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就有一辆车飞快地驶进了老宅。
紧接着,楼下楼上,乒乒乓乓地响了起来。
“靳西!靳西!你给我出来!”
霍柏林站在霍靳西卧室的门口,重重地敲着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霍老爷子的房间,原本就整夜没睡的慕浅听到动静,一下子抬起头来,才发现霍老爷子也被惊醒了。
慕浅连忙安抚住霍老爷子,“爷爷,你别起来,我去看看怎么了。”
慕浅起身,刚刚走到房门口,房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霍柏林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门后的慕浅,霍柏林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大步走到霍老爷子的床边,“爸,你可要管管靳西!潇潇也是您的孙女,她就算任性一点,又有什么大错?印尼那种地方,是她该去的吗?”
霍老爷子刚刚醒来,隐隐有些头痛,慕浅连忙上前为霍老爷子调整了一下枕头,随后才看向霍柏林,“四叔,你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
霍柏林瞥了她一眼,才又道:“爸,潇潇才是您的亲孙女,您总不能为了个外人,连自己的亲孙女也不要了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霍老爷子皱着眉,缓缓开口。
“靳西要送潇潇去印尼!”霍柏林又急又气,“霍家是他说了算吗?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话音刚落,房门口忽然就传来霍靳西的声音:“那四叔觉得,应该谁说了算?”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一件黑色浴袍,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气势迫人。
“潇潇是你的堂妹!”霍柏林情绪激动,“她就算做错了什么,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独断专行?”
听见最后那四个字,霍靳西眸光微微一动,冷笑了一声,“对,我就是这么独断专行,四叔如果觉得潇潇一个人去印尼不合适,那你可以陪她一起过去。”
“你——”霍柏林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看向霍老爷子,“爸,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霍老爷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听到这里,才又缓缓睁开眼来,看了霍柏林一眼之后,又看向了慕浅。
慕浅坐在旁边的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指,一副你们霍家的事不关我事的姿态。
见此情形,霍老爷子才又缓缓开口:“靳西,潇潇是做错了,可是她没有立什么坏心,去印尼这惩罚,重了些,不如——”
“不行。”不待霍老爷子说完,霍靳西已经直截了当地开口拒绝。
“你爷爷的话你也不听?”霍柏林转头看着霍靳西,“你真拿自己当皇帝了?”
“我是不是皇帝不重要。”霍靳西看着他,声音低沉淡漠,“四叔有时间在这里打扰爷爷,不如尽快赶去机场,也许还能送潇潇一程。”
霍柏林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你,你……”
他到底也没“你”出什么来,用力推开霍靳西,转头冲了出去。
霍靳西这才上前,走到霍老爷子床边,为霍老爷子整理了一下枕头和被子,“时间还早,爷爷再睡一会儿吧。”
霍老爷子近年来不理公司的事,家事也鲜少过问,但基本上他说什么,霍靳西都会听。可是今天,霍靳西第一次拂了他的意。
霍老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霍靳西又坐了片刻,才又道:“我今天要飞纽约,您要是不想被人打扰,我会吩咐保镖不让闲杂人等进来。”
霍老爷子看了慕浅一眼,才又开口:“怎么突然要飞纽约?”
“有个项目需要我过去签字。”霍靳西回答,“顶多两天就回来了。”
霍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
霍靳西微微转头看向慕浅,却见她依旧坐在那边专心致志地玩手指,头也没有抬一下。
“那我准备出发去机场了。”霍靳西说,“您好好休息。”
霍靳西没有再看慕浅,起身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屋子里便响起了齐远的声音,然后是行李箱拖动的声音,而后种种动静渐渐远离消失。
霍靳西离开了。
霍老爷子始终安静地躺着,这时候才终于又一次看向慕浅,“浅浅。”
慕浅立刻抬头,冲他笑了笑,“什么事?”
霍老爷子朝她伸出手,慕浅这才起身,走过来握住了霍老爷子的手,“爷爷,你怎么啦?”
“爷爷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霍老爷子缓缓道,“可是爷爷也明白,你受过的那些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抹平。你不需要为了爷爷强迫自己。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靳西,那……就算了吧。你不是真心想要嫁给靳西,那就取消婚礼。爷爷想让你开心,你开心啊,爷爷也就放心了。”
慕浅静静地听完,握紧了霍老爷子的手。
“爷爷,你知道吗?”她轻笑着开口,“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
……
二十个小时后,美国,纽约。
霍靳西并没有预留多的时间停留,下飞机后便直达签约现场,一个小时的签约仪式完成,他便又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
这样来去匆匆的行程着实有些令人疲惫,若一路畅通倒也还好,偏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又赶上堵车。
车子许久都不动一下,坐在副驾驶座的齐远不由得有些焦虑,担心霍靳西会因此失了耐性,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霍靳西并没有在看文件或者关注路况,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近乎失神。
齐远同样转头看向窗外,旁边就是一个广场,游人不多,一群鸽子停留在广场的地面觅食,一个约三四岁的小姑娘,穿一件红色的毛呢外套站在鸽子中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鸟食撒向鸽群,可爱又善良的模样。
齐远看了两眼,蓦地想起什么来,心头不由得有些唏嘘。
霍靳西这样,应该是想起了慕浅所生的那个孩子吧?
他一向觉得这个老板冷漠理智到近乎机器人,可是现在看来,也并非完全如此。
他正这么想着,后座忽然就传来霍靳西的声音:“去费城。”
齐远一愣,不等回过神来,便已经飞快地应了一声。
费城东北部,临近郊区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墓园。
车子驶入停车场,齐远下车,小心翼翼地看了霍靳西一眼,“霍先生,我陪你进去吧。”
“不用。”霍靳西回答。
齐远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退开。
霍靳西手中拿着一束小雏菊,独自走进了墓园。
墓园不大,他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墓碑,看见一个又一个名字,最后在西北角的一个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墓碑上是一张他很熟悉的照片,圆圆的小脸,笑容明媚而璀璨。
照片旁边是她的名字,中文,慕悦。
她叫慕悦,小名叫笑笑,那代表着妈妈对她人生的寄望。
霍靳西在墓碑前僵立许久,才弯下腰来,将手中那束小雏菊放下。
随后,他蹲在墓前,轻轻摸了摸照片上那张小脸。
他从来觉得,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可是面对着这块冰凉的墓碑,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有很多的遗憾,很多的愧疚,无处诉说,无处弥补。
它长久地停留在过去,却不动声色地贯穿生命始终,成为再也无法填补的空缺。
“笑笑。”他低低呢喃着她的名字,很久之后,才又开口,“我是爸爸。”
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
叶惜捧着一束花走进墓园的时候,便看见了墓园入口处站着的两个保镖。
两个保镖略带防备地打量着她,叶惜懒得理会,直接走了进去。
一眼可以望到底的墓园,叶惜一进去,就看见了墓园内唯一一个人。
那人蹲在笑笑墓前,她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这样大的排场,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叶惜抱着花,径直来到了墓前。
听见脚步声,霍靳西方后知后觉地转头,看见她之后,缓缓站起身来。
叶惜看了一眼霍靳西放在墓前的小雏菊,将自己手中的那捧花放在了旁边。
看见霍靳西的瞬间,她原本有满腹的话,几乎控制不住地就要喷涌出来,可是放下那束花之后,她好像忽然失言了一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两个人静静地在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霍靳西低低地开口:“她很乖吧?”
叶惜喉头蓦地颤了颤,平息片刻之后,她才终于开口:“是啊,她很乖,很听话,带她的阿姨都说,笑笑是她带过的那么多孩子中最好带的一个。她不怎么哭,也不爱闹,浅浅那时候忙着学业,没有多少时间陪她,她其实很黏浅浅,可是浅浅没空,她就很乖巧地自己在旁边玩……”
霍靳西安安静静地听着,透过眼前那张笑脸,仿佛可以看到当她坐在慕浅身边,眼巴巴地盼望着妈妈回头抱一抱她的模样。
可是她的期盼,原本不该只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