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谁说不行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卓逸然方才只顾着惊讶和否认了，根本没空想其他的，这会儿看了评论区的满屏虎狼之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头顶腾地升起了一簇火苗，一时间烧得他脸颊发热。

卓逸然低着头，下意识地暗自庆幸，得亏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否则细致如陆琛，一定会将他红透的耳朵尽收眼底。

他做贼心虚地侧目瞄了一眼陆琛，只见对方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一般，卓逸然瞬间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他满以为自己的态度这么强硬，陆琛多少会感到愧疚，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收敛的意思，反倒垂眸看向他，坦坦荡荡地答道：“笑你。”

他的态度这么淡定，反而让卓逸然愈发不知所措，慌忙地冲他解释道：“我真的就是想买一盒薄荷糖而已！”

“嗯。”陆琛淡淡地答应一声，也不知道信是没信。

话音刚落，手机里又传来一阵来自“TA说”的评论提示音，卓逸然低头看了一眼，简直欲哭无泪：“这误会怎么越闹越大了……”

“你不就想让别人误会么？”陆琛反问他。

为了拿到心心念念的第一名，卓逸然平时的确喜欢秀恩爱，但这一次，羞耻程度已经超越了他的脸皮厚度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别人看到也就算了，可连奶奶也……”

说到这个，卓逸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陆琛，“对了，奶奶怎么会知道‘TA说’？”

陆琛摇了摇头：“她之前都没跟我提过。”

卓逸然苦着一张脸：“那你也不至于承认得那么积极吧。”

陆琛沉默了少顷，才说：“当时看她那么开心，有点不忍心。”

果然，跟卓逸然猜测得差不多。

“她一个人生活，平时可能有点孤单，”半晌，陆琛正色道，“所以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

“可误会越积越多，以后总有戳穿的那一天，”卓逸然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

“为什么要戳穿？”陆琛侧目看他。

卓逸然眨了眨眼睛，对他的问题很是不解：“就算现在能骗得过她，‘契约情侣’活动总有结束的时候啊。”

眼神停顿了几秒钟，陆琛重新将视线移回正前方，声音沉了几分：“到那时候再说。”

奶奶家离江大不算太远，两人没坐地铁，就这么并肩往回走。过了不知道多久，陆琛忽然开口说：“我跟奶奶没有血缘关系。”

卓逸然的心头一凛。

他刚刚从奶奶的话里就窥见了几分不同寻常，但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没想到陆琛会如此坦然地主动告诉他。

陆琛接着说：“我从小到大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卓逸然的脚步蓦地顿了顿，尽管先前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这句话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她今天好像跟你提到过，”陆琛说，“爷爷跟我一样，也是腺体功能发育不全。”

因为不会受到信息素的驱使，这位特殊的alpha与一位beta相爱，携手度过半生；虽然当时碍于生育率，没能成功孕育后代，两个人的生活却也过得幸福美满。

直到一场意外的车祸，让他们在一夕之间阴阳两隔。而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清晨，妇产科门口多了一个无人认领的婴儿。

他应该出生不久，却健康又水灵，妇产科医生在这方面都很有经验，仅从外形就能看出来他以后会是一个优秀的alpha。

只是体检显示，他的腺体有严重的先天发育问题，被遗弃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先天性的腺体发育不全是极为罕见的病症，但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孤身一人的妇产科医生把他抱回了家，养育一个孩子暂时缓解了丧偶的哀痛，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一直到他长大。

“爷爷姓陆，”陆琛说，“所以她给我取名陆琛。”

琛者，宝也。

奶奶总说，他是上天赐给她的珍宝。

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卓逸然的喉咙一阵发紧，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喑哑：“怪不得你那么害怕她失望。”

“其实我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陆琛停顿了一下，低声说：“可能是因为亲身尝试过孤独的滋味吧，所以她总是担心我落单。”

“不会的。”卓逸然下意识地回答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笃定。

“我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陆琛的语气很淡然，“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就可以自由地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像大多数alpha和omega一样，被本能支配一生。”

“小时候我妈也常说这样的话。”卓逸然说。

要不是因为信息素匹配度的万里挑一，她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认识没多久的情况下就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然后又惨遭抛弃。

卓逸然的神色同样很坦然，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爸。”

在那个年代，omega的地位还很低，各项保护制度也都不完善，像卓菲那样被终身标记后又惨遭抛弃的omega，简直多得数不清。

毕竟alpha的一生中可以标记无数个omega，但omega一生却只能被一个alpha标记。

腺体摘除手术的价格昂贵得离谱，所以卓菲终究是幸运的极少数，事实上即使是在当下，绝大多数被抛弃的omega，依然不得不一辈子忍受着发-情期的折磨，却无法再另寻真爱，往往就这样在孤独与痛苦中度过一生。

“所以说，信息素未必是什么好东西，”沉默了半晌后，陆琛说，“两个人相爱，难道只是因为它的作用么？那跟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卓逸然无端地想起来了前几天那位企图用信息素勾引陆琛的小倩，继而联想到无数被陆琛无情拒绝的omega，一时间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一直单身到现在，原来是因为这个？”

“现在不是单身。”陆琛不动声色地纠正他。

“……咳，”卓逸然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道，“那又不是真的。”

陆琛的神色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我只是觉得，”沉默了半晌后，他才重新开了口，“真正的爱情应该是超越本能的。”

卓逸然的心头微微一动。

“相爱无关本能”一直是这次“契约情侣”活动的宗旨，但卓逸然身为一个钢铁直b，无法跟跨性别群体感同身受，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过是个噱头。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话从陆琛嘴里说出来，一切都莫名变得认真了几分。

陆琛这人性格傲气，向来不动凡心，再加上腺体的问题，导致卓逸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跟自己一样，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没想到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感情也有着这样的坚持。

卓逸然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就发觉陆琛正垂眼看着他。

天色已经黑透了，路边的灯光在陆琛漆黑的瞳仁里点亮一颗耀眼的星，为这双以往总是冰冷又淡漠的眸子染上了一层难得的柔光。

卓逸然几乎从未从陆琛脸上看到如此温柔的神色，意识到这双眼睛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自己，他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了几分。

“你……”

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默契十足地同时噤声。

卓逸然忍不住扬起唇角：“你先说吧。”

陆琛说：“你先。”

“……咳，”卓逸然也没跟他客气，“那你得先答应我。”

“什么？”陆琛再次侧目，漂亮的眼睛里依然闪着柔和的光。

对上这样认真的眼神，卓逸然不由得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陆琛的眉梢轻轻抬了一下，答应道：“好。”

“就算你想追求真爱，可是……”卓逸然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没有……那什么的生活吧。”

陆琛的神色微微一怔。

见他似乎没明白，卓逸然大喇喇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了刚刚那盒“薄荷糖”，冲陆琛晃了晃。

陆琛原本舒展的眉间倏地蹙紧了。

“哎哎哎，你答应我不生气的啊，”卓逸然赶紧说，“是男人就说话算话。”

他这人跟陆奶奶一样，一激动就话多，经常不经过大脑思考，逮什么就说什么。

看陆琛的反应，估计是被这句话戳到痛处了。

也能理解，毕竟这种毛病，哪个男人能做到真正地不在意呢。

结果他还上赶着揭人家伤疤，卓逸然一时间感觉自己太不是个东西，赶紧改了口：“我错了我错了，不行就不行呗，真心喜欢你的人肯定不在乎这个的。”

陆琛的脸色更沉了。

“你要是真找不到对象，”卓逸然一时间愈发愧疚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陪你单身一辈子行不行？”

陆琛再次缓缓地侧目瞥了他一眼，这一回直把他看得如坠冰窟，又小心翼翼地改了口：“好吧好吧，陆哥哥魅力这么大，肯定能找到真爱的。”

陆琛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沉声问：“谁告诉你不行了？”

“啊？”卓逸然愣了愣，“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么？”

陆琛不说话，只是拧着眉，让卓逸然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你……可以？”

陆琛移开了眼神，依旧紧紧抿着嘴，连一句辩解都吝啬。

“可是你都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刺激诶，”卓逸然愈发惊讶，也顾不得陆琛是不是生气了，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怎么……那个啊？”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陆琛的声音又降了八度。

“没有没有，”卓逸然眨了眨眼睛，“可你是alpha啊，不是必须要有信息素才能……”

“就你这个生理常识，”陆琛忍无可忍地转过头质问他，“怎么考上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