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部落对根脚的过分重视, 让草原部落的阶级固化比封建时代的汉地更加严重,类似于后世某国。
牧民们是贵族的资产,和奴隶差不多。他们一般情况下, 就算境遇再凄惨,都不会生出对贵族的反抗之心。
但朱文正毁掉漠南草原过冬的草原部落, 遭受损失的并非只有牧民。部落的首领,也在南方过冬。
当牛羊被抢后, 将在这个冬日被饿死的不仅是牧民。
草原各部落的情况和西欧封建领主制度差不多。
西欧封建领主制度, 国王、大领主、小领主、骑士不能越层下命令, 即骑士手下的兵只听从骑士, 骑士只听从领主, 国王再命令领主。
当大元制度崩坏后,蒙古部落制度也是如此。蒙古王“黄金家族”能够命令大小部落首领领兵协同作战,但每个首领手下的骑兵只听从首领的命令。
这就是说,就算是小部落, 他们也拥有自己的骑兵。这些骑兵就是青壮牧民。
蒙古大贵族可以饿死牧民, 却不能饿死部落首领。因为当他们不想接济的时候,这些部落首领立刻率领牧民掠夺其他们的牛羊财产。
哪怕有些部落首领只能凑出十几个骑兵,他们也会勇敢地去当强盗。
他们都知道, 如果现在软了,就只能饿死。拼一把, 赌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贵族不想打,至少他们这群小部落首领就能有吃有穿。
牧民?等他们吃饱了,这些随他们英勇作战的牧民自然也能有一口吃的。老弱自然就随他们去死了。
正好阿里不哥后裔想要夺忽必烈后裔, 即残元皇族的权。这些展现了自己勇武的小部落首领,迅速被他们收编。
阿里不哥后裔的部落兵力扩充, 引起残元皇族的警惕。
他们也立刻收编北逃的部落青壮年,以免阿里不哥后裔反叛。
残元皇族和阿里不哥后裔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不听警告、坚持东迁的瓦剌部落。这促使他们更疯狂地吸纳小部落的青壮年骑兵。
但能吃的粮食就那么多。他们将口粮、帐篷、牛羊赐予了失去一切的北逃部落,那么他们自身统治下的百姓就会失去口粮、帐篷、牛羊。
此刻,残元皇族只能抛弃中原皇帝和太子的外皮,回归残暴的草原奴隶主,将不能为他们制造利益的“奴隶”悉数抛弃。
老弱病残,都成了草原上飞禽走兽的冬季食粮。
如此残忍的事,让跟随残元朝廷北逃的官员无法接受。
残元朝廷的官员大多接受了儒家教育。儒家教育有再多不足,至少给了他们身为人的道德底线。比如饥荒的时候,他们好一点就赈灾,坏一点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再坏的官员,也没有做过“既然粮食百姓不够吃,那就杀一批百姓就好”的事。
这就是封建社会对比奴隶社会的先进性。
元朝官员纷纷谏言,他们都提出了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这些建议可能会稍稍麻烦一点,但至少在道德上不会如此恶劣。
比如,这些老弱病残可以为贵族做工,每日给口粮。哪怕最终他们被累死,至少比直接将他们杀死强。
可残元皇族为了能在草原部落中稳固“蒙古王”的位置,连这点麻烦都不肯背。
青壮牧民既能成为骑兵,也能为他们干活。他们为何要耗费粮食让这些老弱病残活下去?
能当骑兵的青壮牧民都在十五岁到二十岁的样子,能不能把年龄放宽一点,三四十岁也能干许多活。养活这些人,只需要贵族们每日少吃一只羊。
甚至大贵族们吃剩的东西加上水和干草,就能养活许多人。
残元皇族告诉跟随他们北逃到草原的官吏们,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在中原,贵族将自己吃剩的东西给百姓,会被人歌功颂德;但在草原,只有勇士才配吃贵族们吃剩的东西。
贵族吃一遍,勇士吃一遍,剩下的喂给牛羊,喂给草原的猛禽野兽,也不能给卑贱的牧民中没有用处的人吃。
谁如果这样做,就会失去“民心”。
跟随皇帝和太子北逃的官员们这才恍然发现,当他们来到草原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的刀都换了一批,变成了草原部落的武器。
陈标为他们庆功,并送了一批牛羊和毛皮回应天报喜,顺便向朝廷乞讨。
看我们北平多可怜,屯田吃不饱肚子,还要惨遭草原部落劫掠,求朝廷明年多运点漕粮。
饿谁也不能饿边疆将士,否则谁来戍边!
至于打云南和扫平匪患也需要钱粮,陈标可管不了。他是北平知府,他只管北平的事,只负责让北平的百姓和将士吃饱肚子。其他地方的事,由他们的地方官去考虑。
朱元璋左手陈标哭穷的奏折,右手陈标给亲爹的厚颜无耻的家书,骂道:“你等着!等你及冠,我就退位当太上皇,等你自己头疼去!”
马秀英哭笑不得:“国瑞,标儿弱冠时你也不老,让标儿多休息几年。他说不准会怨你好几年,你总要让标儿消消气。”
朱元璋继续骂道:“消什么气!给他当皇帝,他还和我生气?!”
马秀英道:“当然,他肯定和你生气。”
朱元璋转移话题,双手使劲抓挠头发:“为什么当皇帝后有这么多麻烦事!我哪有那么多钱粮!难道要学大元印纸钞,先让百姓救济一下?”
马秀英道:“标儿不是在想办法吗?或许我们能从海外运粮。”
朱元璋叹气:“海外运粮的成本多高啊。从南方运到北方的漕粮都只余十之二三,从更遥远的地方买来的粮食,真的能抵得过耗费吗?”
马秀英道:“金银珠宝又不能吃,哪怕只能留下十之一二,能解得了燃眉之急,就是赚。”
朱元璋想着从北平运来的大批珍宝,强忍着心疼道:“说的、说的也是啊。算了,现在苦一苦百姓,等标儿登基之后就是给标儿制造麻烦。还是我们自己苦吧。”
马秀英开玩笑道:“我们一家人能用多少东西?只要你不养后宫三千,子孙成群。”
朱元璋没好气道:“我就算想养,最后不还是变成标儿给我养?标儿气性那么大,肯定会气出病来。”
朱元璋一脸唏嘘。
自从标儿开始赚钱之后,他打天下的钱至少有一半都靠标儿赚。虽然陈家用的“朱元璋的资源”,但如何用这些资源,都是陈标说了算,他再安排李善长等人执行。
他对许多下属说他们是“萧何”,但连李善长自己都清楚,大明开国功臣中最像萧何的人,就是标儿。
直到常遇春成为屯田元帅之后,才抢了标儿一半萧何的功劳。
这天下谁不知道,陈家就是朱家王朝的钱袋子?
所以现在天天有人阴阳怪气陈家,还有人编童谣,唱“朱家的权陈家的钱”,“朱家的皇帝陈家的天下”。
如果陈国瑞不是他自己,恐怕陈家就要遭遇大明开国皇帝兔死狗烹了。
想起最近应天传唱的歌谣,朱元璋又是一肚子气。
他很担心陈标会听到这些歌谣,起了无谓的担忧,影响心情。
还要他远远的把儿子送到北平,暂时不会被这些小人伎俩影响。
陈标不知道应天中已经有人开始上陈家的眼药。
这些上眼药的人中,除了恨着陈家的大明的曾经的敌人,还有许多大明的功臣。
嫉妒,是人类不可避免之罪。
正月来临,陈标咬牙弄了一批火药做成烟花,给北平的老百姓过了一个热闹年。
北平从元朝的大都变成了明朝的边疆,百姓们的心态难免不平衡。这些不平衡,会让许多原本日子过得很好,不用担心饿死的人怀念大元,威胁北平安全。
大部分人都是庸俗之人,只会看着自己的利益。陈标不能指望所有人的人都拥有较高的道德水平和足够的远见,只能自己努力,让北平大部分百姓都认为日子越过越好,越来越有盼头,不要怀念已经逝去的大元。
曾经濒临饿死的百姓每日都有一口饭吃,曾经能吃到撑的百姓也有烟花看、有来自南方和海外的珍宝可以买。每个阶层的人的需求都要满足,才能让北平城的民心平稳。
当然,满足能吃到撑的百姓的需求的时候,陈标的商人头脑可不会让他做白工。
他在大元的皇家园林放烟花,开放售票,规定不同级别的席位,以“慈善”的名义售卖,三分之一所得归入库房、三分之一给京郊大营、三分之一折算成粮食,用“烟花慈善宴会”的名义施舍给难以过冬的贫寒百姓。
北平富豪们纷纷慷慨解囊,可比挨家挨户求他们支援容易多了。
陈标还将南方和海外运来的珍宝设置“奢侈品税”,合法合理地从富人手中收钱。
他召集文人给富人们洗脑,在北平,你们买这些奢侈品不是奢侈享受,而是为大明、为百姓做贡献。你们买的每一份珍宝,都养活了一个戍边的士兵、接济了一个快要饿死的百姓、资助了一个公立学校的学生。
在陈标的营销下,富人们再次纷纷慷慨解囊。
所有缴纳奢侈品税的商品,都会给富人们回一份“缴税凭证”,以证明店铺所卖的珍宝都没有偷税漏税,所以才这么贵。
这些“缴税凭证”也是店铺售卖奢侈品的凭证,和“盐引”一样。
就算现代社会有先进的监管措施也有人偷税漏税,封建社会就更加容易。
陈标便在北平宣扬,“富人享了福就要多做善事,每一份享受如果交了税都是做善事,才不损阴德”。他还请了一些“托”炫富,专门炫自己购买奢侈品所拿到的缴税凭证。
“没有缴税凭证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去找不三不四的人买偷偷运来的不知真假的东西。”
“这是缴税凭证吗?不,这是正品的凭证!是官府认定的好东西!”
“买不需要缴税的珠宝,该不会是赃物吧?”
“既能享受还能做善事,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缴税什么的我不在意,我只是认定了陈记商铺而已。南方人人都知道,陈记商铺出品的东西才是珍品,其他家的仿品都次一等。”……
陈标一口茶喷出来:“还有人这么说?”
李贞管着应天的生意,运商品来时才会到北平:“我进城的时候,确实听许多人这么说。”
陈标叹气:“陈家树大招风了啊。唉,看来我得想办法把陈家的商铺全部献给陛下,成为皇商了。”
看着陈标委屈的模样,李贞心中十分不忍。
要是标儿知道了自己是太子,就没这么多事了。
不过若是标儿知道自己是太子,就肯定不会站在非太子的角度,对不是皇帝的陈国瑞说抱怨皇帝的一些话,妹夫也就不会从非皇帝的角度不断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
标儿不知道自己是太子,不知道陈国瑞就是朱元璋,对标儿自己而言有许多麻烦,但对大明的皇帝、大明的百姓而言,却是一件幸事。
李贞思维发散了一下,继续说正题:“成为皇商也不错,陛下不亏亏待陈家。标儿你曾经不是说,有权比有钱更好,只要有权,就一定能有钱吗?”
陈标拍拍胸口,瘪嘴道:“是这样没错……但还是好心疼。罢了罢了,我这就写折子献家产,嗷呜,心疼!”
李贞哭笑不得,难得出“馊主意”:“心疼就多向国瑞抱怨,让国瑞问陛下多要些好处。陛下现在还未猜忌陈家,陈家主动献家产,他一定心中有愧,会好好弥补陈家。”
陈标叹气:“我不需要他怎么弥补,只要他能支持陈家继续出海就行。我就怕陈家变成皇商后,一举一动都得朝中大臣认可才能做,这样我许多计划就很难执行了。”
李贞道:“这个你放心,陛下心里肯定有数。”
陈标抱怨道:“陛下心里不一定有数,他说不准就被那群不懂经济的大臣骗了。唉,我多给爹写几句,希望爹好好劝劝陛下,劝不了……劝不了也没办法。”
朱家的天下,让朱皇帝自己操心吧。我陈家只能进到规劝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