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抱着朱标,也哭了一场,朱标好不容易才劝住。
这时候, 朱标发现常遇春居然在随行队伍中, 顿时尴尬无比。
他什么事都没有,爹娘抱着他哭。真正有事的常葳被裹得像个白粽子, 正躺床上呢。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哭来哭去,搞得常叔叔都不好独自离开去看女儿。
朱标赶紧把还想抱着他继续哭的爹推开,道:“别哭了!常叔叔看着爹你在这里哭, 都不好意思离开!”
朱元璋处于哭懵状态:“他离开干什么?”
朱标一边粗暴地帮爹擦眼泪和鼻涕, 一边道:“受重伤的是常葳!常叔叔的女儿!”
“哦哦哦,伯仁,你赶紧去看女儿, 别管我。”朱元璋挥舞着他的蒲扇大巴掌驱赶常遇春。
据说标儿已经知道皇上的身份, 但没有直说他知道了皇上的身份, 所以自己该怎么称呼皇上?
最终, 常遇春决定不称呼, 假装焦急看女儿,匆匆离开。
其实也不是假装焦急, 常遇春真的很焦急。
朱元璋接到信的时候, 常遇春正在南京。
朱标正月就要回归太子的身份,朱元璋当然要让老伙计们都来观赏他家太子归位的盛景。常遇春被朱元璋提前叫回来干活。
朱元璋看到了信,立刻召来常遇春,带常遇春一同来两广。
常遇春听到自己女儿可能出事, 生死不知,一个自己浑身浴血都不摇晃的铁血硬汉, 身形一晃,如果不是徐达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已经跌坐在地。
常遇春策马飞驰,赶到常葳养伤的别院,推开门,看到半坐着看书的常葳,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葳葳……”
常葳惊讶地放下书,看到自己父亲眼中的泪水,不敢置信:“爹?你怎么来了?”
常遇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窗前,看着常葳宽大的衣服下露出的绷带,手足无措:“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常葳赶紧道,“爹,你别担心。”
常遇春手足无措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将常葳揽到怀里:“葳葳啊,不当将军了好不好?有我在,你不当将军也没人为难你……”
常葳长大后,因为男女有别,已经很久没有与父亲亲密过。突然被抱住,常葳十分拘束。
不过常葳不是拘泥礼节的人,她很快轻轻回抱着父亲,小声道:“爹,你打仗的时候遇到的危险比我多多了,你没退缩,我也不退缩。再说了,我就屯田而已,遇到危险的比你当年当先锋小太多。这次只是意外。”
常葳倔强道:“哪不一样?都一样。我现在干得很好,我就喜欢这样。”
常遇春松开拥抱,想训斥女儿,但看着女儿凄惨的模样,又训斥不出口,只扭头生闷气。
常葳把头轻轻靠在父亲肩上,撒娇道:“爹!~就算我想遇到,我也遇不到那么多永嘉侯和六安侯联手对付我的机会啊。甚至再过几年,比我厉害的老将们真的都老了,他们想打也打不过我。”
常遇春嘴角抽搐:“你还得意呢?”
常葳皱了皱鼻子,扬起声调道:“就是得意。我能和永嘉侯过招,还不值得得意?永嘉侯可是连爹爹你都打不过!”
“放屁!我那时只是状态不好!我怎么可能打不过他!”常遇春破口大骂,“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常葳拉着常遇春的袖口,连忙道:“他都被关起来了,你还去找他干什么?他现在的状态不好,肯定打不过你,爹爹你去了,别人反而说你欺负人。”
常遇春:“不行!就算杀他要等皇上判决后,我也要先揍他一顿!”
“爹!~”常葳双手拽着常遇春的袖口。
常葳没用什么力气,常遇春却不敢挣脱,一时父女俩陷入僵持。
朱标使劲拽着他爹的手臂,把这个偷窥别人父女交流感情的坏家伙拖走。
朱元璋使眼色:好怪,让我再看一眼!还是好怪,标儿让我再看一眼!
朱标瞪朱元璋:怪个屁!爹你匆匆跟在常叔叔屁股后面策马飞驰过来,就是来偷窥吗!
最终朱元璋还是挨不过朱标的眼神威胁,讪讪离开,没有去骚扰常遇春和常葳。
到了另一处院子时,朱文正和李文忠都赶了过来,只有最可靠的陈英还在安南坐镇。
看见朱元璋和朱标两人仍旧和以前一样拉拉扯扯,嘟嘟囔囔,都不由露出了笑容。
“四叔啊,你又做什么坏事,让标儿气成这样?”朱文正条件反射地就作死。
李文忠一脚踹朱文正腿上,挡在朱文正面前道:“舅舅,别和他一般计较,我已经揍过……草?朱文正!我在帮你!”
朱文正一脚踹李文忠屁股上:“帮我?你踹我叫帮我?”
李文忠拍了拍屁股上的脚印,咬牙切齿道:“舅舅,我给你递棍子,这家伙就是需要被揍!”
朱元璋撸起袖子,虽然没有生气,但仍旧想揍朱文正。
朱标一会儿拉住这个,一会儿拉住那个,都拉不住了,开始扯着嗓子喊“娘”。
马秀英气势汹汹冲进来,朱元璋、朱文正和李文忠三人终于消停。
“娘,你看好他们,我去张罗吃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朱标坚信爹娘在船上奔波没吃到好吃的,下船第一件事就应该吃一顿大餐。
“好。”马秀英温柔道,“娘看住他们,标儿放心。”
朱标瞪了爹和两个哥哥一眼,才离开。
朱标离开后,马秀英抱怨道:“你们让标儿省点心。”
李文忠心里觉得冤枉极了。他是被连累的好吗!
阿英,你快来,一个文正就够呛了,舅舅也来了,我一个人承受不住!
坐镇安南的陈英打了个打喷嚏,直觉是两个兄弟在念叨他。
来了两广,就一定要吃最新鲜的蔬菜水果。就算快到深秋,这里也有吃不完的新鲜蔬果,北方人羡慕不来。
朱标准备得很充分,朱元璋却并不领情。
他抱怨:“我大老远来,标儿就给我吃草吃果子?肉呢?”
精心准备了一桌大餐的朱标气得差点把筷子掰断。
与朱家人同桌吃饭的常遇春闷头刨饭,假装自己没看见。
老实说,常遇春也发现,自家主公在标儿面前的任性程度,有时候真的很气人。
山猪吃不得细糠,老朱吃不得在秋冬季节最为珍惜的新鲜蔬果。朱标大手一挥,用烤鸡烤鸭烤鹅应付了老朱,老朱吃得满嘴油,十分满意。
“别理睬他,娘很喜欢,标儿的手艺还是这么好。”马秀英夸赞道。
朱标心里熨帖极了。如果不是常遇春在这里,他都要趴在娘肩膀上撒娇了。
还是娘好,什么臭爹啊,滚滚滚!
朱标忘记,他前不久还在念叨“想爹”。
爹这种东西,真的是不见面想得慌,见了面就想把爹装进炮筒,点燃引线,送爹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吃完饭后,朱元璋暂时不想去理睬六安侯和永嘉侯。
说不难过是假的,朱元璋担心自己现在过去,会忍不住抽鞭子把这两人活活鞭死。
但现在朱元璋已经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明白,所有的惩罚都要在法律的框架内,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否则别人会忽视这件事发生的原因,只记得他的暴戾。
常遇春都被常葳劝住了,他也能忍住。
朱标见爹居然忍了下来,反而担心了。
“爹,你赤手空拳去揍他们一顿,不算擅用私刑,去揍!”朱标给朱元璋鼓劲,“我给你看门!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朱元璋笑着揉乱了朱标的头发:“爹没关系,不用担心。”
朱标道:“不是担心。我也很生气,想揍他们。但爹你也知道,我力气小,揍不疼他们,反而会让自己的拳头疼。爹你赶紧去帮我揍他们!”
朱文正立刻道:“你不早说!你这么大个堂哥和表哥杵在这,揍人还需要你动手?你等着,我现在就去!”
朱文正跳起来就要往外跑,被李文忠死死拖住。
李文忠无语极了。你是真不知道标儿在说谎让舅舅去发泄,还是假不知道?
别捣乱!
朱元璋十分无语。他以为朱文正在外面闯荡了几年,会成熟一些。
朱文正都立下了泼天功劳,天天被朝臣弹劾要“功高盖主威胁太子威胁皇位”了,怎么脾性还是个幼稚小鬼?
就朱文正这个脑子,给他机会,他也坐不上皇位啊!
没有标儿护着,朱文正迟早把自己蠢死!
“爹,你快去,你不去,正哥真的去了!”朱标推攘朱元璋。
朱元璋叹了口气:“好好好,爹替你揍他们。”
朱标提醒:“把常叔叔也叫上。”
朱元璋犹豫:“他赤手空拳也会把人打死。”
朱标道:“那爹你拉着他啊。”
朱元璋:“……”所以标儿你是让我去揍人,还是让我去拉架?
无语的朱元璋最终还是带着常遇春去找朱亮祖和王志交流感情了。
朱标不仅帮他们看门望风,还让大夫就位。
朱亮祖和王志一定要死在刑场上,死在百姓们的围观中,可不能提前死了。
“唉?常葳?你怎么来了?”朱标正在“站岗”的时候,常葳坐着轮椅匆匆过来。
常葳焦急道:“我听说爹来揍永嘉侯和六安侯,我担心他把人揍死了。”
朱标安慰道:“放心,我让我爹跟着去了。我爹会拉住你爹。”
常葳更焦急了:“是拉住,不是一起揍?”
朱标拍胸脯:“我相信我爹!”
他话音刚落,里面传来朱亮祖的惨叫声和朱元璋的怒吼声。
朱标:“我相信……”
朱元璋:“我他妈现在就揍死你!”
朱标:“我……”
朱元璋:“把我的鞭子拿来!”
朱标:“……”
朱标往里冲:“爹!别激动!”
他急匆匆地往里冲,发现他爹异常激动往朱亮祖那里扑,常遇春拉着他爹,嘴里喊着“算了算了”。
结果最有理由揍死朱亮祖的常遇春,反倒是在拉架。
朱标欲哭无泪。爹你能不能学学常叔叔的情绪管理?你还是皇帝呢!喜怒不形于色呢?!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地拉架,朱标把失去理智的朱元璋劝走了,留下常遇春继续和朱亮祖、王志谈心。
朱标不能理解:“爹,你进门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暴跳如雷?”
朱元璋骂道:“朱亮祖那家伙居然诅咒你!”
朱标疑惑:“诅咒我?我没惹他啊,他之前对我态度也很好,他诅咒我什么?”
朱元璋骂道:“他说你权势过重,现在我不在意,以后肯定会忌惮你!还说我会杀你!”
朱标想了想朱亮祖的脑子,道:“他应该不是诅咒我,只是说了些肺腑之言。”
“屁个肺腑之言!”朱元璋气得要跳车,跑回去再揍朱亮祖一顿。
“好了好了,别人都不理解我们父子亲情,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朱标安抚住朱元璋,道,“爹这么疼我,怎么会忌惮我?爹又有什么能忌惮我的地方?爹是大明第一功臣,我都没排上号。”
朱元璋:“……”
朱元璋此刻终于感到了羞耻。
他脸色黑红,支支吾吾:“那个啊,是为了隐瞒咱们的身份,没有其他意思。”
朱标点头:“嗯,我知道,爹的功劳当然是第一,没人能否认,徐叔叔也不能。”
朱元璋:“……为什么提起徐达?”
朱标眼睛微微睁圆:“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徐叔叔。”
朱元璋:“……”
老朱撇头看窗外,啊,风景真好看。
朱标失笑。
他把着亲爹的肩膀,道:“爹,你来这,朝廷没人坐镇,我们回去后恐怕会有麻烦。”
朱元璋嘴硬:“能有什么麻烦?李善长都回中书省坐镇了,谁能给我们制造麻烦?”
“那可多了。没了爹看着,他们一定私下勾连,不知道折腾出什么。”朱标叹气。
朱元璋沉默。
半晌,朱元璋道:“标儿,爹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太无能了。我看史书中,王朝刚建立的时候,官吏大多清廉。哪个皇帝像我这样,刚坐上这个位置,就把官吏杀了一批又一批,连我的老兄弟都变了?”
朱元璋握紧拳头,哑声道:“朕才疏德薄,控御之道竭矣。”
(“朕才疏德薄,控御之道竭矣。”)
朱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袋中突然嗡嗡作响,眼前闪过一幕幕光影。
光影很快碎裂,没有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痕迹,只有蕴含在光影碎片中的痛彻心扉影响到了他。
朱标立刻抱住朱元璋,蹭了蹭朱元璋已经有皱纹的璀璨的脸。
“爹,其他朝代刚建立的时候不是官吏清廉,而是稳固王朝统治才是最紧要的事,这时候皇帝一般不会去抓贪腐。”
“不会有大明贪腐,其他朝代就不贪腐的事发生。不是爹不好,只是爹眼中容不得沙子。”
“爹忘记了吗?空印案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潜规则。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鱼肉百姓,这何尝不是潜规则?只是爹容不下潜规则,才会有这一桩一桩的大案。”
“爹,我们一起努力,抓更多的贪官,让百姓过得更好。就算年年都有大案有如何?坏人有多少,我们就抓多少。”
“爹你有我,有娘,还有哥哥们弟弟们,徐叔叔汤叔叔他们,还有李先生刘先生宋先生他们,都站在爹这边。”
“爹,一个人才疏德薄,那就把我们所有人的才德都加起来!好不好?”
朱元璋听着朱标孩子气的话,失笑道:“好。”
他现在真的不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