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段时日高强度脑力活动, 朱标把举子们晾在一边,好好休息了几日。
孔佑曾来拜访老师,朱标趴在温泉池子旁边打哈欠, 他没好意思打扰, 又退了下去。
朱标的弟弟们为了让哥哥有个轻松的假期,开始胡扯。
朱樉:“你知道之前补贴三千学子的钱都是大哥给的吗?”
朱棡:“你们还要在京中停留好几个月, 朝中拿不出来钱,就知道掏我哥的腰包。”
朱棣:“我悄悄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大哥现在正在为怎么养你们烦恼。”
朱橚:“让大哥休息几天, 别来烦大哥。你们近三千人, 真的很烦。”
回去之后,他就对好友练子宁、张琳和祝海程道:“我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练子宁和张琳已经习惯孔佑偶尔的不靠谱, 这次向皇上上书之后, 才和孔佑成为至交好友的祝海程疑惑道:“如果是秘密, 佑之兄应该谁也不告诉才是。”
练子宁立刻把祝海程的嘴捂住:“说说说, 我们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张琳问道:“佑之要说的, 可是太子殿下的事?”
孔佑愁眉苦脸点头:“是的。你们应该也知道, 之前养着我们的钱名义上是陛下出的,其实是老师出的。现在我们还要在京城过几月, 朝中把此事全部推给了老师, 让老师继续出钱。”
祝海程把练子宁的手挪开,疑惑道:“太子殿下这……这不像是太子,倒像是时刻被朝中剥削压榨的在朝中没靠山的普通商人了。”
练子宁心直口快:“那有什么办法?皇上是太子的亲爹,亲爹问儿子伸手要钱, 在皇上看来天经地义。”
张琳道:“在太子殿下还是陈标的时候,就听闻豪商陈家生活简朴, 赚取的钱财要么提供朱家军军需,要么赈济百姓、修建城池。现在见到太子殿下,发现他身无长物,十分简朴,果真如此。”
孔佑使劲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因为老师太会赚钱,所以朝中大臣都以为老师赚钱是平白变出来的,每当遇到需要钱的事就让老师出。老师这几日很是为难,正琢磨着如何赚钱。唉,所以我才让你们不要告诉别人。”
祝海程道:“太子殿下在为钱财烦恼,确实不应该告诉其他人。但佑之,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件事不该告诉别人,你们也不该告诉我们啊,隔墙有耳。”
孔佑脸一红,他知道,他就是憋不住。
张琳道:“佑之,你怎么脸红了?鹏飞在和你开玩笑。”
孔佑惊讶:“啊?原来是在开玩笑?”
张琳十分自信道:“当然。你看,他现在表情和子宁和我开玩笑一模一样。”
祝海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为了不让话题走歪,他忍了。
祝海程道:“我们这么多人被太子殿下养着,确实不像话。我等读书人并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然已经确定都能是进士,也不用每日闭门苦读,可在京中寻些活计自给自足。”
练子宁同意道:“我赞成!能自给自足的人,或许还能得到太子殿下更高的评价,下次评比的时候名次更考前。”
张琳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神情非常烦恼。
练子宁疑惑:“青玉,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张琳摇头:“没问题,我只是在思索,你这句话是不是开玩笑。”
祝海程有点头疼:“这……这需要思考吗?”
张琳茫然:“不需要吗?二皇子私下提点我,与人相处时需要再练练,至少要能迅速分辨出对方言语真假,才好做应对。”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张琳对分辨有人开玩笑的执著,还有这一层意思。
“这句话是半开玩笑。”练子宁立刻为张琳解惑,“虽然我的确是在开玩笑,但我也认为这极有可能。”
张琳深深叹了一口气,沮丧道:“开玩笑、没开玩笑、半开玩笑……好复杂,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官?”
“或许你不用分辨别人是否开玩笑,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说你认为对的话即可。”祝海程没想到,看着最老成的张琳,居然还有这一面,不由生出了老大哥照顾弟弟的心情,“如我等友人,在你说话不合时宜的时候自会告诉你,而那不合时宜也会成为友人之间的‘玩笑’;如陌生人,正好让他们别和你开玩笑,有事认真说。”
孔佑点头:“对,青玉兄不用太在意。你看,子宁都不在意。”
“和我什么关系……好吧,我就喜欢开玩笑。”练子宁挠了挠头,转移话题,“别考虑什么玩笑不玩笑了,快想想,怎么在京中找能赚钱的活计。”
孔佑道:“或许我们可以问问老师,老师肯定有办法。”
祝海程无奈:“佑之,你是不是太依赖太子殿下了?你之前还说朝中大臣因为太子殿下很会赚钱,所以老把事推给太子殿下。你现在不也是如此?”
孔佑低头:“鹏飞兄提醒的是……老师太厉害,总会让人不由自主依赖。”
张琳道:“我们之前不是去过印刷厂帮工吗?我们可以问问印刷厂,那里应该有许多需要读书识字的工作。还有京城周边的公学,哪怕我们只能上几个月的课,以举子的身份,应该也会受欢迎。”
练子宁道:“我见报纸上有招聘信息,可以收集一下。现在商人们也爱会读书识字的人帮工,虽然很多同榜大概丢不起这个脸,但商人们应该给的钱粮更多。”
祝海程道:“有商人招工的信息,你可以告诉我,我不在乎这些,以前当秀才的时候就帮商人算过钱粮。我以前帮工的商家似乎在京城中有分店,我也去问问。”
孔佑想了想,道:“我们将来都是进士,愿意资助我们的人一定很多。我想,应该提醒同榜,千万不要接受别人的资助。老师曾经说过,最难还的账是人情账,现在我们收了他们的资助,将来就说不定会被裹挟着做违法和违背本心的事。还是自己亲手赚的钱更踏实。”
张琳、练子宁、祝海程都用酸溜溜的眼神看着孔佑。
孔佑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想,还是提前告诉老师吧?让老师帮我们掌掌眼,比出了事后再让老师帮忙更好。”
练子宁握拳捶了孔佑的肩膀一下:“好好好,赶紧去告诉你的老师。有老师依靠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说话都硬气。你知道你现在的语气很像是找家长要钱的小孩子吗?”
张琳使劲点头:“不管子宁是不是开玩笑,但我认为子宁说得对!”
祝海程苦笑:“去给商人干活,不如直接去找太子殿下管理的皇商。我们就负责联络同榜,动员他们接受自己用工作换钱粮的事。佑之,你去寻你老师帮忙。”
“赶紧分工行动!”练子宁劲头十足,“老被动等着别人伸手来救,我早就不满了!”
四人像话本中写的侠士们一样,将握紧的拳头重重碰在一起。
说干就干!
偷懒的朱标正躺在吊床上,看常葳写的抱怨要屯田和吸引京中人的注意力,不能回京参与如此壮观一幕的信。孔佑再次来访,说明了他们的商议。
朱标先丢给孔佑一个用凉水冰过的果子,道:“我本来也打算让你们用工作换钱粮,不会白养你们。嗯,我打算以当官前的实习的名义安排你们工作。没想到你们这么主动。”
朱标笑了笑,道:“比起我的安排,你们的主动,会让你们有更多的成长。很好。”
被老师夸奖,孔佑满脸红光。
朱标继续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主动寻找工作,那我就不宜插手过多。哪怕你们在其中走了弯路,也是你们的经验。你们是整个大明这一届最优秀的三千学子,我想你们有本事好好规划未来,只是欠缺实践经验。你们把计划写好,让你的师兄师姐们帮忙参谋参谋,我等着看你们结果。”
孔佑紧张道:“不先把最终计划书给老师看看吗?”
朱标把信纸揣进怀里,伸了个懒腰:“不看。等你们先干了一段时间给我写工作总结,我看看有多少人还需要问我要补贴。”
孔佑:“……老师,你这样会让他们压力非常大。”
朱标笑道:“有压力才有动力。去吧,我相信你们。”
孔佑深呼吸一下,又把自己担心同榜受资助的事告诉了朱标。
朱标道:“你担忧的很有道理。那我还是正常资助吧,多余的钱你们自己存着。与其让其他人钻篓子,不如欠我的人情。”
孔佑松了口气。他真的担心同榜会压力大得睡不着觉。
“老师你的钱还够吗?”孔佑又担心道,“父亲留给我的钱……”
“你自己拿着。”朱标道,“你师娘马上回来。她已经抄完几个家,钱管够。”
孔佑:“……”
孔佑默默地滚蛋了。
他想,老师对这次输赢真是非常自信。常将军准备抄家的时候,京城的事还没结束吧?
朱标让常葳准备好抄家的时候,确实会试还没有放榜。朱标只是从其他细枝末节,确定南北榜案已经会发生。
无论最后他是否能以科举舞弊将其定案,大不了也就是一个“谋逆”口袋罪套上去,家是肯定能抄。所以常葳早准备好,等他信一到就动手,最大限度减少时耗,能第一时间得到热乎乎的抄家钱财。
朝中人总说,大明的财政是他朱标支撑。其实这不尽然,看一看大明的财报收入,他朱标和老爹朱元璋的努力各占一半。
区别是,朱标是做生意和捣鼓商税,他老爹朱元璋是各种大案抄家砍头赚大钱。
在封建时代,抄家真的很赚钱。“藏富于官”,真的是一本万利的储蓄。
说来,蓝玉在苏州抄家得到的钱,至少也得上交大半吧?正哥正好闲得无聊,让正哥去苏州催催。蓝玉和正哥是生死莫逆之交,他一定会对和正哥重逢欣喜若狂。
朱标满意地点点头,在吊床上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一边拿出信继续看,一边琢磨给常葳写点什么有趣的东西,顺带让常葳带点特产回来。
比如沿途得知举子上街发报纸后的反应,就是很好的特产。
孔佑确实在朱标身边学到了许多。他回去之后,将朱标的话变了个花样,成了太子殿下非常支持他们,非常信任他们的能力,所以才不看计划书,让他们自己实施。
为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太子殿下仍旧坚持给他们资助,让他们自己赚的钱都自己攒着,说工作后花钱的地方很多,而且还能给家人买礼物送回去。
学子们无不感激涕零,高呼要为太子殿下尽忠,然后对工作干劲十足。
如今虽已经是洪武八年,和平已经到来八年。
但举子们年纪至少弱冠,乱世时他们已经十几岁,记忆还很深刻。所以这一代举子既有自己是大明人的认同感,也没有被和平的生活养得天真,骨子里还存着些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
有的学子进了印刷厂,不仅充当校对,还当起了印刷工人;有的学子进了公学,一些人还在公学中当起了厨子,身兼两份工;有的学子进了皇商中干活,算账一把好手,卖货的口才也相当出色……
最让朱标惊讶的是,练子宁这家伙居然耍了一手好枪,在不知道为何与四弟朱棣打了一场成为朋友后,被朱棣拉到禁军中去当新兵教头了。
朱标得知这个消息后,差点把嘴里的冰沙喷出来:“练子宁?新兵教头?”
替四哥擦屁股善后的朱橚前来打小报告:“岐山侯练何归晚年致仕归乡后,将练家枪和练家拳传于河南怀州故里,怀州至今仍旧尚武。虽练子宁这一支练家人为躲战乱迁居江西,但家传武学没有丢,尤其擅长练家枪,以做健体防身之用。”
朱标感慨:“听闻练何父亲是元朝举人,为躲避战乱曾在江西四处迁徙。若身上没点武艺,他在频繁迁徙时也护不住家中妻儿和藏书。只是练子宁为何会与朱棣打起来?!照实说!!”
“四哥和练子宁在印刷厂撞见,四哥在胡吹海侃的时候,练子宁指出四哥话中错误。四哥恼羞成怒,便与练子宁约架。”朱橚道,“我见状不对,在地上划了圈子,让他们只以木枪比试,谁先击中对方算赢。”
朱橚看了朱标一眼,继续道:“四哥擅长用刀,说枪娘们兮兮不爱用。我早知练子宁有家传绝学练家枪,所以才定下比木枪。”
“娘们兮兮?”因力气不如寻常武将,所以战场上惯用冷兵器枪和热武器枪的朱标挑眉,“行啊,他还说过这样的话。常葳快回来了,等她回来,让娘们兮兮的常将军和他比一比。”
朱橚掐了自己手掌心一下,才忍住笑:“嗯。”
朱标爱用什么武器,朱橚就用什么武器。所以“娘们兮兮”其实是朱棣嘲讽朱橚的。朱橚早就想找机会告状。今日终于找到机会。
虽然大嫂的力气不一定比四哥强多少,但大嫂的实战经验,四哥拍马都不能及。朱橚一想到大嫂把四哥揍得满头包,就高兴得想大笑三声。
“以后他欺负你,你直接告诉我,不用拐弯抹角。”在朱橚拿着朱标的令牌准备离开,好让练子宁正式留在军中时,朱标道。
朱橚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转头跑了。
故意给大哥打四哥的小报告被拆穿!溜!
朱标忍俊不禁,摇摇头道:“猫儿这性格,在我们兄弟中也算独一份。”
“独一份?不是和李文忠很像?”朱文正叼着树枝从旁边大树下跳下来,“李文忠就喜欢来这种阴的。”
朱标白了朱文正一眼,抱怨道:“英哥去了长江三角洲补足没当过海军的短板,忠哥忙着向工部学习基础建设经验,就你每日无所事事。我嫌弃你了,赶紧滚去苏州,你不是想当钦差吗?”
朱文正抱怨:“我想练禁军,你自己不让我去,还怨我不干活?说吧,让你哥我去苏州有什么特殊的命令?”
朱标道:“蓝玉杀人杀太多了,留着些人干苦力不好吗?新南洲发现了许多露天矿,你带着人悄悄去新南洲安排一下,把狂点搭建起来。挖矿很污染环境,又是不可再生资源,先尽力挖大明本土之外的矿……”
“你只要告诉我做什么就成,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懒得听。”朱文正打了个哈欠,“我能顺便在海上逛逛?”
“可以,但是不要当海盗!”朱标严肃道,“要是我听到你抢劫商船的消息,哪怕不是大明的商船,我也亲自来讨伐你。”
朱文正使劲拍着朱标的背,大大咧咧道:“你对哥我还不放心吗?我顶多去抢海盗,黑吃黑,怎么可能对商船下手。”
“也不要主动找海盗啊!海上这么危险,船翻了难道你认为你能游到海上吗?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你的安全最重要……”朱标开始念叨了。
朱文正双手捂住耳朵,任由朱标怎么扯都扯不开。
不听不听,标儿念经。
……
当常葳带着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满载而归时,京中的所有学子们都找到了工作,赚到了自己第一笔工钱。
朱标也给他们上了第一次课,并批改了第一次作业。
这群人不需要朱标每日给他们上课,朱标只是给他们发放书本,布置作业,让他们自己思考。等一段时间,再召集他们解答疑惑,批改作业。
朱标回到南京后,对官学的学子们也这样。
因国子监的祭酒换成了王亮,朱标现在也会去国子监上课,把监生打击得怀疑人生。王亮天天背着手骂监生“不肖者自贤”,成为监生背地里“憎恶排序”第一的祭酒。
“得亏有你,其他人就知道摊手问我要钱!”朱标看着常葳带来的抄家清单,热泪盈眶。若不是常葳动作快,太子家都快没余粮了!
砍头太子,抄家太子妃,配合默契!
“对了,常姐姐,小生要向你告个状。”朱标把好奇地去扒拉珠宝箱子的朱棣拖过来,“狗儿说我用长|枪娘们兮兮,来,你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娘们兮兮。”
朱棣:“?”
一点都不蠢的朱棣立刻大骂:“朱橚,告状狗!”
朱橚背着手抬着下巴道:“我是猫儿,你才是狗儿。”
“大哥,我没说你,我说猫儿!”朱棣似乎挣扎。
“交给我。”常葳拍了拍朱棣的肩膀,“敢说敢做,敢作敢当,别让我瞧不起你。”
朱棣瞬间蔫了。这顿打免不了了。
几个兄弟皆非常幸灾乐祸地大笑。朱狗儿,你平时不是嚣张吗?该治治了!
把最近莫名猖狂的四弟交给常葳管教后,朱标继续清点抄家收入,并在脑海里打着算盘,计算支出。
这笔钱到账,科举改革可以启动了。
所谓科举改革,其实就效仿后世,在“国考”之前多加一道工序,那就是“高考”。
为了让朝中势力平衡,确实每个省份都应该有名额。但这不能直接在科举中显示出来,否则会引起天然地域摩擦。
然而在高考中“分饼”,却可以减轻一部分弊端。
南京和北京的官学、国子监高年级可以合并为南京大学和北京大学,向全国招生,每个省都按照人口数量分配名额;
在经济和文化较为考前的行省首府,也筹建大学,面向全国招生,增加入学人数;
之后科举由传统科举和大学毕业生可以直接报考并重,逐渐变成大学毕业生才能报考;
科举不限制地域,只看成绩,且以客观题为主,尽可能减轻考官个人影响……
朱标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他只是用后世已经成熟的经验改一改,再经过大明最高智囊团体的本土化修改,再在大明推行“新”政策。
这样的政策弊端肯定有。不会有十全十美的政策,但只要比现在全看主考官个人眼缘好,就是进步。
路要一步一步走。说不定经过几百年的实验,后人总结出经验教训,会在他前世的那个时间点,拿出一套比他前世更好的方案。
能让后世人站在更高的起点,就不枉他穿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