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袆、花云、康茂才三人进入梁王府时, 没有被要求解下武器。
谁都知道他们三人是文臣。文臣的武器就是花架子,不足为惧。
何况王袆在第一次见到梁王的时候,就拒绝解除武器。说云南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大明的藩国, 无论是哪个身份,他们都不会解下武器。
梁王被王袆讲大道理, 说得一愣一愣,且有其他属官为王袆帮腔, 让梁王忍让, 他就给了大明使臣这个“荣耀”。
不过每次在王袆进入宫殿大堂的时候, 扈从们都被留在了院子里, 不允许进入, 以防万一。这次也不例外。
王袆、花云、康茂才三人浑然不惧,毅然决然走入死地,看得一旁云南的属官们感叹不已。
三人进入宫殿后,使臣脱脱已经换上了华贵的衣服, 十分嚣张地坐在主位。梁王都甘愿陪在下方。
王袆瞥了梁王一眼。梁王不敢直视王袆的目光。
以梁王的身份, 即便是元朝皇帝派来的使臣,也不该坐在藩王上首处。
梁王已经对大明使臣起了杀心,偏执地相信大元很快就会回来,自己在云南依托天险可以抵抗明军。
但大明强势, 王袆又是声望极高的大儒。梁王不想背负下令杀大明使臣的责任,所以才将首位让给使臣脱脱, 做出一副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姿态。
简单来说,梁王就是又当又立,实在没有一方势力之主的气度。
梁王的属官们脸色都有些尴尬和憋屈。梁王的司徒达里麻一直是坚决的抗明派, 主张驱离大明使臣。现在连达里麻看着梁王的视线都多了几分不满。
使臣脱脱不知道是和梁王你唱我和,还是嚣张得没头脑, 在主位上坐得非常自在,一开口就是代替梁王行事,对王袆喊打喊杀。
“你若降我大元,我可以饶你一命!”使臣脱脱用汉话倨傲地说道。
王袆手放在剑柄上,冷笑呵斥:“元朝气数已尽,我大明已经取而代之!残元小小余烬,岂能与日月争辉?该是你降我大明,我饶你一命!”
王袆只一句话,就气得使臣脱脱举着刀从主位冲下来,要亲手砍了王袆。
之前与王袆最不和的达里麻,此刻动作最迅速,立刻拉住使臣脱脱,道:“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何况王公高义厚德,请天使三思!”
使臣脱脱嚣张道:“他即便是孔圣再世,我也杀定了!”
梁王给达里麻使了好几次颜色,达里麻无奈松开了手。
他对王袆拱手:“我必厚葬王公。”
梁王也叹气,道:“天使如此决定,小王也无可奈何。王公,恕罪。”
王袆浑然不惧:“今日我死,他日大明天兵必至。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使臣脱脱狞笑一声,跨步向前,似乎要看清王袆死前痛苦的模样。
王袆双手握着宽剑,架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手腕一旋,手臂一挥,宽剑从王袆的左肩膀处猛地向前方划出一个明亮的银色半月。
“哐”的一声,使臣脱脱华服割破,胸口飚出喷射状的鲜血,整个人被大剑带得砸到了右边墙上,惨叫连连。
已经准备冲出去的康茂才:“……”王公的力气不错啊。
康茂才愣神的时候,花云已经像一颗炮弹似的冲向了梁王。
梁王被王袆这一手宽剑横劈(砸)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还未回过神,胸口就像是被一头愤怒的公牛狠狠冲撞,朝着后方直线飞去,“啪”地一声贴墙上,胸口都凹了下去。
花云在梁王往后飞去的时候同时脚一蹬,与梁王同时“飞”出。梁王顺着墙壁滑落时,花云一把扯住了梁王的头发,拽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梁王的发髻,弯刀出鞘,架在了梁王的脖子上。
康茂才:“……”你们怎么都这么快?!
还好梁王的属官终于回过神,有的人急急忙忙往外冲,有的高声大喊“来人”,还有人拔出了武器朝着康茂才奔来。康茂才不至于没架打。
属官和侍卫们见梁王被花云挟持,便想挟持王袆或者康茂才,以交换梁王。
王袆手中的宽剑看上去杀伤力很大。康茂才年纪最大,平时又最沉默,似乎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大明平均年龄三十多岁,但那是“两个马爸爸和我的资产加起来平均后,我们都是亿万富翁”的反面版。孩童死亡率极高,平民百姓寿命不长;在士绅阶层以上的人,五十岁以下都算青壮年,活不到六十岁就算早逝,朝中官员七十多岁的大有人在。
王袆和花云正好卡在青壮年的边界上,康茂才比王袆大七岁,已经是个五十六岁的“老年人”。梁王的属官和侍卫们当然会冲着老年人去。
知道自己被当成软柿子的康茂才嘴角抽搐了一下,从腰间拔出大刀,瞬间砍翻两个长相凶猛的侍卫,一路面无表情从王袆身旁砍到王袆身前,护着王袆朝着花云汇合。
康茂才力气虽然不如壮年时,但一手刀法技艺更加精湛,不计持久力,只看短时间杀伤力,他的战斗力比壮年时更甚。
在原本的历史中,康茂才应当在明年出征回途时病逝。在病逝前,康茂才南征北战就没停过。
他不是什么老年人,是可怕的老将。
王袆乖乖被康茂才护在身后,时不时伸出宽剑,在康茂才的刀光空隙中刺一下,砸一下,补刀补得熟练且猥琐,和他本人的名声完全不相符。
花云发现梁王养尊处优惯了,被自己撞一下就失去了行动能力,不需要用刀比着,便一只手像拖着一只死狗一样拖着梁王,右手单手持刀,架着对方三四把刀剑都能轻松推开。
花云畅快大笑:“爷爷我让你们一只手,照旧打得你们抱头鼠窜。王公,接着!”
战斗能力最弱的王袆抓住梁王的发髻,宽剑搭在了梁王的身体上。
花云腾出了手,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双刀挥舞着虎虎生威,刀影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梁王的属官们已经退到了侍卫的身后,大呼小叫指挥侍卫杀掉眼前三人,不敢与三人对抗。
王袆用剑尖戳了一下梁王的大腿,威胁道:“赶紧让你的人退开!”
梁王“嗷”地惨叫一声,声厉内荏道:“你、你赶紧放了我,否则你们都得死!”
王袆笑道:“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你们说谁会死?”
说完,外面穿来“砰砰砰”的枪击声。
王袆的扈从,即花云和康茂才的兵拿出了燧发枪,五十人分成五排十人横队,开始射击。
他们从靠近宫殿门口的院落处开始,最前面的人射击,后面的人依次上前两步,越过前面的人的身体,第一排的人在火力掩护下跑到最后一排,这样井然有序、火力不间断地向前推进。
燧发枪比起原始火铳,不仅射击速度和换弹速度更快,还更小巧。连元军都多次栽在新式火器上,云南地处偏远,就更没见过。所以这五十人明兵能轻松将云南元兵没见过的燧发枪藏到怀里。
不过云南守兵多年没有打仗,梁王又轻视深入敌方腹地的大明使臣,量他们也不敢做过分的事,只把扈从赶到庭院,不做搜身。王袆、康茂才和花云三人都惊讶极了,才十分嚣张地揣着燧发枪来。
梁王的王宫中配备有五百人着甲侍卫。当他们听到动静的时候,都往宫殿中堂聚集。
但为防刺客,宫中侍卫不能戴头盔和面甲;为了巡逻方便,他们的着甲也只是皮甲布甲等轻甲。
这样的甲,在威力比火铳大许多的燧发枪面前,几乎就和一件装饰用的衣服差不多。
如果他们现在有马,可能还能冲过只有五十人的火力封锁线,直接与明兵白刃战,可能能将其剿灭。但他们在宫中不可能配马,面对手持燧发枪,且在陈英手下训练过许久的新式火铳兵面前,简直像是赶着来被枪毙。
在宫中当差的侍卫,许多都远离血腥战场多时,一些人还是混日子的勋贵子弟。
当直面死亡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抱头逃窜,溃不成兵;只留下少数勇猛的壮士直面明军新式火器的威力,这种鲁莽又无智的勇敢,让他们很快就死得干干净净。
火铳兵迅速推进到王袆等三人所在宫殿门前,踏进了一片血腥的宫殿中。
总领这五十人的队长道:“宫中侍卫已经四处逃窜,无人阻挡。”
队长领命,领着四十人离开,只留下十人待命。
被朱标命名为“窜天猴”的火|药信号弹冒着红色的尾烟冲向了天空。
没几分钟,从昆明城正城门处,也有一个冒着红色尾烟的窜天猴冲向了天空。
花云大笑:“老康,那几个小将的速度真快!”
康茂才见到了信号弹,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今日后,我们恐怕不能叫他们小将了。”
花云擦了擦脸上的血:“其他人且不说,花文逊我能叫他一辈子小将。”
王袆看到城门处的信号弹,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
他回头对被他们三人压制住的云南属官们道:“我说大明天兵将至,你们现在信否?”
梁王大喘着气,不敢置信道:“明军来了?怎么可能?我都没收到消息!”
这时,躲在宫殿中仅存不多的侍卫后面的几个属官丢掉了头上的元朝官帽,整理了一下仪容,笑着越过侍卫,朝着王袆等人走过来。
“恭迎天兵。”那几个属官对王袆等人作揖。
梁王更加不敢置信:“你们、你们……”
梁王参政喻金闾道:“明代元乃是天命所归。诸位若能归降,在大明也能继续当官。何必与已经覆灭的大元共生死?”
另一位参政高抚慰也道:“大明皇帝有雄主之风,乃民心所望所归。诸位为了云南的百姓,也不应抵抗。”
达里麻沉默半晌,哑声道:“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大元真的亡了?”
王袆沉声道:“大元被赶回草原,已经两年了。”
达里麻垂首捂脸大笑,然后横刀自刎。
梁王脖子一缩,大喊:“我降,我降,别杀我!”
除达里麻之外,无一人为早已经亡故的大元殉葬。
云南本就与大元朝廷相隔挺远,他们忠于梁王更多于忠于大元。梁王都降了,他们就没必要再抵抗。
于是王袆、康茂才、花云三人率领五十人扈从,覆灭云南。王袆亲自为达里麻收敛,事后将其厚葬。
还有五十扈从呢?他们正在开城门,迎接城外明军。
待明军入城,王袆、康茂才和花云尴尬地发现,居然只有五千提前进入云南的明军,大军还没来。
“还有五千人在路上。”领兵将领也很纳闷,“我们就分散在昆明附近等候,接到命令后刚到两日。”
花云摆摆手:“罢了,五千就五千。守城五千足够了。”
康茂才先尴尬了一下,而后也点头。
两人都是经历过许多次艰苦的守城战,问题不大。
王袆道:“把梁王和官吏的家属关到一处派人看守,以防作乱。昆明的守军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你们二位悍将率领五千人守城,绰绰有余。”
花云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那是。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谁他妈想当文官,天天对着文书愁眉苦脸啊!
花云终于明白了常遇春的痛苦。而常遇春还能在屯田的时候到处找仗打,他被关在南京,连出个远门都不行。
花云和康茂才很快披甲上阵,驻守昆明城。
王袆在城内四处巡逻,安抚民心,惩治趁乱作恶之人。
半路得知消息的陈英等人惊愕之下,花文逊带队继续去往昆明接应,陈英和蓝玉集中兵力攻打大理。
很快,大理被攻陷。云南其他城池驻兵听闻梁王已降后,纷纷打开城门投降。
在洪武三年八月,还未到中秋佳节,云南的捷报就发往了南京。
当十月,捷报到达南京后,朱元璋朗声大笑,当即封蓝玉为永昌侯,陈英为滇南侯,王袆为康安伯。花云和康茂才本就有侯爵位,此次不加爵,只加赏;花文逊加封子爵。
蓝玉回川蜀继续屯田,陈英和王袆留守云南屯田,花云、康茂才和花文逊回南京复命受赏。
刘基气得跳脚:“王袆他不回来了?!主公?他不回来了?!”
朱元璋心虚道:“你不是干得挺好吗?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云南确实也需要他……”
刘基气得双脚离地:“宋濂跑去督促建公学,章溢、叶琛外放,叶铮半致仕,王袆也跑了,就我一个人留在南京操劳?!”
朱元璋讪笑:“你的官职比他们都高,李公致仕后丞相的位置就留给你,你不是比他们更好吗?”
刘基袖子一回:“很好。所以让王袆回来当丞相,臣替他去云南。不然臣去北京辅佐标儿也行。”
朱元璋不满道:“怎么,辅佐我就这么不乐意?”
刘基根本不惧怕朱元璋的不满,道:“辅佐主公臣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臣只是不想再和朝中那些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的蠢货周旋。”
朱元璋:“……这就是你不能走的理由!伯温啊,没有你,谁帮着我骂他们!”
在朱元璋的强求下,刘基骂骂咧咧留了下来。
李善长仰天长叹。怎么一个个都想外放,能不能好好接过老夫的重担?老夫想致仕!
叶铮慢悠悠道:“李公,陛下肯定还会留你好几年,别想着致仕的事了。”
李善长骂道:“我看他就想让我死在任上!”
叶铮笑道:“也不正是臣子所期望的事吗?为了这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一件幸事?”
李善长叹息道:“我不怕死在任上,但我怕我死的太突然,没有人能替代我的位置,耽误了陛下的事。”
叶铮道:“因为有李公在,王子充和刘伯温等人才会如此任性,陛下也才会由着他们任性。若李公不在了,他们自然会回来。”
李善长笑骂道:“全都指着压榨我是吗?”
叶铮哈哈大笑:“我俩年纪大的人,宠着一点年纪小的人,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无不可。”
李善长被叶铮劝说,终于息了用拐杖敲爆刘基等人的头,然后挂印离开,让朱元璋自己头疼去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给朱元璋推荐了好几个干活踏实的年轻人,以替代自己的位置。
推荐的时候,李善长再次连连叹气。
他看重的年轻人,如叶铮的三个徒弟,全都请求外放。现在中书省就剩几个比起为国为民,更看重权势的歪瓜裂枣。
罢了,能干活就行,再歪瓜裂枣能比得过已经死了的张昶?让陛下头疼去吧。
朱元璋确实头疼,所以他坐着蒸汽船,嘟嘟嘟去了北京,找朱标吐槽。
自从有了蒸汽船,朱元璋往返北京南京十分频繁。宫廷开销大部分都用在了煤上了。因朱元璋厚颜无耻打着皇帝亲巡北疆的大招牌,朝臣没有人对朱元璋这一项开销说三道四。
“标儿啊!”
朱元璋人未到,声先至。正在院子里剥蟹的朱标愣了愣,条件反射把蟹肉蟹黄先囫囵塞进嘴里。
朱标的弟弟们也立刻做了同样的事。
显然朱元璋抢食的事,给几个儿子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朱元璋冲进院子里,见儿子们正在美滋滋地吃从南方运来的蟹,立刻在除朱标之外的儿子幽怨的目光中飞速啃掉了剩下的蟹,才说了后半句话:“南京那群蠢货!我迟早要上奏陛下,把他们的官全免了!”
有了蒸汽船后,朱元璋每次不提前通知就突然出现,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说这句话,朱标已经很习惯。
他擦了擦嘴,又在菊花水中洗了洗手,用帕子仔细擦拭手指,慢吞吞道:“他们又做什么蠢事了吗?”
朱元璋道:“标儿,你在北京可能不知道,今年入秋的时候,倭寇进犯山东……标儿?!你要干什么?!”
朱标把帕子一甩,气得跳起来:“什么?!倭寇犯边?!把老子的炮扛来,老子要亲自去山东!”
朱樉和朱棡立刻条件反射挂在朱标两条胳膊上,劝慰道:“哥,哥,别冲动,先听听爹说什么,要打也不是你去打啊。”
朱元璋看着二儿子和三儿子这熟练的动作眼皮子直跳。标儿在北京待了几年,好像脾气见长啊。
“标儿,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朱元璋轻轻按了一下朱标不断往上窜的脑袋,“至于怎么生气吗?我看蒙古人犯边你都没这么生气。”
朱标气得想咬笑得一脸轻松的朱元璋两口。
那是倭寇,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爹!北京知府和北直隶知省我都不当了,我要去山东当知省!”朱标嚎道,“我这就去和皇上写折子!”
朱元璋虽然不明白朱标为何这么激动,但他被儿子的急躁模样逗得哈哈大笑:“陛下肯定不同意,你别想了。蒙古人比区区倭寇重要多了,别任性。”
朱棣和朱橚也凑上来,蹲下|身体后抱住朱标空着的两条腿:“哥,别激动。”
身上挂着四只弟弟,脑袋还被亲爹按着,朱标过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
确实,虽然倭寇十分恶心,但对于大明而言,倭寇只是抢掠,残元则对回归中原虎视眈眈,北边的威胁远远高于海上。
现在残元未灭,瓦剌又逐渐崛起,自己确实不能抛下北方防线,去山东杀倭寇。
“气死我了!”朱标坐下,咕噜咕噜喝了一小盆菊花水。
朱樉欲言又止。
朱棡:“哥……算了,唉。”
朱棣急匆匆道:“哥,那是……唔……”
朱橚迅速捂住了双生兄长的嘴。
朱元璋不像朱标的弟弟们,丝毫不给朱标面子,捧腹大笑道:“标儿,你喝的是洗手水,你还刚洗了手!”
朱标抹了一下嘴,冷冰冰道:“我乐意。”
朱元璋看着朱标冰冷的表情,没来由地笑声迅速减弱:“你乐意就乐意吧。山东的事你别操心,陛下已经让汤和去海边建卫所。”
朱标皱眉:“卫所?等着他们打过来?愚蠢!怎么能将战场放在我们的领土上!那不是让百姓受苦吗!”
朱元璋终于开始说正事:“我正是说这个愚蠢。标儿你曾经说过,要御敌于千里之外。我们的船只难道不比倭寇厉害?倭寇打我们,我们就该去问责他们的国王。朝中却说要禁海……唉。”
朱标瞪大眼睛:“什么?他们说要什么?”
朱标还未说话,朱樉先忍不住了:“爹,朝中官吏的脑子没问题吗?别人打过来,我们不打回去,还自己禁海?这和盗贼上门,不杀盗贼,就关着门自己以后不再出门,在家里活活饿死有差别吗?”
朱元璋叹气:“大明地大物博,怎么会饿死?”
他细细说了朝中大臣的建议。
倭寇犯边,有以前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和元军的不肯投降大明的水军逃兵,以及海上一些海盗的带路与配合。所以朝中大臣,特别是出身自南方沿海的大臣们都上奏禁海。
他们要求严格控制百姓的船只,可以在近海打鱼,不可以去远洋经商,这样就能杜绝百姓和倭寇勾连。
而且大明的商人不再去远洋经商之后,倭寇无利可图,就不会再掠夺。
大明只需要在海边建卫所,提防他们上岸即可。
那群人说得头头是道,他们又出自南方沿海,朱元璋如果没当过大豪商大海商,还真的会被他们说动。
大明地大物博,自己吃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为何要出海?百姓们留在陆地上,也才更好管理啊。
逻辑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朱元璋当朱国瑞的时候,是大豪商。
朱标小时候只负责指手画脚,朱元璋一边打仗还要一边经商的时候,很清楚那些大臣的家族都控制有远航船队,甚至大部分收入都来自这些船队。
朱元璋很疑惑,这些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利益?
疑惑虽然没能得到解答,但朱元璋肯定不会同意禁海。
朱标给他算了一笔账,太平盛世几十年后,大明的土地产出的粮食就不够大明的百姓吃了。如果不和海外贸易,难道让百姓饿死?
朱元璋天天瞅着世界地图,用手指当尺子比比划划。
世界这么大,大明这么小,朱元璋虽然不会为了开疆扩土去压榨当代百姓,但他心里也难受啊。
我不打不占领,我就去看看,和他们做生意不行吗?
要是没有我家标儿和海外做生意,我哪来那么多粮食兵器,不过分压榨治下百姓,就能夺得天下?
听了朱元璋的抱怨后,朱标心中怒火更甚,但脑子彻底冷静下来。
他问弟弟们道:“你们能猜到他们为什么要禁海吗?”
朱樉、朱棡、朱棣和朱橚皆冥思苦想。
朱元璋立刻道:“我都想不到,他们怎么会想不到?”
朱樉瞥了朱元璋一眼,道:“哥,他们在远洋贸易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绝对不会放弃利益。他们要求禁海,肯定是为了夺取更大的利益。只是弟弟一时想不到,这个献策究竟如何让他们夺取更大的利益。”
朱棡学着朱标捏了捏下巴,道:“大哥曾经说,物以稀为贵。是不是大明对外的贸易少了,他们的货物就更值钱?”
朱橚小声道:“可禁海了,他们也不能出海啊。”
朱棣冷哼:“说不出就不出了?天高皇帝远,他们是南方沿海大豪强,想出海就出海,皇帝在南京,还能拦得住?”
朱元璋失笑:“季泽想得太过了,他们没这个胆子。”
朱标摇头:“不,他们所想的,就是四弟说的。他们要禁止官方和民间贸易,好垄断走私贸易。”
朱元璋笑声一滞。
朱棣得意道:“走私的利润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何况他们将来走私,肯定不是自己家的人去,而是让表面上毫无关联的奴仆去!”
朱标再次摇头:“不。天高皇帝远,交通闭塞,一南一北要走几个月。他们的家仆们会以他们家族的名义走私,才能让卫所放行。官官相护,才是走私的捷径。爹,汉时禁止向匈奴贩卖盐铁,而往匈奴贩卖私盐私铁的商贩络绎不绝。还记得天书中说过的话吗?如果利润超过百分百……”
朱元璋咬牙切齿:“他们能践踏世上一切律令!”
朱标道:“显然,陛下因为我们家的经商行为,在海外贸易上尝到了甜头,不仅不想禁止,还想加大力度。大明的政治和经济中心都在长江三角洲,如果官方支持海外贸易,长江三角洲立刻就会取代南方海港地位。”
朱樉不理解道:“但哥你也说过,市场打开后,人人都有得赚,他们也肯定赚得更多。”
朱标道:“但在许多人心中,他们不会计算自己获取的利益,而是计算和别人相比的相对利益。人人都穿丝绸衣服,那么穿丝绸衣服的人就不会有地位了。所以穿丝绸衣服的人希望其他人都穿粗布衣服,甚至没衣服穿。这样哪怕他们的丝绸衣服会变少,他们也乐意。”
朱樉语塞。还能这样?
其他弟弟们都若有所思,思索现实中是否见到过类似的现象。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很黑了。
朱标道:“虽然会得罪几大家族,但爹……算了,我给皇上写折子吧。要保护百姓,应该大力发展海军,御敌于国民之外。倭国不过弹丸之地,若不是无利可图,早已经被华夏王朝所平。忽必烈当初遭遇台风而退兵,不过也是权衡利弊,不是真的怕了。”
朱标深呼吸了一下,道:“沿海许多百姓生计都依赖于海外贸易和远洋打鱼。为了一弹丸小国的海盗,而断绝自己百姓的生计,这会被后世所嗤笑的。这与和残元对峙的时候,不思打出去,甚至不思修筑长城,而是敌进我退,将百姓内迁,有何区别?一步退,步步退。海洋占地球……世界面积的七成,我们怎么能让出海洋?”
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话,心中繁乱的思绪就像被一双手一根一根理顺。
他知道这群人的献策绝对问题很大,却想不出辩驳的方法。
就连伶牙俐齿如刘基,都只能揪着“不能夺百姓之利”这一点不放,找不到能痛击对方的点。
北方、特别是内陆的官员,几乎已经被说服。
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的献策中有如此多的陷阱,有这么大的弊端。
朱元璋再次想到了世界地图。
标儿说,海洋占世界的七成。虽然现在大明还不能很好的探索海洋,但不代表以后不能。
就像是汉武帝征西域,而后才有丝绸之路。
如果大明放弃了海洋,华夏广袤的海岸线外的海洋被其他国家占据,那岂不是四面受敌?
丢掉了海洋,大明和丢掉华夏大半领土的大宋有何区别?!
“标儿,我会和陛下好好说,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的……献策。”朱元璋咬牙切齿,心中动了杀意。
朱标道:“其实有了蒸汽船后,他们的妄想就不会实现……哦,他们可能也会发现这一点。我想,他们接下来就会抨击蒸汽船和蒸汽机了。”
朱元璋捏紧拳头:“蒸汽机是国之重器,他们如何抨击?!”
朱标道:“简单。他们可以从风水啊之类玄之又玄的地方抨击。这天下年年都有天灾,不可能避免。只要哪里出现灾祸,他们就推到蒸汽机甚至新式火器上,甚至推到……我们家头上。”
朱标翻了个白眼:“比如说这种可怕的机器是掠夺龙脉之力和华夏气运,我们朱家要造朱家的反。”
我们朱家要造朱家的反……朱元璋心情古怪极了。
“好,我等他们上奏皇上,我们朱家要造朱家的反。”朱元璋道,“我现在就回南京!”
朱标抱怨:“爹,煤炭还是挺贵的,你这样跑一趟,很浪费啊。”
朱元璋使劲揉了揉朱标的脑袋,把朱标的发髻揉散:“爹来看标儿,不浪费。咱们朱家攒了那么多钱,吃几辈子都吃不完。用自己的钱来看儿子,怎么能叫浪费?这不是标儿你说的吗?”
朱标抱住脑袋:“好好好,你把我说服了。下次把娘带来,你回去,娘留下。”
朱元璋失笑:“好。不是我不带你娘来,是你娘最近有点忙。不过到了冬季,她就会回来过冬。我们会一起待到明年开春。”
朱标开心道:“好,等你们回来。”
朱元璋再次揉了揉朱标的脑袋,板着脸离开。
他回到南京后,立刻就会掀起一场血腥清洗。
朱元璋不喜欢麻烦的事,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他更乐意直接动刀子。这些人既然为了利益敢践踏一切律令,那希望他们也不怕死。
朱元璋在回南京的船上,一边转着朱标特意塞给他的文玩核桃,一边下了决定。
如果豪强认为自己在地方上盘踞很深,天高皇帝远,动不了他们,那么就让他们离开盘踞的地方。
大树没了根,还能那么嚣张吗?朱元璋冷笑。
于是在洪武三年末,大明皇帝朱元璋下达了一道让江南和南方沿海怨声载道的圣旨——迁沿海富户往云南、甘肃、山西等地!
朝中一片哗然,许多大臣撞柱子死谏。朱元璋皆不理不睬。
后世明太|祖暴君之名,从此时初见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