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车库停下。
司机从后视镜瞄见阚楹和谢惊昼似乎有话没说完,便很有眼力见地一个人下了车,把空间留给二人。
车库面积很广,壁灯的光亮沿着墙角漫开,映亮了车窗和内里,也将用来黏成小兔子的几十颗圆润莹白的珍珠晃得格外剔透。
阚楹挪开视线,掠向车窗,入眼的是几辆不太常用的跑车,平时看就觉得张扬的颜色依然很伤眼睛。
于是,阚楹面无表情地又把视线挪回到小兔子身上。
“你做的?”
“当然。”谢惊昼回答时,尾调微微上扬,骄傲得仿佛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阚楹捏了下指尖,淡淡道:“谢了,你收回去。”
“……你不要?”
“嗯。”
旁边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车子里一下子归于平静。
阚楹眉尖微皱,指腹下意识压住腕间的手链。
几周前在山海乐园里坐摩天轮,他们两个初期也这么静,当时她心里是尴尬,这会儿反而莫名烦躁。
但阚楹昨天做过决定,既然不打算答应谢惊昼的追求,那么也不要做出让他误会的行为。
想到这,阚楹垂下眸,抿直唇瓣,心情也不见得多好。
“真不要?”
不知过了多久,阚楹听见谢惊昼这么问,他声调低而沉,先前的上扬仿佛是错觉。
阚楹伸手推门,干净果断地扔下一句,“不要。”
简简单单两个字,很是无情。
谁知,手腕倏然一紧。
阚楹还没回神,已经被这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拽得往后一倒,整个人结结实实撞进了谢惊昼的怀里。
鼻翼间全是渐浓的清冽生野的木香,像是势必要一鼓作气攻下城池的军队,刹那间便无孔不入地侵|略上来。
阚楹屏了屏呼吸,才压着脾气叫人,“谢惊昼。”
“在呢。”谢惊昼懒懒应了声。
他一手抓着阚楹的手腕,一手从前面揽住阚楹。
这么环住人后,他才发现阚楹的腰纤细到盈盈一握,揽在怀里都怕伤到人。
“松开!”
“你先把兔子收了。”
“不要。”
“那我也不松。”
阚楹:……
对峙中,谢惊昼抬手在阚楹面前晃了晃,疑惑道:“我不明白,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给你的兔子你为什么不要?”
“???”阚楹挣脱的动作一顿,猛地回头,见鬼似的怒视谢惊昼,“我喜欢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你了?”
谢惊昼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他捏着指骨,从容笑道:“你和别人也这么炸毛?”
阚楹冷起脸。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用炸毛两个字来形容。
“别人不会像你这样气我。”
说完,阚楹倏地想起早上的花瓶乌龙和挡在别墅门口的记者们,一样的让人心情不愉快,偏偏——
他们都没能让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暴躁。
谢惊昼握紧了些阚楹的手腕,懒懒漫漫地问:“要是其他人和你一起被这个破系统捆绑,要求你们必须假装塑料夫妇,必须亲吻秀恩爱才能解绑,你也会答应?”
阚楹嘴巴比脑子快,“我会答——”
剩下的话,出乎意料地困在唇齿间,半天也没吐出来。
困到连阚楹也皱紧眉,疑惑她为什么回答到一半就生理性厌恶。
还没等阚楹想出个所以然,背后抵住的胸膛突然微微震动,愉悦的笑声从里面漫出来,烧在阚楹耳廓。
阚楹思路被打断,不耐烦地撩起眼皮,又凶又冷地瞪他,“你笑什么?”
从阚楹的角度,恰好能看见谢惊昼清瘦的下颌线和扬起弧度的唇角,倒是那双一直含着笑意的眸子被长睫掩住,瞧不清晰。
“我笑——”谢惊昼刻意拖着调子,语调绵稠缱绻。
他一边把珍珠小兔子塞进阚楹手里,一边轻笑道,“殿下,您真的很可爱。”
“……”
阚楹没好气地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手腕,起身离开车子,走了没两步又回身把车门重重摔上,“滚!”
寂静的车库内,很快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谢惊昼三两步追上阚楹,语气调侃道:“你现在这是不是叫恃宠而骄?”
阚楹顿住脚步,用一副“你在说什么梦话”的表情看他,“恃什么?”
谢惊昼扬眉,自荐枕席道:“侍寝?”
侍寝你个大头鬼。
阚楹在心里白他一眼,转身往别墅走的步子也更快了。
不管阚楹走多快,谢惊昼都能跟上来,刚跟上,他嘴就不得闲,“亲爱的,你今天高兴么?”
阚楹不搭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她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能气得少活十年。
“我很高兴。”谢惊昼打趣般的说完又笑了,兀自重复道,“真的特别高兴,上次这么高兴还是殿下咬我的时候。”
阚楹和谢惊昼这时正好进了别墅大厅,兰姨带着几个佣人上来帮忙,然后,谢惊昼的这句话就十分清晰地传入到几个人的耳朵里。
佣人们:……
阚楹闭了闭眼,刚想摸腕间的手链,才发现那只珍珠小兔子还在手心里,当即扔回给谢惊昼,“闭嘴。”
扔下这句,阚楹冷着脸上了楼,把谢惊昼甩在后面。
谢惊昼把玩着手里的小兔子,微微拧眉。
他怎么总是忍不住逗长公主呢,关键还把握不好逗的力度。
兰姨走上来,小声问:“这是闹别扭了?”
“我的问题。”谢惊昼把小兔子装回口袋,难得正经地问,“兰姨,你说我就这么招人烦么?”
刚刚在车库,看长公主的意思,他和其他人在长公主心里的地位至少不一样。
再厚脸皮点说一句的话,他真觉得长公主有那么点儿喜欢他,不喜欢能咬他?
兰姨被问住了,半晌,才不太确定道:“也不是招人烦,就是——”
谢惊昼回神,虚心请教,“就是什么?”
兰姨组织了下措辞,“你脸上经常笑眯眯,要说高兴吧,像,要说不高兴吧,也像——”
旁边的佣人憋不住地补了一句,“说白了,显得不太着调,不正经。”
兰姨顿住话头,看了眼默默低下头的佣人,硬着头皮点头,“是有点不太着调。”
谢惊昼稍怔。
在大雍,他听过不少人骂他笑面虎,但还是第一次被评价不正经不着调。
这么想着,谢惊昼屈指抵了下唇,若有所思。
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比完摩托艇,长公主帮他擦头发的时候也说过让他正经点,所以不是让他捏得正经点,而是让他笑得正经点?
当谢惊昼回卧室时,屋子里空无一人。
他抬脚走到阚楹床前,想了想,把口袋里的珍珠小兔子藏到阚楹的枕头底下。
倏然间,一股浅淡的橘味氤氲开来,丝丝缕缕地萦绕而上。
谢惊昼放枕头的手顿住,目光也随之落在枕头上。
这橘子味的洗发水,他也用过,怎么觉得还比不上长公主的枕头好闻?
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隔着浴门也能听见绵长不断的水流声,大抵是阚楹在里面洗澡。
“……”谢惊昼面不改色地把枕头放回床,压住珍珠小兔子。
水流声还在继续。
他轻啧一声,抬手松了松领口的衬衫扣,快步离开卧室。
浴室里。
阚楹阖着眼,轻轻仰起头,淋浴头喷洒出的水流温度比平时稍低一些,冲在身上倒也不冷,不过也没能把她自觉发昏的脑袋冲冷静。
前不久的对话,控制不住地在脑子里响起,一遍又一遍。
“你和别人也这么炸毛?”
“殿下,您真的很可爱。”
“你现在这是不是叫恃宠而骄?”
狗东西。
阚楹恼得关上淋浴,捏住鼻梁揉了揉,“谢惊昼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事实证明,某人真的阴魂不散。
当天夜里,阚楹又一次失眠了,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那句恃宠而骄。
阚楹睁开眼,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细细数吊灯上的花纹。
恃宠而骄这个词对阚楹来说并不陌生。
上辈子,阚楹被皇太后罚抄佛经的时候也被说过恃宠而骄,恃父皇的宠,恃母后的宠,有宫里两位大人物在后面撑腰,阚楹哪怕把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也没关系。
再后来——
阚楹使劲儿眨了下眼。
病危,宫乱,厮杀,临危受命,
阚楹看着满眼濡慕的幼弟,不得不收敛本性,学着当一个能撑腰的大人。
现在想想,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暴露本性竟然都是在谢惊昼面前,一个让她时常想除之而后快偏偏第二天看他出现在朝堂上又莫名心安的家伙。
“睡了么?”
阚楹斜睨一眼两床间的帘子,没好气道:“睡了。”
谢惊昼似笑了声,半晌,才慢悠悠道:“那让枕头下的宝贝儿陪你睡。”
“???”
阚楹当即坐起来,掀开枕头,那只珍珠小兔子倚在床头,被枕头一挡,不注意些还真不容易发现。
拿过这只小兔子,掌心一簇暖意,压久了连带着珍珠也含了清浅的温度。
阚楹又想起当年抢谢惊昼的那窝兔子,想罢,她伸手握住帘子,“我不——”
“哎哎哎!”谢惊昼叫住阚楹,“我上半身|光着呢,你想看么?”
阚楹忍无可忍道:“……你闭嘴!”
这么一通下来,阚楹之前做好的决定也不想管了,握着小兔子重重地躺回床上。
算了算了,谢惊昼爱追就追,想怎么追怎么追,反正追不上伤害的也是他,我心狠,我不同情他。
阚楹想可能是她想开了吧,反正重新躺下不久,睡意变得浓重起来,一直徘徊在脑子里的那几句话也听不见了。
夜色朦胧。
不一会儿,卧室里响起簌簌的声音。
靛蓝色的床帘被一只修长笔直的手,慢慢拉开,隔断的一丝丝月光拢下来,衬得阚楹侧脸秾艳冷傲,仿若月宫仙子。
这会儿,月宫仙子手里还捏着一只莹白剔透的珍珠兔子。
谢惊昼垂着眸子,看了有几秒,才扯唇笑道:“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这么放心地睡着?”
说罢,他抬起手,把阚楹脸颊边的碎发轻轻地别到耳后,声音掩于唇前,低不可闻,“殿下,你也太口是心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