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望着如同排山倒海而来的建奴步兵和骑兵,顿时手脚冰凉,如同置身冰窖之中,他的脸色煞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上当了。
这段时间以来,建奴一直在诱敌深入,他还以为建奴不经打了,战斗力下滑……
原来建奴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眼前的建奴,只怕四万都不止了吧,这仗还怎么打!
尽管张春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可是他必经不是初上战场上的雏鸟,他望着关宁军的宋伟道:“宋总兵,你守好左翼。吴总兵你守好右翼!”
宋伟和吴襄对视一眼,二人事实上已经习惯性的想要逃跑了,把张春所部扔给建奴,自己亲率关宁军本部撤退。
然而吴襄此时却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大凌河城防守的守将,并不是可以随便抛弃的小角色,而是辽西将门的领袖祖大寿,之前他们三次率领关宁军前来支援大凌河,三次皆败,毕竟那个时候,大凌河并没有断粮,即使撤退,祖大寿也不会怪罪他们。
现在不同了,建奴放出的消息显示,大凌河城已经断粮,谁也不知道祖大寿可以在大凌河坚持多久,如果把张春所部坑了,他们可没有队友可以坑了。
自己知道自家事,关宁军的战斗力,远远不如建奴精锐,依靠关宁军别说破大凌河之围,就连能不能守住锦州,他们心中也没有底。
张春又脸色凝重的交代道:“咱们前营的车阵损失惨重,已经是建奴的进攻重点,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就地构建工事,你们二位要小心事!!”
这两员大将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张春指着前方那骇人的军阵,一字字的的道:“建奴精锐尽出,妄想将我六万大军一口吞下,其攻势一定会极其猛烈。此战关乎六万大军的生死存亡,尔等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得后退半步,否则休怪本官请出尚方宝剑,取尔等项上人头!”
众将齐声道:“严防死守,一步不退!”
将是兵胆,正所谓将不谓死,士何以惧之?
张春的中军帅旗不动如山,而是有条不紊的派出后方援军支援,正在前营台沟里的明军车阵虽然被建奴雪橇车撞得七零八落。然而在求生的意志作用下,这些明军虽然到处破绽,可,这些士兵利用了战友的尸体,或者是大车上的粮食、马上紧急构建了一条临时防线。
如果是春天或夏天,这样的临时防线不堪一击,可是现在却是辽西最寒冷的冬天,明军阵亡的尸体上鲜血还在流,就被用尸体垒在一起,经寒风一吹,就形成了坚硬的冰墙。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明军居然奇迹般稳定了下来。原本计划以索仑死兵,对明军前锋营进行一锤定音的打击,不曾想却胶着了起来。
奇袭居然打成了攻坚战术,建奴军队的伤亡也开始直线上升。
皇太极打量着明军的阵线,这个明军阵线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然而这条阵线仿佛像柳条一样,在建奴疯狂进攻的时候,缓缓后退,却一直没有崩溃。
随着宋伟和吴襄分别率领关宁军护住明军两翼,这个崩溃之势越来越稳固,从最开始的一道由尸体或粮食组成的防线,在明军民夫疯狂的修筑之下,与建奴当初布置的防线一样,壕沟、胸墙、拒马、以及角楼纷纷搭建起来。
此时的莽古尔泰,率领麾下部曲连续冲锋四阵,四阵都取得不小战果,斩杀数千明军将士,却没有集中突破。莽古尔泰来到皇太极面前,翻身下马,磕头道:“汗王,奴才领罪!”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这个张春还是有点本事的,布下的大阵异常坚固,想要啃下来,真的得费一番周折。不过,摆出这么个乌龟阵来,他终归还是逃不脱挨打的命运!”
代善苦笑道:“汗王,天不亡张春,眼见太阳快落山了,张春可以扛过这一阵,只怕明天就可以恢复一些元气……”
除非皇太极不给张春喘息之机,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向明军猛攻,但是现在正在做困兽之斗的明军,一定会给建奴造成不小的杀伤。
这正是皇太极为难的地方。
一位投降过来的汉官道:“汗王,不必如此费事,我大金的赫赫军已经让明军胆寒了,待奴才上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能说动张春领兵投降,避免这场血流成河的恶战!”
皇太极觉得劝降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虽说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即便是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了不起死一个汉官而已,而万一成功了,可就赚大了。
“那就麻烦爱卿了。”
这名汉官躬身道:“愿为汗王效死!”
他说着整整衣寇,纵马驰出军阵,朝着明军大阵奔去,边跑边放声大叫:“我乃大金使者陈余,与张春张大人是故交,请张大人出来一叙!”
明军那边没有动静。
这位汉官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跑,声音越发的响亮了道:“我乃大金使者陈余,请张春张大人……”
张春用望远镜看到了阵前的陈余。
陈余是张春在担任永平兵备副使时,担任永平兵备佥事,也算是张春的旧吏。在崇祯二年永平失守时,陈余投降了建奴。
张春看着陈余身上穿着大明的正五品官服,却留着一条老鼠尾巴,比起从前,陈余红光满脸,略显富态,现在的陈余则清瘦了很多,很显然,投降建奴的陈余,混得不好。
其实,张春倒是想问问陈余后不后悔,只不过眼下全军都在看着张春,看着他的决定,想到这里,张春下令道:“杀了这个叛贼!”
“是!”
随着张春一声令下,参将张洪谟带着一队骑士朝着陈余冲去。
正在立功心切的陈余看着张洪谟从中军方向急奔而来,他以为自己可以立下大功,没曾想,张洪谟一挥手,数十名骑兵挽起弓箭,举弓齐射,陈余瞬间就被射成了海胆,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张春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你们放马过来就是了,我们等着,少拿这些走狗来恶心人!
看到那名倒霉的陈余连人带马被射得体无完肤,建奴军队没什么反应,在他们看来,死一名汉官跟死条狗差不多。
又经过半个时辰的血战,建奴没有拿下张春所部的大阵。
皇太极只得愤愤下令退兵。
夜战对于明军影响不大,对建奴影响太大,万一弄不好,还会阴沟里翻船。大金太小了,耗不起呵明朝输得起,就算张春所部六万大军全军覆没,他们还是能派出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援军,他们还能承受无数次五万人全军覆没的惨败,而大金,只要一次,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随着皇太极下令退兵,张春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不过,张春不敢大意,他又从中军抽出四千弓箭手,以及四千余长枪手,分别充实到左右两翼。
张春深知时间珍贵,调动十分迅速,用新锐兵马,替换下来防守在左右两翼疲惫不堪的将士,只是非常可惜,明军不像刘家军,刘家军拥有充足的医护兵,伤兵可以得到及时救治,轻伤兵经过包扎,也能拥有一些战斗力。
可明军,只能任由有经验的士兵处理伤兵,正所谓久病成医,从军多年的老兵,不仅仅知道如何在战场上保护自己,更知道受了伤,如何处理。
在这个时候,清点一下损失,张春心如死灰。
在台沟伏击战的一个下午,明军阵亡一万余人,伤员多达八千余人,其中至少一万七千余人失去了战斗力,原本六万余人马,仅仅一个下午,就减少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可以说,在这种情况下,明军几乎没有了战斗力,士气涣散,绝望,恐惧、不安的情绪在大营中开始弥漫开来。
“召宋总兵、吴总兵等将领中军议事!”
就在张春下令的时候,一个右翼的参将,神色惶恐的跑了过来。
张春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越害怕什么,越会遇到鬼。
参将王之库压低声音道:“张大人,不好了!”
“怎么回事?”
“吴襄,吴总兵跑了!”
“什么!”
听到这话,张春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
“吴襄跑了?”
张春忍不住爆出粗口:“狗入的吴襄!”
也算是天佑大明,现在建奴已经休兵罢战,事实上就在建奴还有进攻的时候,吴襄就谋划着逃跑,作为转进大师,吴襄非常清楚,他麾下的三千吴氏家丁兵在,他还是吴总兵,一旦这三千家丁兵没了,他屁都不算。
可是,今天的仗打太惨了,吴氏的家丁兵损失三百余人,这都是花真金白银堆起来的家丁兵,让吴襄非常肉疼,在打退一次建奴进攻,吴襄就悄悄撤退。这一次,他没敢多带人马,因为他知道,如果带着麾下的七八千名关宁军步骑,建奴一定会追击。如果只是吴家的三千家丁兵骑兵,建奴应该不会追。
吴襄这一次还算有些良心,他留下了他的旗鼓,只是率领三千余名骑兵撤退,暂时还没有引起明军的集体恐慌。
“王之库!”
“末将在!”
“从现在开始,本官从任命你为前营副总兵,接替吴襄,守住右营,若是此战过后,本官保你领总兵,挂将印!”
对于王之库这个参将而言,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这可是一步登天。
王之库欣然接令,然而他一脸担忧的道:“张大人,明天建奴肯定会进攻,咱们……”
“放心吧!”
张春望着锦州方向道:“坐镇锦州的是孙阁老孙大人,他一会给咱们派出援军,只要咱们坚持三王天,援军必至,你别忘记了天雄军和刘家军,这两支军队都是孙阁老的嫡系部队,他一定会如臂指使!”
虽然刘明遇不承认自己是孙承宗的嫡系人马,可天下文武百官却把刘家军与天雄军算作孙承宗的嫡系人马。天雄军更不用说了,孙承宗利用职权,给卢象升弄了不少好装备。
孙承宗对刘明遇支持也不少,特别是蓟辽督师麾下的四千余水师,连水师副将茅元仪、甚至是孙承宗自己的抚标三千骑兵。
也活该吴襄倒霉,他在逃跑之后遇到刘明遇,如果他知道会遇到刘明遇,他一定不会逃跑,非常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