道她说话还是算数的。她这么说了,肯定就不会真的体罚他了。
但不知道为何,看她这笑眯眯的模样,他莫名背后有些发寒,还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嗓门也低了一个八度,“那……那你要对我做什么?”
沈翠笑而不语,挥手让奚九鹿把他带下去了。
还别说,这天之后,‘小厕’还真老实了,起码没在课室里闹出什么动静。
晚上梅若初和穆二胖下值回来,郑氏张罗着吃晚饭。
他不用人抱,自己爬上长凳坐稳,拿着郑氏给他置办的小碗小筷子,自己就开始吃饭。
一边吃,一边还三不五时偷偷打量沈翠一眼。
不过他那个‘偷偷’的模样实在不高明,其实饭桌前所有人都发现了。
沈翠只笑笑,也不多说什么,招呼大家吃自己的,别管他。
后头又过了几日,沈翠还是没有使出任何招数,那熊孩子觉得自己想多了,其他人都拿他没办法,难道沈翠还能是例外?
她再厉害,也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而已。
就在他又要跟往常一样闹脾气,吵着要离开翠微之际,穆云川休沐,和周氏一道过来翠微做客了。
穆云川如今已经不在翰林院了,而是进了吏部任职,升迁为正五品的吏部郎中。
六部之中,吏部最贵,因为这一部掌管官员任免考评,更有吏部官员见官高一级的说法。
穆云川不过在翰林院熬了三年资历,就能进入吏部,虽眼下也才五品,但以他农家子的身份背景,绝对称的上是平步青云了。
周围的人和他自己都挺满意。
不满意的,当然只有‘小厕’了。
这可是他一手培养和扶持的穆云川啊!
照着本来的安排,这会儿周氏应该已经病逝,穆云川虽成为了鳏夫,但连中六元在先,又赈灾有功在后。便已经成了许多高门大户的金婿人选!
等到他跟高门一结亲,便应该直入内阁了!
什么狗屁吏部,在熊孩子眼里啥都不是!
穆云川和周氏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的喊叫声。
“这是书院里的新学生?”穆云川一手扶着周氏一条胳膊,一边随意地扫了‘小厕’一眼。
刚还张牙舞爪的‘小厕’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后嘴一抿,黑亮的眼睛里就蓄起了一包泪,整张小脸都委屈地皱了起来:哽咽道:“你这个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