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在雨中点燃松脂纸, 黄纸在雨水中静静燃烧,还传出阵阵幽香,吓坏了不少人, 甚至有人跪下高呼上天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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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和明王朱元璋在信中商量过了。他的那个现在还十分英明神武且自傲的主公说,不需要用神佛之事煽动人心。
现在他用这种事煽动人心, 将来就会有人用同样的手段煽动人心。
“我朱元璋的皇帝之位是来自于民心,来自于一刀一刀尸山血海的拼杀, 何须要上天证明?我自有天下百姓为我证明大明的正统!”
朱元璋这话, 完全是陈标骂人的翻版。
其实朱元璋心里想, 非要说什么“承天之意”, 不如把自家标儿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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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哪需要那些煽动民心的手段,看我手中举起的标儿!这就是我老朱被老天选中的最确凿的理由!
作为被上天真正选中的人,朱元璋很乐意让陈标去拆穿那些假手段。
“都起来。明王有令, 不可用这等神鬼手段蛊惑人心, 让我将此事与大家道明。”
陈标拿出一盒松脂,向大家科普这些黄纸的制作方法。
松脂易燃,就算在雨中,松脂也能点燃。这一点有砍柴经验的百姓都知道。
可松脂浸透了黄纸, 却能用来做一些“水中点燃纸”的花把戏了。
陈标板着脸道:“我主公明王受命于天,这天不是虚无缥缈的神佛, 而是天下的百姓。民心即天意,明王能当皇帝,是百姓们共同的选择。不需要用一些街头把戏手段来证明明王背负的天意。”
陈标又拿出一张纸, 轻轻一抖,那张纸没有点火便自燃, 很快变成了黑烟,连灰烬都没留下。
“这个是不是更神奇?”陈标板着脸道,“这个纸里是火药。具体做法就不告诉你们了,这可是军事机密。”
后世魔术中的“火纸”,就是用硝化纸。说是火|药不算错,但和黑火|药没关系。这一点陈标不会解释,只是用将士们都知道的火|药来打消这件事的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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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药?那个确实没火也容易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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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们脸上对陈标在雨中点燃黄纸的敬畏立刻消失了。文臣们也一脸恍然,原来是松脂和火药。
陈标缓步走上祭坛,道:“主公言,何谓天意?”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天上有窟窿就补天,洪水来了就治水,为了驱赶野兽和寒冷就钻木取火击石取火。”
“我们的食物和衣服都是来自于种田、狩猎、养殖、纺织,不是跪着祈求上天,从天上掉下来的。”
“历代明君治下,洪水干旱,蝗灾瘟疫,可曾少过?灾荒来了就赈灾救灾,多难只会兴邦。”
“就说‘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彗星出现乃是天下大变的征召。但翻看史书就能知道,这彗星每隔七八十年就能见到一次。当彗星出现的时候,不乏汉文帝、汉武帝、唐武帝等有为君王。”
“天灾即上天的考验,扛过去了就是明君,抗不过去就是昏君。明王面对任何天灾,都只会积极应对,这才是老天想要看到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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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标蹬到祭坛最高点,天空中居然轰隆一声,炸开了一道秋日难得见到的雷霆。
而后,一道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漏出。虽然天空仍旧下着雨,但每一根都映照着太阳的光芒,仿佛降下的是一根一根金丝。
陈标点燃香烛,拱手下跪,三叩九拜。
朱文正在陈标身后半步,一同叩首。
将士们皆下拜,还未有文臣唱和祭祀悼文,便高呼“万岁”!
季仁寿笑了笑,也不顾事先制定好的礼仪,一同跪下高呼“万岁”。
其他文臣接二连三参差不齐地跪下,唯独张昶呆立了许久,才和脊背膝盖被打折了似的,直直跪了下去。
他跪伏在煤渣铺就的地面上,听着排山倒海的“万岁”声,脑海中空白一片。
明王祖父朱初一的坟墓顺利被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破旧瓦罐。
中原的传统原本是土葬,但在佛教传进中原之后,因“涅槃”文化的影响,一些佛教信徒选择了火葬。
但朱初一的火葬,和佛教关系不大。他单纯是因为穷而已。
穷人无立锥之地,自然也没有埋骨之地。
贫寒百姓,无论是农民还是城中的小手工业者,在亲人死后,多一把火将尸骨烧了。若孝顺一点的可能会放进瓦罐木盒里,找一处山林悄悄埋了;不太注重这些的直接将骨灰抛至荒野。
自宋元后,贫民百姓火葬已经变得很普遍。宋史曾记载,“河东地狭人众,虽至亲之丧,悉皆焚弃”。
这对朱元璋来说,本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所以当有人让他为祖辈修建豪华陵墓的时候,他才如此意动。
不过他听陈标说,后世人基本都火葬,他心中这点羞耻就没有了。
标儿还说,后世人不会在乎他出身贫寒,反而会因为他从和尚、乞丐一路拼到皇帝而更加敬佩。有什么好羞耻?
在场的人看到朱元璋的祖父只有一个骨灰罐子,果然如陈标之前和自家爹所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生出轻视和鄙视之心,连张昶也没有。
就像是官场上出现一个寒门高官,会让人敬佩不已。张昶知道朱元璋如此出身能走到离皇帝一步之遥的地步,有多么厉害。
陈标将骨灰坛子抱出来,没有取出骨灰,只是清洗干净坛子,将坛子用鹅黄色绸缎裹好,放进一个华丽的黑檀木匣子中。这就是朱初一以后的灵柩了。
之后的祭祀终于按照文臣们提前准备好的步骤来了,全程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除了原本的阴雨变成了亮晶晶的太阳雨。
祭祀之后,陈标用艾草泡澡,换上了一身新衣服。
他一回自己住的帐篷,就看到季仁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季先生,你这是什么表情?”陈标条件反射性地跳到和他一同泡完澡回来的朱文正身后,从朱文正背后探出个小脑袋。
朱文正高兴道:“肯定是那道雷霆和半露面的太阳太给标儿面子,季先生高兴呢。”
季仁寿微笑着捋胡须:“的确如此。”
陈标郁闷道:“我本来在宣扬不要迷信,万事万物有其规律……唉,怎么就打雷了?太阳还露面了?这让我很尴尬啊。”
陈标听到雷声的时候,如果不是心志坚定,当场就要失态。
他都能穿越,老天和神灵或许真的存在。只是这存在并非一个全知全能不可理解的东西,这就是唯物主义神灵观。
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上天,肯定不会关注“低维生命”,就想人类不会故意去观察蝼蚁一样。这场雷霆和太阳雨肯定是意外。
就是这意外很碰巧,正在他杜撰“明王说”的时候出现,搞得好像苍天为明王捧场一样。
其实说杜撰也不算,这些话是他和明王在信中聊过的,他只是把自己说的话和明王说的话整合了一下,为明王造势而已。
明王一直担忧,他在红巾军中发家,红巾军又和白莲教牵扯不清。而白莲教,说白了就是个邪|教,盛世造反,乱世也造反,日子过得不好自然造反,日子过得太好吃饱了撑着也造反……无论什么时候都想造反,和汉人元人官宦平民的利益关系都不大。
明王很担心自己当皇帝后,白莲教又出来蛊惑人心。
陈标就趁机提议,让明王强调“民意即天意”,明王登基只是因为民意,而不是祈祷上天而来,以杜绝未来妖言惑众,并趁机拆穿一些方士、和尚迷惑百姓的小手段。
这雷霆和太阳怎么就这么不给面子呢?
听了陈标的抱怨,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连燕乾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面前是他老师,他不应该笑。
“标儿,你呀……”季仁寿笑着道,“放心,这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陈标郁闷道:“真的?百姓们得知今日之事,肯定说老天爷显灵。”
季仁寿道:“天意真的存在。但天意是站在明王这边,肯定了明王所说的天意即民意的说法,不需要用任何祥瑞来证明,这不就是标儿你想达到的目的吗?”
陈标抱着脑袋:“嗷,好像是哦。算了,事情都发生了,不纠结了。我该给明王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其实陈标已经发现,明王恐怕挺在乎老天,就是现在被他的高帽子给架了起来,强撑着一种“老子不在乎“的模样。
陈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信纸中看到明王的真实心情。
更让陈标想笑的是,每当他如此脑补明王强撑着维持高逼格的时候,脑海里都会冒出自家老爹傻乎乎的脸。
虽然今日是意外,但这个意外,或许能让明王开心许久,更加坚信自己所走的道路的正确性吧。
陈标放下抱着脑袋的手,转身看向帐篷外的太阳雨。
两个弟弟啪嗒啪嗒地跑来,抓着陈标的手又叫又跳,很喜欢今天天空的景色。
其他人也站起来,与陈标一样伫立在帐篷口,有些人还站在了帐篷外。
外面有许多文臣武将甚至都伫立在雨中,仰头看着半遮半掩,并不刺目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