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法典脚步一顿,脑海中闪过一念,要是妈妈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可爱一个妹妹,她会回来看他吗,哪怕一眼。
想想也不可能,当初妹妹死后,爸爸曾提过要不领养一个。
妈妈当时望着他们父子,一直在冷笑,那种笑,直到现在顾法典想起来都怕。
妈妈跟他不一样,她只爱那个被他不小心弄死的妹妹。
但顾法典还是很开心,他曾经害死了一个女孩,而现在,他能救一个女孩。
毕竟还是少年,小伙子张开双臂,一路飞奔。
直到妹妹在身后连喊带叫,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甩了妹妹好远。
于是折回来,扯起她又是一路狂奔。
胡洁就在卫生院的门口等,抱着本书在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先呵的一声:“哟,这小裙子谁买的,真漂亮。”
裙子是很漂亮,但半夏的鞋子还是从老家穿来的布鞋,很旧,配不上裙子,小女孩缩着双脚,轻轻拈起裙摆,骄傲的说:“哥哥买的哟。”
“趁着空腹先抽血,然后去换药,完了再做b超。”胡洁说。
顾法典一脸机警:“要一次性针头。”
“你心眼倒多。”胡洁说:“是一次性的。”
顾法典接过她手里的书和小皮包,鞠躬:“谢谢胡阿姨。”
胡洁拍了他的脑袋一把:“你呀,混蛋一个。”法典其实还不错,虽然号称慈心厂陈浩男,但没有带着孩子们去外面鬼混过,而救半夏,可谓行侠仗义,胡洁现在对他,印象越来越不错了。
进了抽血室,顾法典的目光就跟小狼狗似的。
抽血的护士给胡洁挤眼睛:“护士长,这就林珺家那个害死妹妹的野孩子?”
胡洁嘘的一声:“别乱说。”这事大家都知道,但对孩子影响不好嘛,所以大家尽量不谈论。
“他妈出国了,他爸应该也组建了新家庭,不然能由他这样野跑着?”护士再问。
原来在厂里,胡洁和林珺,吴小华几个关系要好,所以她对顾家的事最清楚了。
林珺的小女儿妍妍死后,林珺离婚,准备出国时也想过要带走顾法典,但他坚持不去。
她就把孩子留给顾谨了。
在胡洁看来,林珺当时事业不如意,又死了孩子,离婚,出国很正常。
但顾谨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他是政法大学的法学系主任,因为有留学经历,是政大的金字招牌,而除了上课带学生,他还是公安厅的特聘顾问,以及,这几年改革开放如火如荼,东海市又是国家级发展特区,合资企业特别多,他还是政府指定的法律顾问。
总之顾谨是个大忙人。
把顾法典扔在慈心厂,钱给得倒是不少,可孩子缺爱,缺教育啊。
不然,他能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吗?
护士从半夏身上抽了整整三管血,女孩的小脸渐渐蜡黄,额头上都开始冒汗珠子,浑身发抖了。但还不能吃东西,得去打b超。
护士抱着,胡洁跟着孩子一路小跑。
b超打到一半时,半夏满头开始往外渗汗了,这是严重缺了营养,又空腹抽了血的原因,胡洁赶忙从包里拿出一瓶牛奶,搭上吸管递给她。
孩子吮吸了两口,这才不抖了。
完了还得照个x光,再把昨天包的纱布取了,换药,重新扎纱布。
纱布还没拆完,孩子已经疼的喘不过来了,她问:“胡阿姨,我哥哥呢?”
胡洁扭头不见顾法典,送说:“他就是个小混蛋,帮你也是一时兴起,这会儿大概耍录像厅,台球厅去了,咱不管他,一会儿你跟我回家吧。”
半夏不信,执著的说:“哥哥肯定在等我,我要哥哥。”
这时护士忽而停手:“护士长,顾法典在你办公室呢,他不会是在偷东西吧?”
胡洁目光一厉:“真的?”说着,她转身出去了。
换药室是半开放的,此时护士边上药,边在看,半夏抿着唇也在看。
担心哥哥,她突然就不疼了,当然,她也不相信哥哥会偷东西。
进门时,正好看到顾法典的手在抽屉上,胡洁蓦的生气了:“法典,你带着小帅整天鬼混,阿姨可怜你没人管,没说过你,可你要染上偷的毛病,那阿姨可就要报案,让公安教育你了。”
顾法典拍了拍桌上的《遗传生物学》,说:“我在帮你放书,整理桌子呀,不行吗?”
胡洁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看这本《遗传生物学》,顾法典帮她接了。
果然,孩子把她昨晚还乱糟糟的办公桌给整理的整整齐齐的。
顾法典倒也不生气,又问:“阿姨,化验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胡洁误解了孩子,心里有愧,温声说:“还得三天呢。对了,今天赵公安肯定要把半夏的事情处理完,你把半夏给我吧,我中午带她吃顿好的,再把娃的头发理一下,然后再还给秦秀。”
顾法典一脸自信:“不可以,她是我妹,以后永远都要跟着我。”
“你个傻孩子,半夏在沈四宝家的户口本上,就公安也得讲程序,一个小案子,为了不浪费时间,公安也会尽早处理完的。”胡洁说。
“那就让公安来跟我谈,反正我是不可能给的。”顾法典说。
在胡洁嗔怒,又无奈的注视中,男孩大摇大摆的走了。
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大册子,名字是《全厂职工及家属血型表》。
这是因为卫生院没有验血设备,为防职工和家属们有紧急情况需要输血,卫生院才统计的,造册的血型表,全院职工的都有。
手拍上血型表,胡洁心说再等三天,就可以确定半夏是不是马书记的孩子了!
……
上午十点,烈阳高照,热风如浪,暑假嘛,男孩都跟野狗似的四处游荡。
顾法典的小弟们就在卫生院门外等着,看半夏出来,马同从嘴巴里吐出个东西:“妹妹吃吧,立波糖,我已经把酸的含完了,特别甜。”
“马同你脏不脏,滚。”顾法典说。
金帅说:“咱得带妹妹吃饭吧,我看她嘴巴好干,脸色好黄。”
“那当然,去吃大排面,再加个冰镇豆奶,你们觉得怎么样?”顾法典说着,看半夏虚晃晃的有点走不动,转身把她扔到了背上,就像扔个布娃娃。
“大排面加冰镇豆奶,是够爽的,不过法大,你的生活费还够吗?”金帅问。
“别养个妹妹,把你养穷了吧?”祁凯也说。
半夏心怦的一跳,在她死后看到的,哥哥将来也会出国,会有钱,但他会被人们称作暴发户,土大款,土憋,而另外俩,小民和小宪哥哥,大家则叫他们是精英。
因为是精英,他们会永远有钱,但法典哥哥不一样,他只是暴发户,所以后来又会很快没钱。
养她,会让他现在就变得没钱吗?
但这时,顾法典从兜里掏出一张青砖色的百元大钞,细长的手指翻个花儿:“放心吧你们,我爸在钱上可从来没短过我。”
“法大厉害!”
“法大真牛逼。”小弟们盲目崇拜,又是一阵彩虹屁。
厂门外只有一家饭馆,卖大排面,开了十几年,没谁说它不好吃的。
炉子就摆在街上,剁成巴掌大的小排浸在卤汁里,慢火浅沸,浓香四溢,桌子摆在树荫下,你点一碗,老板从纱罩下取出一捋面,加上青菜煮熟,汤汁浇上去,再从冰柜里拿一瓶豆奶,那味儿,绝了。
顾法典牙开豆奶,插上吸管递给半夏,转身喊:“沈小龙,来喝豆奶呀?”
面馆的隔壁就是劳保店,一小胖墩闻声窜了出来,看到半夏抿着吸管正在喝豆奶,顿时就想冲过来,可他也胆小,看顾法典眼睛一瞪,退回去了。
“外婆,半夏在喝豆奶,我也要。”他去闹外婆了。
秦老太伸出脖子一看,拍了小龙一巴掌:“豆奶酸,臭,咱不喝它。”
“外婆小气,昨天说买太阳饼,不给买,今天又不给豆奶,我就要喝豆奶。”小龙大叫。
可他还小,干不过外婆,被拖了回去。
秦老太昨天被顾法典给哄了,不但偷走了她的照片,还用一块太阳饼哄走了她外孙。
现在看这帮臭小子,眼里能迸出火来。
还等啥,赶紧的,喊她闺女来收拾这帮祸害,败类!
……
小弟们有家,在家吃过了,顾法典要了两碗面,要和妹妹吃。
不过面刚端上来,就听身后有人一声笑:看看咱们的顾法典,原来只勾搭男孩子,现在把我闺女都勾成小太妹了,瞧他那不三不四的鬼样子。”
是秦秀,踩一双红色高跟鞋,三摇四晃的,显然,刚才是跑过来的。
顾法典说:“秦阿姨,半夏果然不是你生的,不然谁会喊自己的女儿叫小太妹?”
秦秀面色刷的一白,心里有病嘛,总觉得顾法典句句有指。
可再一笑,她说:“法典,你看看谁来了?”
不止顾法典,马明,祁凯和金帅几个一起站了起来:“王主任。”
秦秀带着慈心子弟中学的教导主任王强。
王强清了清嗓门,掏出一封信说:“顾法典同学,有人举报,说你暑假期间拉帮结派,惹事生非,行为极其恶劣,林珺的户口早就迁走了,学校现在准备清退你的学籍,你有个心理准备。”
这可是教导主任啊,一帮小弟给吓麻了,看顾法典:“法大,你要被退学啦?”
半夏也吓坏了,豆奶都不喝了,呼吸都屏住了。
唯有顾法典不慌不忙,他先说:“慈心子弟学校愿意严肃管理学生,我很赞同。”但紧接着又说:“那慈心厂对公安认定的虐童犯,会怎么处理?”
王强一愣,旋即说:“那是厂领导的事,不归我管,我只处理你的事。”
“那你先上报领导吧,子弟中学想要开除子弟,得要办公室主任签字的。”顾法典说。
秦秀颇有些幸灾乐祸,说:“还有房子呢,林珺走了都五年了,房子也要清退,顾法典,你最好赶紧回家收拾,下午就会有人来换锁的。”
开除学籍再清退房子,秦秀赶不走他才怪。
顾法典该怕了吧,并没有,他温声说:“好的。但是秦阿姨,我今天没时间收拾房子,因为我要去向国资委的相关领导反映你和沈四宝虐待女儿的事。”
国资委,就是国有资产委员会,大型国企的领导就是由他们来任命的。
沈四宝目前已经是国资委上过会的代理书记了,有三个月的职务移交期,等一过,他就是慈心厂正职的一把手了,但这个阶段要有人向国资委反映关于他的情况,那是会出事的。
秦秀一直为顾谨是因为顾法典是个没用的废物才扔着,放养的。
因为他还害死了他妹妍妍嘛,她更觉得他是狗都不吃的。
可他简直就跟成精了似的,只要张嘴,必扼她的喉管。
她脑门一热,吼开了:“法典,你要敢去国资委,你沈叔扒了你的皮。”
顾法典眉头一皱,高声说:“阿姨,你们打了半夏还不够,还要打我?”
正好一群买菜回来的老太太经过,集体止步,一个说:“啥,秦秀要打法典?”
因为昨天的谣言,本来大家就很反感秦秀,这可好,大家又有的嚼了。
另一个气的说:“有些人平常装的人五人六的,可一上位,就沉不住气了,咋,利用完马书记了就一脚踢开,还恨不得杀了人家的孩子。现在又开始对着林老书记的家人下手了?”
这是昨天听了谣言,把半夏当成马书记的孩子的。
秦秀气极了,指那老太太:“肖大妈你少给我在这儿放屁。”
这肖大妈可不好惹,她手指秦秀:“我儿子不在厂里干,出国了,我就一老太太,不怕你们穿小鞋,你再嚣张,小心我上访国资委。”
“对,上国资委,举报她。”还有人说。
一帮老太太七嘴八舌,把秦秀给围上了。
这时身后有人问:“干嘛呢这是,又在打架?”
众人回头,是赵霞赵公安,还带着妇联主任金娟。
秦秀还不及告状,一帮老太太齐齐指她:“秦秀打了半夏不够,还要打法典。”
顾法典回头,笑的得意洋洋,故意说:“赵公安,金主任,秦阿姨可是我的长辈,只要她教训的对,该挨打就挨打,我伸脑袋给她,绝不含糊。”
一老太太齐声大垮:“瞧瞧咱的法典,多乖的孩子,多懂事?”
有一个干脆拉着他的手夸了起来:“好竹不可能出歹笋,顾家书香门第,林家中药世家,你们总说法典不好,可要我看,他将来会是咱这厂里最有出息的子弟。”
“天地良心,顾法典是在血口喷人,他在胡扯呀!”秦秀简直有口难辩。
她今天专门喊来赵公安和妇联主任,又还向学校,厂部举报了顾法典,想一箭双雕,既带走半夏,又赶走顾法典的。
可咋非但没赶走,还替顾法典在厂里正名了?
赵霞早就计划好了,这是最后一趟跑制药厂,协调小半夏的事。
也想着只要秦秀愿意虔诚反省,教育好小龙,她就好好劝顾法典,并把半夏还给她的。
她停稳了自行车,深吸了口气,忍了再忍,刚要张嘴,就见小龙从个角落里突然冲过去,推了半夏一把,还抢走了她的豆奶。
“所有的好东西都是我哒,臭半夏,小土妞,一边去。”他吸了一口说。
哦豁,这就是秦秀教育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