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陪了几人一会儿, 吃饱肚子后反复叮嘱自家爹不准喝酒,然后去找娘和弟弟。
今天正好是马秀英身体不舒服的日子,所以马秀英才没有出面接待朱元璋的下属们。
陈标给几人做饭时, 早就先把马秀英和弟弟们的饭菜端了过去。
陈标四个弟弟白日里很活泼, 现在已经耗尽了精力,早早睡觉。马秀英身体不舒服, 却还是点着蜡烛看账册。
陈标不满道:“娘,有什么账册非急着现在看?就算真的很紧急,我这个儿子是摆设吗?”
马秀英摸了摸儿子的脸, 微笑道:“你爹把他的工作推给你, 我怎么能再增加你的负担?”
陈标坐到马秀英的身边, 靠着马秀英道:“为娘做事不叫负担,为爹做事才是负担。”
马秀英忍俊不禁:“好。不过这些账册你肯定不想看。我看完这本就睡觉。”
陈标的脸立刻垮了起来:“是我爹新收的妾室?”
家里钱财的支出陈标都会过目,所以即使他爹娘不说, 家里多养了几个女人的事, 他当然也知道。
经过这么多年对封建时代的习惯, 陈标已经不会再对自家爹的妾室产生多大的负面心理波动。但自家娘居然要忍着不舒服熬夜因为她们看账本,陈标就生气了。
马秀英叹气:“有一个妾室身份特殊, 是我养父的庶女。其他妾室能稍稍忍一忍和其他人一起住, 这个人需要特殊关照一下。”
陈标的小脸更垮了。
他知道自家娘和秀英夫人一样, 都曾经成为过将领的养女。
这太常见。陈标的叔叔伯伯们只要是从军后才结婚的人, 大概率夫人和妾室中有他人养女。
自家没那么多女儿, 也舍不得让身世不高但有能力的下属娶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将领们大多广收养女,有的送给他人, 有的自己收为妾室。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 收养女为自己活着儿子的妾室不是什么罕见事。
陈家只是一介商人, 且在陈标担任家主后才成为豪商。所以陈国瑞自然没资格娶将领的女儿,只能娶将领的养女。
陈标自懂事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家娘亲的娘家人。
他曾听娘亲说过,亲外公家已经没有亲人,而养父母家和自家爹起了冲突,现在已经不来往了。
没想到,养父母家居然会将亲生女儿嫁给老爹做妾?!
就算是庶女,也可以窥见那一家人屈辱求和的表情。
马秀英观察陈标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
她一直犹豫,是否把这件事告诉陈标。
标儿如此聪明,一看家中支出,就能明白这次妾室中有了一个“特殊”的人。
为了避免标儿误会朱元璋对他们母子俩不好,在外面有了“新宠”,也为了让标儿了解想要贴上来的郭家的事,马秀英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有必要相信自家儿子,不能瞒着儿子。
陈标先膈应了一下,然后很快冷静下来:“娘,说一说你养父母家和我家的往事。”
马秀英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将陈标揽进怀里,道:“我养父母也是商人。你爹原本在我养父母的商铺干活,因为他非常能干,很快就被提拔臣管事。我养父和养兄们才干有限,很快我养父母家的生意就全靠你爹打点了。”
陈标眼皮子跳了跳:“是他们因为忌惮我爹而伤害了我爹和娘亲你,还是我爹直接把娘亲养父母家业夺了?”
马秀英道:“都有。他们先忌惮你爹,摘掉了你爹大管事的帽子,还差点把你爹害死;你爹便白手起家,虽名义上在我义父手下干活,但实际上已经另起炉灶。后来养父没有你爹帮忙,家业差点被人夺了,被你爹夺了回来。养父死后,因他生前的产业大多是你爹所赚得,所以那些管事们都依附了你爹。”
马秀英摸了摸陈标的脑袋,没有说接下来的事。
陈标问道:“娘,你养父的儿子呢?”
马秀英继续沉默。
陈标双手使劲挠头,把自己头发抓成了乱鸡窝。
马秀英替朱元璋解释道:“不要怪你爹。义父的儿子在义父死后,曾想过谋害你爹。”
陈标停止挠头,道:“娘,我不是怪我爹。这种事我都是无脑站在我家人这边。如果有谁威胁到你们的安危,别说爹,我也会心狠手辣。”
陈标做了一个恶狠狠地杀头表情。
马秀英帮陈标梳理头发:“你不怪他就好。”
陈标道:“我只是担心娘因为这件事和爹起芥蒂。既然娘不在意,我就更不在意了。现在你义父家终于发现需要讨好我爹,所以送女儿当妾室了?”
马秀英:“嗯。”
陈标道:“那女人跋扈吗?”
马秀英摇头:“她本人性格还不错。但你养父家希望排场大一点,和其他侍妾有区别。”
毕竟马秀英和朱元璋靠着郭家发家,郭家两个嫡子还一个战死,一个被朱元璋杀了。这个女人进了朱家的门,马秀英和朱元璋都得偏宠她,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哦。”陈标等马秀英重新帮他绑好头发后,跳下床往外走,“娘,你先睡。这事我来解决。”
马秀英无奈:“标儿,就算你爹再宠你,你管天管地也不能管你爹纳妾啊。”
陈标点头:“我知道,我不会管。娘,你相信我,我不是乱来的人。”
马秀英叹气:“好。”
陈标道:“娘,你快休息吧。再不休息,我就真的管了。”
马秀英连忙道:“好。”她不知道自己告诉陈标这事,究竟是对是错了。
陈标回到小院,闻到很大一股酒味。
他火气立刻上头。
是的,没错,儿子管不了爹纳妾。
儿子连爹喝酒都管不了!
“爹!”陈标气沉丹田,高声咆哮。
朱元璋正和下属们喝得正酣,听到陈标的声音,差点吓呛到。
“咳咳,标儿,你不是去睡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朱元璋赶紧把酒坛子藏在脚下。
廖永安等人都很无语。
主公,你这是掩耳盗铃!
陈标板着脸道:“你们喝酒没关系,廖伯伯要是身体喝出问题来,你们都有责任!”
朱元璋赶紧把廖永安面前的碗端起来递到陈标面前:“是水,他喝水!”
陈标闻了闻,点头:“那就好。对了,爹,我有个事要和你说,你过来一下。就几句话,说完我就回去睡觉,你继续喝。”
朱元璋立刻把水碗放下,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看着朱元璋殷勤的模样,廖永安再次被震惊。
他似乎发现主公在小主公面前有点……咳,一定是错觉。
陈标带着朱元璋来到院子角落,压低声音道:“到这里,叔叔伯伯应该听不见了。”
朱元璋蹲下|身体,平视着陈标道:“标儿,你好像很不高兴。有什么烦心事?爹为你解决!”
陈标叹气:“其实这事我不该说。但我们父子俩和其他父子不一样,没什么不可说的,对不对?”
朱元璋使劲点头:“对。”
陈标道:“爹,我这个儿子管天管地也不该管你纳妾,我也没打算管,何况我知道你后院那些妾室大多是其他将领、甚至主公送来的女人,有特殊的意义。你能把妾室都安置在别院,从不让我接触到你的妾室,我就知道爹对我最好了。”
陈标展开手臂,抱住朱元璋的脖子:“爹,谢谢你。”
朱元璋愣了一下,回搂住儿子:“怎么,你娘受委屈了?你要来告状?谁欺负你娘,赶紧和爹说。就算是主公送的女人,爹也不会饶恕她!”
陈标摇头:“我娘那性格,怎么会受委屈?就算我们觉得她受了委屈,她自己都不认为自己委屈。爹,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向与你联姻的家族带句话。”
朱元璋道:“什么话?”
陈标收紧手臂,道:“联姻是为了利益。陈家以后是我当家,若他们不想等我当家之后利益受损,就给我老实点。”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语气古怪道:“标儿,你这话也是在警告你爹我吧?”
陈标道:“怎么会呢?爹对我和我娘最好了,才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也不会做出宠溺庶子高于嫡子的事。”
朱元璋讪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在警告我,哎!”
朱元璋一把将陈标抱到怀里,笑道:“我知道你只把你的爹娘,和你的同母弟弟们当家人。我不会让你为难。”
陈标板着脸道:“而且我超凶!超记仇!超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面子!谁让我的家人不自在,我就让他们全家都不自在!爹,我是你儿子,肯定死在你后面,你保不住他们。嗷呜!”
“好好好,嗷呜。”朱元璋兴高采烈道,“儿啊,平时看你不争不抢,又过分善良,我还担心你被人欺负后不会还手呢。你现在有这个意识,爹很高兴。”
陈标继续努力板着脸道:“我一直都很凶!陈汉六十万军队都知道我超凶!”
朱元璋哈哈笑道:“是是是。但他们是敌人,不一样。标儿,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有多心软。无论谁冒犯了你,你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用你拥有的权力和地位去欺负人。爹真的很担心你。”
陈标的脸板不下去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善良……啊,你也是,娘也是。娘今天和我说了她养父的事,大概是担心有谁背着你和我娘对我说闲话吧。她一直在说你是情有可原的,你是迫不得已的……唔,娘想太多。她这种大善人在遇到爹和我的事上都会无视任何事,立刻站在我俩这边,我还没我娘善良呢。”
陈标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欺负你和娘的人,都得死!”
朱元璋呆住了。
陈标抬头:“吓到了吗!”
朱元璋的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
陈标:“!!!!”爹难道还能被我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