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铮袖子一抖, 一群人非常熟练地把两人拉开。
陈标这才注意到,蓝玉穿着戏服。
他抬头看向叶铮。
叶铮注意到陈标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让他上台演坏人。”
叶铮忍住笑, 道:“去各个戏里客串欺良霸善的纨绔恶少。”
陈标露出呆傻的神情。
叶铮还在继续解释:“他一天差不多赶十场戏。等凑齐一百场戏,再给他换个恶人角色继续演。”
陈标结结巴巴道:“换、还要换个恶人角色?!”
叶铮微微颔首, 其他人已经非常熟练地给蓝玉上伤药了:“我和他约定, 若他能坚持演完五百场的恶人, 我就收他为入室弟子,为他赐字。”
如叶铮这种大儒,走到哪都很受尊重,何况他还是名人之后。
红巾军中那群文盲缺什么就特别羡慕什么,对大读书人特别尊敬。得知有机会拜入名门,还不等常遇春说, 蓝玉就跟狗腿子似的,蹬鼻子上脸的“老师老师”叫上了。
陈标看着蓝玉鼻青脸肿的模样,收起呆傻神情,嘴角抽搐道:“他每场戏都会被打?”
叶铮道:“不一定。有时候只是会被人砸石头。”
陈标:“……我不是在每场戏开始前都让人喊了三遍, 分清演员和真人,不准攻击演员吗?我还立了牌子。”
叶铮微笑:“他演戏的时候, 我特意吩咐不用这个步骤。”
陈标再次抬起头看了叶铮一眼, 然后无奈地挠了挠头:“叶先生现在已经在教蓝玉了?这教法……呃,蓝玉承受得住?”
陈标就算知道蓝玉第一次作恶就被阻止,也没打算善良地帮助这个人走向正道。
蓝玉又不是他什么人, 他吃多了撑着去多管闲事。蓝玉迟早会被朱元璋砍掉,他现在去帮蓝玉, 以后被认为“蓝玉党”怎么办?
何况他了解了蓝玉从小到大的经历, 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帮一个在匪徒窝度过人格重要塑造阶段的人。
匪徒是什么?那就是一群欺良霸善、欺软怕硬的人。
朱元璋当年也看不上常遇春, 常遇春当了好几年的先锋,用不断的浴血搏杀才得到了朱元璋的尊重和认可。
叶铮现在做的事看似温和,但其实是从精神方面对蓝玉施压,对一个未成年而言,其考验的残酷不一定比常遇春当年遭遇的差。
至少陈标认为,他家堂哥绝对能通过当年常遇春所遭遇考验,但蓝玉现在遭遇的考验……还是洗洗睡吧。
除非那一天陈标自己成了大儒,否则朱文正无论哪个大儒的考验都通不过。
叶铮笑着将陈标抱起来,摸了摸陈标的脑袋。
陈标的小脸瞬间垮掉。
这群大人怎么回事?不但喜欢把他举着,还都喜欢揉他的脑袋。
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只剩下一戳小揪揪。这么可怜的一点头发,被揉掉一根他都心疼得要死。
叶铮低声道:“标儿也认为蓝玉是不可雕的朽木吗?”
陈标没说话。
他才不上当。蓝玉是常遇春的妻弟,他才不会得罪人。
叶铮道:“蓝玉很聪明,稍加磨砺,将来肯定是一员名将。”
陈标继续闭嘴装哑巴。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以朱元璋的性格,封爵之人都是真正有军功之人。据说常遇春死得很早,蓝玉能有那么大的声势,不可能是借常遇春的威望而来。他自己一定在明朝建国后,立下了特别大的战功。
叶铮道:“说他是朽木,是因为他从小在匪徒窝长大,性情根子上就是歪的。这种人将来若成势,一定会造成很大危害。”
陈标猛地瞪大眼:“叶先生,你三思!他是常将军的妻弟!”
叶铮失笑:“你想什么?你以为我会害他吗?”
叶铮再次看向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和朱文正吵架的蓝玉,嫌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笑意:“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他能通过这次考验?”
陈标立刻双臂在胸前比“×”:“不赌,赌博不是好孩子。”
他坚定地拒绝任何立旗子的事。
叶铮无奈地又揉了揉陈标的头:“你还真谨慎。”真不像个小孩子。不过陈标本来就不算普通小孩,倒也正常。
陈标转移话题,不让叶铮继续说打赌的事:“叶先生是想教他变好吧?但你也说,他在根子上就是歪的,有这个必要?就算能把他掰正,教他的功夫,都够教几百个学生了。”
叶铮道:“我不也说了,他若得势,未来一定会给百姓造成危害?还是说,当我发现他根子上就是歪的之后,即使他现在还未造成危害,我就要断他前程,甚至伤他性命?”
陈标沉默。
他其实想说对,但这种事他只能在别人做的时候鼓掌叫好,轮到自己绝对做不出来。
叶铮轻轻叹息:“这正是孔圣人所言教化之责啊。”
叶铮将陈标放下,牵着陈标去两个又要吵出真火气的幼稚大孩子身边劝架。
陈标眼眸闪动,心中稍稍被触动了一下。
与佛的教化不同,儒不舍身饲虎,也不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们只是无论性恶派还是性善派,都相信普通人通过教化,人人皆可成圣而已。
王阳明虽未出生,但心学自北宋程颢开端,南宋陆九渊发展,而根源在孟子时就有,并不是什么凭空出现的东西。
陈标松开叶铮的手跑到朱文正身边时,回头看了叶铮一眼。
叶铮正板着脸对蓝玉说着什么,蓝玉点头哈腰,恭顺得就像是酒楼里的小二。
朱文正瓮声瓮气道:“标弟,你看他做什么?”
陈标道:“不做什么。”
他知道历史中蓝玉就是个大恶人,未来会做下许多恶事,所以不想接触蓝玉,除了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之外,也是对蓝玉这个人本身存在不屑。
但叶铮不一样。
他只是想要教化一个虽然根子歪了,但还未做出过大恶事的年轻人而已。
陈标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不,以叶铮的性格和儒家的真意,若叶铮知道蓝玉将来会做的恶事,会更加尽心地教导蓝玉吧。
这才是真正的大儒。
而我只是一个更多时候行事只凭喜好的自私穿越者。
陈标伸出手指,在朱文正脸上的乌青处狠狠一戳。
朱文正“嗷”地惨叫:“标弟!你干什么?!”
陈标使劲戳,朱文正疼得“嗷嗷”叫,却不敢躲闪。
“正哥!我都说了多少遍!戏台子上是演出来的!你跑去和演坏人的演员打架,以后还有谁敢演坏人?!”陈标深吸一口气,小奶音咆哮喇叭开始输出,“赶紧去道歉!”
坐在地上的朱文正被仰着头的陈标喷了一脸口水。
他擦了一把脸,试图辩解:“他本来就是做过那种事的人……”
陈标打断道:“他那时候已经受过罚,做过补偿了!犯过错的人只要能偿还错误,难道还不准别人改过?那以后法律和军令都不用发愁怎么制定,一律处死好了!”
朱文正被陈标吼得大脑袋一点一点,心里委屈,但不敢说。
标弟怎么能为外人说话?就算我有错,那也回去再吼我啊。当着众人的面吼我,我多没面子。
听到朱文正和蓝玉打架,匆匆跑来收拾善后的李文忠到来的时候,现场斗殴已经结束。
他听见陈标吼朱文正,笑得直不起腰:“文正,你这怂样,好像舅舅。”
朱文正摸了摸脑袋,乐道:“还真是!”
他突然不委屈了。他四叔在标弟面前就是这副模样,从来没有任何面子。所以四舍五入,他就是四叔待遇,哎嘿!
陈标见朱文正居然还能被自己训笑了,气得又戳了几下朱文正脸上的乌青。
朱文正再次惨叫,终于不敢笑了。
李文忠当然就笑得更厉害了。
训够了之后,陈标用小短腿踢了一下朱文正硬邦邦的大腿。
他没踢疼朱文正,把自己的脚踢疼了,倒吸一口气。
李文忠赶紧把陈标抱起来,没好气道:“你大腿长那么硬干什么?撞疼标弟了!”
朱文正满头问号。我撞疼他?明明是他踢我!
朱文正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陈标,深呼吸:“好,我的错。”
陈标道:“别顾着向我认错,去向蓝玉认错。”
朱文正:“不去!”
陈标道:“你不去,我和忠哥就孤立你!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带你!”
李文忠忍着笑:“对,孤立你!”
朱文正心里很憋屈,但周围偷听的人都被逗笑了。
蓝玉也忍不住捂住了嘴,肩膀颤抖,被叶先生训斥的不满也被一扫而空。
看见有人和自己一样被训,还是被一个年幼的孩子训,他就开心了。
朱文正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蓝玉面前,咬牙切齿道:“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你演欺良霸善的纨绔子弟演得惟妙惟肖,仿佛你就是这样的人,就揍你。”
李文忠震惊极了:“标弟,你听听,文正这句话居然说得颇有文采!”
陈标:“……”文采在哪?罢了,对正哥而言,确实算有文采。
蓝玉脸一沉。这家伙是道歉,还是阴阳怪气我?
以前他听不懂人阴阳怪气,现在排多了戏,背了那么多绕口的台词,和人对了那么多戏,被人在戏台上用各种方式骂了无数次,已经能听懂别人的话中之话了!
蓝玉想开口骂回去,但在开口之时,却又讪讪闭上嘴。
对上别人他都会骂回去,但朱文正不一样。蓝玉确实做过欺良霸善的事,然后被朱文正按着揍了一顿。
“蓝小将军才不是这样的人。”旁边有看戏顺带看热闹的老百姓小声嘀咕,“蓝小将军是好人。”
封建时代兵匪大多不分家,乱世更是如此。老百姓原本都很害怕这群兵爷。但红巾军在扬州表现太好,又是帮忙干活、租借他们农具,还演戏给他们看。扬州的老百姓们的胆子大了许多,这时候也敢插话了。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窃窃私语,帮蓝玉说话。
“上次也有个人看戏入迷,冲上去殴打蓝小将军。蓝小将军从来不计较。”
“朱将军,蓝小将军真的是个好人,你别误会他。他上次还帮我修屋顶呢。”
“每次戏演完了,蓝小将军都是留最晚收拾的人,他真的是个大好人。”
“上次我去打柴的时候遇到了土匪,蓝小将军正好领着兵在那巡逻,救了我的命。嘿,你们绝对不知道蓝小将军有多厉害,多威风!”
“蓝小将军,你怎么老演坏人,不演将军?”……
蓝玉看着那群对他赞不绝口的百姓,臊得慌,低着头不说话。
叶铮微笑着道:“他本身就是将军,戏台上演的那些将军们做的好事,就是他在戏台下会做的事,何须演?你们也看到了,看戏入迷,总容易把戏台上的坏人误认为真正的坏人。若让一普通人来演,将来恐怕会惹人误会。”
叶铮伸出手,揉了揉坐在地上的蓝玉的头发:“他现在是小将军,以后是大将军。他演坏人,看戏的人就不会把演坏人的人,误认为真正的坏人。”
蓝玉脸红得更厉害,手指头抠紧了地面。
李文忠忍着笑附和:“没错。而且蓝玉身手好,遇到入戏太深的戏迷冲上台,能招架得住。你看,如果普通人遇到我义兄这样的大汉,怕不是几拳就被打死了。”
朱文正脸也红了:“文忠,你闭嘴!”
他抱拳弯腰:“好了好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错了,蓝玉,这次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礼。”
蓝玉讪讪地站起来,抱拳回礼:“没事,我也还手了。何况……何况你的话,情有可原,我没法和你计较。”
叶铮道:“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接下来的戏你就别演了,先回去休息一下。朱将军、李将军、标儿,我们先告辞了。”
朱文正道:“叶先生请便。”
李文忠道:“叶先生放心,接下来的事我来负责,月老会一定办好。”
陈标没说话,挥挥手当道别。
叶铮拍了拍蓝玉的肩膀,道:“走吧,我让师娘给你做些药膳补补。”
他的家人已经被接到应天,又随他暂时住在了扬州。
蓝玉眼睛一弯,使劲点头,先和朱文正等人告别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看着蓝玉围绕着叶铮远去的背影,陈标小声吐槽:“他好像一只小狗。”
李文忠点头:“他在叶先生面前,确实像一只小狗。”
朱文正虽然不懂陈标和李文忠在说什么,但为了合群,他严肃点头:“没错,他像条狗!”
李文忠和被李文忠抱着的陈标用非常相似的幅度转头,脸上的无语表情如出一辙。
朱文正疑惑歪头。
李文忠道:“标弟,我们俩还是孤立他吧。我担心和文正混久了,我俩都会变笨。”
陈标使劲点头。
朱文正气得鼻子直喷气:“你们俩什么意思!”
李文忠护着陈标:“走了走了。”
陈标缩进李文忠怀里。
朱文正:“喂喂!你们什么意思!给我解释清楚!李文忠!给我站住!”
朱文正跟在李文忠身后气得跳脚,陈标只李文忠怀里给朱文正做鬼脸。
旁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不由露出了迷之微笑。
战场上英勇的小将军们,下了战场,也都是一群孩子呢。
已经有妇人看着李文忠和朱文正身上裂了口子的衣服,思索着能不能帮他们补衣服。
这不是什么讨好,就单纯是母爱泛滥了。
“那个叫陈标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圆滚滚,看着真喜庆。”
“是啊,他训他哥那样子,真像一头小虎崽。”
“谁家有这么聪慧讨喜的孩子,真是幸运。”
女人们窃窃私语,开始在月老会的男人们脸上来回打量,看谁长得憨头憨脑,可能会生出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男人们立刻把脸板起来,腰挺直了。
看我看我!我绝对是个好生养的男人!
好像有哪里不对?呃,不管了!总之,看我!
于是,月老会圆满成功,所有女子都成功领回了一个青壮男人。
就算这些男人会随军打仗,但朱元璋将士的女眷,都会得到驻将驻兵的优先照顾,无论是体力活还是安全,都不成问题。
就是这些个男人刚跟着女人们回家那几日,第二天训练都使不上力。
又过了几日,他们都赖在训练场上不敢回家。
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小将不明所以。悄悄打听原因之后,两人差点笑破肚子。
他俩笑声太大,吵得看书的陈标直翻白眼。
……
在应天的朱元璋接到从扬州送来的文书和家书,也差点笑破了肚子。
他把朱文正写满不正经话语的书信丢给了被迫留守应天,给他打下手的汤和。
汤和看完之后,乐得不行也羡慕得不行:“大帅,我想去扬州保护标儿。”
朱元璋笑骂道:“你别想,想也没用,你的惩罚期还没结束呢。”
汤和抱着脑袋痛苦道:“我都半个月没喝酒了。”
朱元璋道:“才半个月而已……”
见朱元璋又要唠叨他,汤和赶紧转移话题:“说起酒,大帅,你准备怎么处理胡三舍?”
朱元璋横了汤和一眼,责怪汤和打扰他的好心情。
最近外面人继续对朱元璋口诛笔伐,仿佛朱元璋已经众叛亲离,但涌向朱元璋领地的百姓越来越多,到处一片欣欣向荣,荒废的田地都种上了新苗。
朱元璋本正高兴着,陈家酒楼管事一则禀报,让朱元璋黑了脸。
攻取婺州后,朱元璋得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建议,颁布禁酒令。
这禁酒令其实不禁止民间自己酿酒自己喝,只是禁止大规模贩卖。所以酒楼所贩卖的酒都不是粮食酒。
比如朱家酒楼的酒,就是甜菜根制糖后的残渣所酿造的甜菜根酒,酒味淡,虽平价贩卖,但每日限量,寻常客人难得喝到。
越是禁止的东西就越有人趋之若鹜,陈家的酒楼老实,其他酒楼可不愿意放弃酒水这暴利的东西。他们总会变着法子偷偷酿酒卖酒。军中也有人嗅到商机,和酒楼里外勾结,倒卖军中屯粮用于酿酒。
朱元璋麾下有一大将名为胡大海,是朱元璋最为信任重用的将领之一。
胡大海有两个儿子,次子胡关住得他真传,跟在他身边随军征战;长子胡三舍是个没用的纨绔,待在应天混吃等死。
这胡三舍本事没有,胆子特别大。他卖私酿的酒,居然卖到了陈家头上。
马秀英在应天商人陈迪家中产子,后陈标误以为自己是陈家人,暴露了自己神仙童子身份,又得一个倒霉相师的批语后,陈迪当机立断奉上家业,成为了“陈国瑞”的族人和大管家。陈家重要岗位上都换上了朱元璋的人。
酒楼中的管事,个个都是朱元璋的密探,或者受伤不能上战场的亲兵。
于是管事当即诱骗胡三舍进小院商谈,店小二一拥而上将胡三舍捆住,直接禀报给朱元璋。
朱元璋按住额头:“胡大海怎么会有这么个混账儿子!”
汤和道:“他自己一定也很想知道,不然也不会重点培养二儿子,把大儿子扔应天不管。”
朱元璋骂道:“他不管,让我管?按照军令,我该砍了他!”
还好胡三舍被陈家管事拿下,这事还有周旋余地。若被其他人发现告发,朱元璋就两难了。
胡大海还在前线作战,砍了他儿子?朱元璋就算不担心胡大海会反叛,也心疼这个老伙计。
但不砍,他的禁酒令岂不是一张废纸?
汤和道:“不过此事挺怪异。胡三舍就是一没有领任何职务的纨绔,他哪来的本事偷粮酿酒?”
朱元璋脸一沉:“这说不准是有人试探我呢。”
汤和见朱元璋心中有数,便不再卖弄自己的才华。
他道:“那现在怎么办?先藏着?”
朱元璋道:“如果是背后有人试探我底线,恐怕此事还不算完。”
汤和皱眉:“大帅的意思是,就算胡三舍被咱们藏起来,也会有知情人告发胡三舍?”
朱元璋冷笑:“先是蓝玉,然后是胡三舍,下一次他们还会找谁?”
汤和疑惑:“这事和蓝玉有什么关系?”
朱元璋道:“蓝玉跟着常遇春南征北战,很少回应天。就这么几日时间,他就能遇到一个正在卖艺的面容姣好的女人……”
朱元璋冷笑了一声:“那卖艺的父女俩是无妄之灾。那女人能露出姣好的面貌,是因为头一天晚上得了好心人救助,洗了澡,换了身好心人的旧衣服。”
这两件事蓝玉和胡三舍都活该。背后之人都只是把吸引人的东西拿出来,引诱他们露出贪欲。若是没读天书之前,朱元璋肯定不会发现背后黑手的存在。
读了天书,被陈标教导之后,朱元璋才知道“糖衣炮|弹”这个词。
现在已经有了大炮,朱元璋和元朝廷早就用大炮对轰过。他知道炮|弹这玩意儿有多厉害。
裹上糖衣的炮|弹,这比喻真是太形象。
拉拢,腐化,利用,手握把柄之后,自己手下的将领们就会为那些士绅豪强富商所用,甚至成为他们的傀儡。
老伙计们目前还不好腐化,所以就盯着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兔崽子们下手?
朱元璋闭上眼。他想起标儿的话,屠龙者终于成了恶龙。
自己还没打下天下,就先尝到了坐天下的难。
汤和看得没有朱元璋透彻,他只是从自己浅薄的见解出发,推测道:“他们引诱蓝玉和胡三舍作恶,违反军令,然后再拱一拱火,逼得大帅你不得不杀蓝玉和胡三舍,然后策反常遇春和胡大海?”
朱元璋淡淡道:“可能吧。”
朱元璋相信,常遇春和胡大海都不会因此事叛逃,谢再兴是个例。
对方并不是想要自己杀蓝玉和胡三舍,恰恰是希望自己因为常遇春和胡大海,不处罚蓝玉和胡三舍。
自己如果这样做了,就是暴露了自己的底线,他们就能拉拢和腐化更多的人为他们谋利。
汤和道:“大帅,如果他们真的告发胡三舍,那大帅该怎么做?”
朱元璋道:“让胡三舍死了就好。”
汤和瞪大眼睛:“真杀啊?!大海正在攻打处州呢!”
朱元璋道:“我只说让胡三舍死,又没说杀他。”
汤和被惊吓得更厉害。难道朱大帅要借刀杀人!
朱元璋可不会做这等掉身份的阴谋诡计之事,他只是随便找了具和胡三舍体型相像的尸体,弄个面目全非之后,换上胡三舍的衣服,再在胡三舍藏酒的地方一把火烧了。
胡三舍在酒窖地面上用刀刻下遗书,说发现有人以巨额钱财诱惑他偷粮酿酒,他与其虚与委蛇,本来想抓住这个机会立下大功劳,证明自己不比二弟差,结果暴露,被人堵在酒窖灭口。幸亏他命硬,没死透,才能留下遗言。
胡三舍又说,自己将证据藏在了某个乱葬场处,请朱大帅一定为他报仇。
朱元璋看到地面上刻着的遗书,泣不成声,当即将遗书拓印一份,四处传阅,并寻找胡三舍所说的藏证据的乱葬岗。
可惜火势太大,灰烬和残骸毁掉了遗书部分字迹,胡三舍遗书中所指乱葬岗不知道确切方位,只能一一排查。
在攻打处州的胡大海得到了这个噩耗,揪断了自己好几根胡子。
因为太茫然,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悲伤:“关住,你说你哥真的会这么勇敢和聪明?”
胡关住犹豫了一会儿,道:“大哥都去世了,爹你还是别再骂大哥了。”
胡大海道:“我总觉得这事怪怪的。我儿子的事我还不知道?他能这么勇敢才有鬼了!”
胡关住小声道:“难道大哥私自酿酒是真的,是朱大帅……”
胡大海立刻使劲敲了一下胡关住的脑袋:“大帅不是这样的人!大帅光明磊落,要砍谁直接就砍了,哪怕被万人骂,他都要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当着众人的面砍!别说胡三舍,就算是我胡大海犯了事都一样!”
胡关住捂着脑袋:“爹,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朱大帅救了大哥,大哥没死。朱大帅只是利用了这件事。”
胡大海愣住。
他仔细想了想,一拍大腿:“还很有可能!虽然大帅砍人的时候都很光明正大,但救人的时候就挺阴的!咱们等等,大帅肯定很快就会给我准信。”
胡关住道:“大帅的信怎么不一起送来?他这么做,不怕爹你离心吗?”
胡大海笑道:“大帅肯定知道,只要是胡三舍咎由自取,就算他亲手砍了胡三舍,我也绝对不可能和他离心。他没给我写信,恐怕三舍这事背后还有很大牵连,他怕露馅。”
胡关住点头。他爹这么信任朱大帅,他也只能信任朱大帅,不然还能怎么办?
信还没来,胡大海居然就已经完全相信大儿子没事,拍拍屁股继续攻城。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装得很悲愤,并为大儿子挤出了几滴眼泪,说这个儿子不错,他不该忽视大儿子。
胡关住有些疑惑,自己爹不会为大哥的事与朱大帅离心,究竟是对朱大帅太忠诚,还是早就想弄死大哥这个没用的儿子。
他爹确实好几次都说过,如果不是虎毒不食子,他早就掐死大哥。
他爹应该是开玩笑吧?
是吧?
胡大海破城那天,送来嘉奖书信的人同时小声道:“扬州城劳动改造的青军中多了个新人,吃得多干得少,干了好几日一个工分都没得到。”
胡大海早就知道扬州城的事。
他乐了:“真的?这种没用的人,怎么不用鞭子抽!”
来人道:“咱们只是让青军劳动改造,又不是把他们当奴隶,怎么会用鞭子抽人?”
胡大海道:“那就饿啊!不好好干活还想吃饭?美得他!”
来人叹气:“饿也不至于,扬州还有粮。管劳动改造的将军见他死皮赖脸不想干活,就让他去扫茅厕堆肥。就算他不做事,也必须在茅厕里待够一整天。想必他过不了几日,就乐意干活了。”
胡大海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好!太好了!就该这么做!哈哈哈哈!”
胡关住:“……”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被送去劳动改造的,就是他大哥?
朱大帅果然没杀他哥,而是让他哥假死后,将他哥送到扬州劳动改造去了。
胡关住看着笑得特别开怀,比攻下处州更开怀的老爹。
爹,亲爹否?
胡大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事就在朱元璋和胡大海的默契中暂时告一段落。
朱元璋听到送信的人回报,胡大海笑得差点岔了气,忍不住扶额。
他就知道会如此。
自己生养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只要把遗书一给胡大海送过去,胡大海就知道胡三舍没死,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就算胡大海身边有耳目,也不会猜到真相。
现在告诉胡大海扬州青军正劳动改造的某人的笑话,就算对方猜到了真相,此事过了这么久,也已经尘埃落定,翻不起波浪。
唯一让朱元璋头疼的是,胡三舍背后之人,他并未查出来。
或者说,他查出来,但不敢相信。
蓝玉和胡三舍之事,背后可能有牵扯的人,千丝万缕,居然把除了陈家之外的所有富户都罩住了。
这怎么可能?
朱元璋只能把这件事暂时搁置。
无论背后是谁,如果蓝玉和胡三舍不产生贪欲,这些小伎俩就不会得逞。
所以治标不如治本,该让这些没吃过太多苦头的小兔崽子们好好端正一下思想了。
青军的劳动改造,想必也很适合他们。
于是在朱元璋一声令下,各家长辈再如胡大海老母亲那样溺爱孙儿,也得把将二代们乖乖送来,进入朱元璋新建的学院中受苦。
他们能闹自家人,却不敢去和朱元璋闹。
再说了,所有将二代们都要进入这个学院,他们家儿子不去,这岂不是以后无法融入将二代中?
朱元璋特意给陈标写信,希望陈标能回应天担任书院小先生。
扬州的事已经走上正轨。陈标给李文忠、朱文正出主意就好,凡事不可亲力亲为劳累。他再不回应天休息,亲爹陈国瑞就要亲自来扬州逮儿子了。
陈标正排戏、写话本、编写歌曲玩得开心,哪会理睬朱元璋的威胁?
他当即一封信回去,天气太冷,等天气暖和之后再回去,然后继续写戏本子。
朱元璋得到回信,气得吹胡子瞪眼。
现在才秋季,陈标居然要天气缓和再回去?他是不是要待到明年开春啊!年都不回来过吗!
朱元璋写信催促李贞,让李贞赶紧把陈标带回来。
李贞想了想,道:“标儿,你娘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国瑞粗手粗脚,你真的不回去照顾你娘吗?戏本子在哪都能写。你在应天排了戏,让人去扬州和其他地方演也一样。”
陈标笔杆子一丢:“姑父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回去?唉。”
李贞道:“标儿不想回去,只是不想去当小先生吧?”
陈标点头:“我就不明白了,之前是因为朱大帅麾下没有适合的文人。现在不是有宋先生他们了吗?让我去当什么小先生,风头太甚,不是好事,但爹就是不明白。”
李贞无奈笑。因为国瑞就是想让你风头更甚啊。
他想了想,道:“我再劝劝国瑞。”
于是李贞立刻写信,让朱元璋想一个办法打消陈标的顾虑,否则陈标可能会想方设法推脱。
朱元璋冥思苦想,想了个馊主意。
他找到人代笔,以朱元璋的名义给陈标写信。
陈标打开信,差点被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