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将朱亮祖和王志押回去后, 在南京的圣旨到来前,把他们单独关押在永嘉侯府邸的房间,没有将其关进牢狱。
牢中情况朱标不清楚, 担心这两人会“意外死亡”。
朱标亲自审问两人。两人大概已经心灰意冷, 知无不言,没有隐瞒。朱标很快就掌握了更多证据, 将抓人的事安排下去。
审问结束后,朱标拎着酒壶,和两人喝了一场酒, 对王志也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以朱元璋儿子的身份和两人畅谈。
听到朱标的真实身份后,王志脸色灰暗了一瞬,然后眼眸重新亮了起来。
“你是太子, 大明一定比大元、大宋好很多, 说不准真的能超越汉唐。”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既然已经是失败者, 与其愤懑抱怨, 不如洒脱地接受现实。王志好歹也是跟着朱元璋一路拼杀到大明建立的猛将, 最后关头倒还是有些风度。
“我爹肯定会亲自提审你们。这是我身为我爹儿子个人的请求。”朱标喝完酒后,踌躇道。
王志和朱亮祖对视一眼, 疑惑自己到了这地步, 还有什么能让太子请求的。
“你们是因为贪婪被挟裹做了错事,并没有想过背叛大明、背叛我爹。”朱标道,“请你们这样和我爹说。”
朱亮祖道:“我确实是……为什么你要让我们这么说?”
朱标苦笑:“因为我爹那个人重感情,有时候……真的很脆弱。作为交换, 我会尽力为你们争取速死的刑罚,不让你们和家人遭受折磨。”
说完, 朱标对王志和朱亮祖作揖,没有得到两人回答,就拎着酒坛子离开。
王志和朱亮祖呆坐很久,看守他们的士兵没有催促他们。
半晌,他们各自晃晃悠悠回到各自关押的房间。
然后,两个房间中都响起歇斯底里的嚎哭声。
本也想和两人聊一聊的胡大海站在庭院中听到两人痛苦又懊悔的嚎哭,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朱标率领安南的军队入境广西,燕王还带兵围了永嘉侯府邸,当地士绅官吏惊怒无比。
他们本以为,朱标做这种过界的事,军营中会生乱。但朱标在军营中绕了一圈,将领们了解了真实情况之后,立刻安静地听从朱标的指挥。
连有罪责在身的人都没有挣扎,乖乖束手就擒,积极坦白自己能坦白的一切事,争取宽大处理。
朱标不仅将此事公开给普通士兵,还让戏班子迅速排演了一出“常将军独斗永嘉侯,军士挺身相救”的戏。
朱元璋废除贱籍后,明面上的青楼都没了,改成了“戏团”“剧团”“歌舞团”等卖艺不卖身的正经行业。
宋时的官妓原则上就是卖艺不卖身,这一点百姓接受很快。
当然娼|妓仍旧存在,只是存在于暗处。以大明目前的行政水平,做不到全面扫|黄打非。但至少朱元璋废除明面上青楼的政策,让嫖|娼进入了暗处。文人们不能再吹嘘去青楼过夜是多么正当又浪漫的事。
为去青楼的行为定性,“这件事是错误的”,就是大明这一对奇葩父子为规正民风世俗做出的改变。
许多文人非常难过,写了不少传世佳作来抨击这件事。
他并不嘲笑这些人。毕竟到了现代,男频小说“救风尘”,女频小说“穿越回去成为名妓、开青楼”都曾是热门梗。很多人都有青楼情节,他尊重人类多样性。
大明宫廷内仍旧有乐坊和戏坊,乐坊中都是正经的打卡上班,每次干活会有人保护人身权利不受侵害的“公职人员”。
这些艺术工作者承担了大部分向百姓传达政策和思想的工作。朱标走到哪,都会带上一群艺术工作者编写新戏和新歌舞,用极其廉价的门票钱,搭建舞台给百姓们观看。
这些门票钱聚少成多,也是一笔不错的收益。朱标就给艺术工作者们当出差费了。
朱标还会招收当地的艺术工作者,用当地的方言演绎当地的故事。
朱标提供故事,他麾下的当地文吏进行润色,戏曲很快成功排演。
在民间,钦差为民伸冤被追杀,更大的钦差空降为小钦差和百姓伸展正义,是经久不息的热门故事。这次的“故事”,正好戳中了百姓最喜爱的点,迅速传播开来。
于是不是很关心国家大事的百姓们,迅速得知了“两广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屯田将军常葳和知县道同誓死救民”的事。
许多百姓看了戏才知道,原来有些租子不该交,自己被“鱼肉”了啊。
在戏曲中,朱标描述了常葳如何迷路,道同如何为迷路的钦差常葳将军头疼不已,常葳和道同如何比划着和当地村民沟通时出现奇怪的误会。
朱标又着重描述了常葳一次一次被朱亮祖从马上打下来,然后朱亮祖和王志带来的亲兵被常葳激励,又想起了在军营里读过的书,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常葳。
百姓们又是愤怒又是感动,许多人哭湿了衣襟。
这些戏也在军营中演出,将士们从戏剧中看到了当时的故事,受到的震撼比普通百姓更大。
特别是当永嘉侯和六安侯的亲兵站出来保护常葳的时候,这一幕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但他们一思索,却认为这是正确的事,只是自己不一定做得到。
“那些人之后会怎样?”这是广西和广东的将士们最关心的事。
演戏的人卸掉脸上的油彩,笑着回答:“有罪就罚,有功就赏。不知情的人只要能互相证明自己确实只是执行上官的命令,就能免除惩罚。怎么处理,都写在了律令和军规中。你们翻翻就知道。”
“啊?你们难道是问处理的官员会不会按照律令和军规?”演戏的人笑道,“处理这件事的人是朱夫子啊,你们还需要担心吗?”
将士们心立刻稳了。对啊,那可是我们的朱夫子!
在读书人心中的朱夫子是朱熹。在将士们心中朱夫子只有一人,那就是小先生、小军师朱标。
连朱升在将士们心中,地位都比给他们写课本、为他们出试卷的朱标低,算不得他们所有人的“夫子”。
“说来,两广永嘉侯、六安侯共同谋反,我们两广的将士都没听到风声,朱夫子就把叛乱平定了,真不愧是朱夫子!”
“小军师岂是浪的虚名?我怀疑小军师提前掐算到了这一幕,早就布置了陷阱等永嘉侯和六安侯钻进去。”
一旁路过,准备进军营打听将士们情绪状况的朱标脚步一顿,转身就走。
两广将士情绪很稳定,就是一个个化身朱标吹,朱标感到很头疼。
被包扎成了木乃伊的常葳好奇:“知省为何会头疼?”
朱标坐在床头,放下书本,没好气道:“听见别人胡吹一些没有的事,难道不会尴尬吗?”
常葳想了想,认真道:“不会尴尬,很自豪!”
这丫头这性格像谁?是像常叔叔对吧?肯定是像常叔叔!
朱标深呼吸了一下,开启了唠叨模式,告诉常葳这样“自豪”不好,人要谦虚。
唠叨着唠叨着,常葳就开始装晕。
哎哟,我好虚弱,我晕过去了。
朱标再次:“?”
朱标很生气,但他又不能把伤病员摇醒听他唠叨,所以他气呼呼地冲出门,回书房继续处理公务。
常葳睁开一只眼,窥见朱标已经离开后,才睁开两只眼,顺了顺胸口,长舒一口气。
以前她只在朱标教导他们的时候遇见朱标,所以她对朱标的印象是成熟可靠智慧,几乎无所不能。
这次因她养伤,“被迫”接受朱标照顾。她才发现朱标也不是特别完美,也有“缺点”。
比如特别啰嗦,比如喜欢发呆,比如朱标武力值虽然上限是能和王保保斗将,下限却能平地摔还滚两圈,然后爬起来生气地来回跺脚,小孩子脾气显露无遗。
常葳想着想着,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嘴角过分上扬,赶紧收敛笑容,闭目养神。
早点养好身体,她才能帮上忙。
朱标气冲冲去书房的时候,遇到了叶琛。
叶琛好奇:“你不是去探望常姑娘吗?怎么一脸生气的模样?”
朱标控诉:“我教训她,她居然装晕!”真当我没发现吗!
叶琛先愣了一下,然后捂嘴笑道:“是个活泼的好姑娘。”
朱标:“?”这件事能看出常葳是活泼的好姑娘?
叶琛笑完之后,转移话题:“这次又辛苦标儿了。本来皇上让我和胡大海来帮助你,结果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
叶琛知道六安侯和永嘉侯的事后,气得差点晕倒。胡大海更是直接拎着大锤子,要去找六安侯和永嘉侯算账。
他们二人来到广东后,与六安侯和广东知省李彧的交接十分顺利,半点没有发现广东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涌动。
虽然他们刚来广东,不熟悉广东的事,没有发现六安侯和李彧的违法行为很正常。但想到常遇春的女儿居然差点被杀,他们就无法原谅自己。
朱标道:“叶先生怎么没有帮到我?若不是你和胡叔叔,我一边处理安南的事,还要一边处理两广的事,还不累趴下?”
叶琛开玩笑:“我看只是两广和安南,累不趴你。你很快就要处理整个大明的事,两广和安南算什么?”
朱标小脸一垮,看得叶琛大笑不已。
“怎么,当太子,你还不高兴?”叶琛笑得眉间皱纹越发深刻。
朱标看着叶琛眉间的皱纹,移开视线,别扭道:“当太子有什么好。我能享受到的事,现在已经享受了。当太子好处没有,工作一堆,特别忙碌,压力还特别大。”
叶琛笑得更加厉害:“这是标儿你会说的话。”
朱标:“……别笑话我了。我看军营安抚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安南,两广的事胡叔叔和叶先生多担待一些。”
叶琛疑惑:“安南的事你不是吩咐下去,只需要处理文书吗?他们会把文书送来,你在这里不也一样,为何突然要回安南?”
朱标别扭道:“早点处理好安南的事,我好早点回南京。我有点想家。”
叶琛算了算时间,道:“你确实应该做准备。正月的时候,皇上应该就会公布的你的身份,那之前,你就应该回南京。可惜你在南京亮相的时候,我估计不能亲眼看着了,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大事。”
叶琛遗憾极了。作为一个史官,他居然不能亲眼看见如此重大的事件。
朱标立刻道:“不就是穿着太子的冠冕在朝堂上晃悠一圈,有什么好看?叶先生,我这次回去,南京一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定不会!”
朱标知道自家爹很努力,让全天下的既得利益者都感到了紧迫,现在垂死挣扎得特别厉害,所以大案小案接连发生。
再加上自家爹对朝堂掌控能力,朱标前世历史中的洪武大帝望尘莫及,所以原本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洪武皇帝才能发现的事,自家爹(和自己)早早将其扼杀在萌芽。
这一切,就造成了原本洪武年间早中期发生的大案,现在扎堆出现。
但朱标还是希望,今年已经够麻烦了,求别大事接连发生,他想过个安稳年。
叶琛叹气道:“我也希望。”
朱标道:“有我爹坐镇南京,朝中大臣肯定掀不起什么风浪。我回南京后,一定能轻轻松松。”
虽然六安侯和永嘉侯的事性质很严重,但因为还没掀起真正的乱象就被挫败,只要皇上坐镇南京,朝堂上不会因为这件事产生动荡。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标儿!!!!!”朱元璋从甲板上冲下来,抱着朱标嚎啕大哭。
被亲爹的熊抱勒得快无法呼吸的朱标:“……爹,你怎么来了?”
朱元璋哭得更加厉害:“你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我怎么能不过来!”
朱标很想说,自己没有遇到危险,遇到危险的是常葳。
但看着朱元璋老泪纵横的脸,朱标虽然理智上知道朱元璋不应该来这里,也忍不住鼻头一酸。
“我没遇到危险。”朱标回抱住朱元璋,吸了吸鼻子,“就是有点担心爹会因为这件事难过。”
朱元璋愣住,然后声音微微颤抖道:“不难过,爹不难过,真的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