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知道, 南京朝中一些不支持自家爹的文臣虽然在孔家一事上被压了一头(勉强给他们一点面子,假装他们只被压了一头),但一直在找机会扳回一城。
“朱国瑞”一家是支持朱元璋的中流砥柱, 他们早就对朱国瑞虎视眈眈。
现在朱国瑞一家三个兄弟“无故”打下了中南半岛, 就算他们能找出合理的原因,朝中也会为这件事攻讦许久, 甚至让定他们的罪,并让明军全面退出中南半岛。
蛮荒之地,有什么好要的?退回中原, 才是我泱泱大明的大国气度。
他们不会想,把已经打下来的地方又吐出去,已经“穷兵黩武”完了什么好处都不拿, 是不是对大明的负面影响更大。
从大唐后, 保守党的文人为了给宋朝龟缩一方的政权找合理性, 全面变成了退缩保守派。在改革和保守党的党争中, 这种倾向变得魔怔, 任何开疆扩土的行为, 哪怕是拿回失地,也是穷兵黩武。
程朱理学的门人, 大部分都是宋时保守党的延续。所以他们厌恶朱文正、李文忠和陈英穷兵黩武的行为, 就可想而知。
如果中南半岛没有安抚好,出现了反复的民乱,就算自家爹梗着脖子不松口不低头,最后把这事扛着搞定, 因朝议矛盾而造成的行政效率底下,也会极大影响大明的复苏速度, 危害国计民生。
如果他们在为了攻讦而故意使坏,那么遭殃的百姓就会更多。
“只能当一个暴君了。”朱标还没当皇帝,就要先要当暴君,真是把他自己都逗笑了。
朱标这时候明白了秦始皇为何要大兴土木,遣六国遗民修弛道和长城。
如果秦始皇能控制住军队,“使民疲”,是当时他迅速瓦解六国移民的意志最快捷的手段。而且弛道和长城,也能进一步加大他对国内的掌控。
只是秦始皇后继无人,选的“大兴土木”的方向也没有完全正确。
但他的余泽让汉朝继承,摧毁六国移民心中“六国”的概念这个目的,其实已经达成。
“只是中南道一地,半个蒙古而已。”朱标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下定了决心。
朱标在向爹写信的时候,就已经坐船离开。
正在和朝臣吵架的朱元璋得到朱标的信,傻眼了。
就算朱元璋一面对朱标再不带脑子,他也察觉了不对。
我儿子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在皇帝下旨之前,就先丢下北直隶跑路?
而且你看看,这信上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四个弟弟代替我,徐叔叔赶紧去辅佐他们?
燕叔叔去辽阳行省的事别忘记了,弟弟们会帮助徐叔叔?
北直隶不能交给其他人,爹你选不到人,就让朱国瑞当北直隶行省?
“爹,你选不到人,就让朱国瑞当北直隶行省?”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震惊道,“标儿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心腹们都用无语的眼神看着朱元璋。
都这么明显了,主公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朱元璋扯着自己的胡子,不敢置信地原地转圈圈,转了许久,转得李善长都手痒时,他才停下来。
“标儿什么时候知道的?标儿会不会出事?!”朱元璋急得都六神无主了。
刘基道:“主公,虽然不知道标儿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只要天下人不知道标儿是太子,标儿就不算归位。标儿现在不是很健康吗?”
朱元璋着急道:“等他到了南洋,水土不服怎么办!”
李善长安抚道:“标儿最惜命,他离开时带走了北京大半年轻大夫,一定没问题。”
叶铮想了想,道:“御医中戴思恭医术最强。标儿向主公讨要学识渊博的孔家人一同前往,正好将戴思恭一同送去。标儿派去医治孔希友的王宾可一同送去。”
叶琛和章溢有点懵。他们二人是心腹中唯一不知道朱标早就识破了朱元璋身份的人。
两人都是外放主政一方的官员,经验很丰富。
章溢道:“我可以回南方任职,帮衬标儿。”
叶琛道:“章兄,你还是留下来,朝中需要你这种知道南洋情况的老成持重之士。我去。”
王袆本想说自己去,但他现在还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确实叶琛和章溢更加适合。
他道:“或许叶琛去广东或者福建更好。如果把胡大海派去,他们二人搭档,肯定能迅速接管广东,帮助标儿。”
宋濂道:“我可与孔家人同去。论教化,我比孔家人更有经验。”
心腹文臣们重新变回谋士,你一言我一语,让朱元璋也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道:“朱国瑞当北直隶知省确实最合适,我会下旨,让徐达带着我的替身去任职;叶琛,你带着我的圣旨去找胡大海,与胡大海一同去广东赴任;宋濂,你选一批孔家人,与戴思恭、王宾一同去南洋;叶铮,你的身子骨还能远行吗?”
叶铮笑道:“主公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坚实着。”
朱元璋道:“你有两个徒弟在蓝玉身边,你去找他们,向蓝玉借兵,出镇云南。王袆,你带着花云一起去。你和花云对云南熟悉,暂时投笔从戎,做得到吗?”
王袆激动道:“主公放心!”
刘基立刻道:“主公,投笔从戎,我也行。”
朱元璋道:“你当丞相,兼任都御史,监察百官。”
刘基无奈道:“担子很重啊。好吧,我留下来。不过我一个人可能撑不住。”
朱元璋道:“章溢,你也进中书省,汪海洋会辅佐你。”
章溢拱手:“是,主公。”
朱元璋又道:“刘基,我再将杨宪借给你。”
刘基更无奈了:“看来我要在佞臣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众人失笑。
朱元璋忍着笑,板着脸道:“你就说你做不做!”
众人再次大笑。
笑声后,他们心中轻松不少。
朱元璋无奈地笑道:“怪不得标儿最近这么卖力,原来知道自己是太子了啊。”
李善长道:“主公,你这就猜错了。标儿如此卖力,不是猜到他是太子,而是猜到你是皇帝啊。”
朱元璋先眼睛微微睁大,然后露出一个十分温柔慈祥的笑容:“原来如此……”
王袆好奇:“难道标儿曾经猜到自己是太子,但没猜到主公是皇帝……哎哟,主公你干什么!”
朱元璋一拳头揍在王袆肩膀上,王袆捂着肩膀痛呼出声。
刘基笑道:“标儿确实早就猜到过他是太子,然后哭着问自己是不是主公亲儿子……”
刘基一边说一边拔腿就跑,朱元璋气得抽出腰间佩刀,要砍刘基。
叶琛从袖子里摸出毛笔和小本本,毛笔在舌尖上一点,墨迹化开,开始写字。
随时随地能摸出小本本记录“明实录”,这才是合格的史官。
李善长用拐杖使劲砸了砸地面,笑骂道:“好了,你们君臣二人想在青史中被人嘲笑吗!”
朱元璋踹了刘基一脚,才收回刀走回来:“他就是想被我砍头!”
刘基拍了拍衣摆。
主公会追着他踹,就不会砍他的头。刘基很清楚这一点,才会和朱元璋开玩笑。
……
翌日,朱元璋下旨,调北直隶知省朱标前往南洋,作为使臣与印度国重新勘定边界;定南洋半岛为安南行省,朱标为知省;任朱国瑞为北直隶知省,即刻赴任;调叶琛为广东知省,胡大海出镇广东;任燕乾为辽阳行省知省,并出镇辽阳行省屯田;升刘基为中书省右丞相,章溢为中书省左丞相;召杨宪入中书省……
一系列独断专行的官吏调动,让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
朱元璋再次不管朝议,直接下旨,这样蛮横无理的态度,让满朝文武……满朝大部分文臣心中都膈应无比。
武将也膈应。
胡大海和燕乾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不叫我啊?我也想去!
现在南方北方都有仗打,都能立功。留在南京只能在朝堂上昏昏欲睡,还可能被派去当文臣。
武将请战意愿十分强烈,纷纷想要去南洋换回燕王。
燕王这功劳吃得够多了,南北都是他,你一个被赐国姓的燕王立那么多功劳干什么?功高盖主吗!
武将们只是胡搅蛮缠,文臣们一琢磨,还真是!
朱国瑞一家不仅把持着财政(朱标:我他妈自己赚钱,和大明财政有什么关系?!我还赚钱补贴大明的财政呢!),三兄弟还领着军队立下赫赫战功,朱标和朱国瑞甚至把北直隶作为囊中物!
朱国瑞一家明显过分狂妄,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
皇上,朱国瑞一家,不仅盘踞北方,在北直隶一言堂,将北直隶当做大本营,甚至要染指南方!
这是要谋反的节奏啊!
许多正直的文武官员也认同了这一点。
他们虽然不一定相信朱国瑞和朱标要谋反,但朱国瑞一家手中的权力已经大大超过了臣子应该有的范围。
这一切都是因为朱文正这个藩王。
因为北直隶名义上是朱文正这个藩王的“属地”,朱国瑞一家才能盘踞在那里;南洋也是朱文正以藩王的名义打下来,让朱标前去治理一定是朱文正的要求。
朱国瑞一家就算无意谋反,也必须压制他们手中的权力,否则遗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