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第二天醒过来,谢怀已经不在身边了。
但昨夜谢怀靠近他的触感,依稀还在,他小心翼翼为自己护法,耗费灵力为自己隔绝痛苦、化解药力……
方黎忽然有点怀念系统了。
虽然系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但至少现在可以听他说说话……
方黎苦笑扯了扯嘴角。
如果谢怀真的喜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想来,当初谢怀替自己引毒,不是为了两不相欠,其实是因为喜欢他?
或者,有可能更早的时候?
方黎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剧情?
说真的,谢怀若是恨他想杀了他,都不至于让他这般苦恼,大不了这条命给他就是了,但谢怀若是喜欢他,他该怎么还?
情债难偿。
虽然谢怀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自己当初便对他欣赏敬佩有加,但谢怀再好,他也是个男人啊!
方黎从未想过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他甚至幻想过,若自己真有机会重活一回,只希望和家人一起,平平凡凡过一生,若遇到知心知意的妻子,也可以生几个孩子,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
方黎深吸一口气,怀着上刑场般的沉重心情,推门走了出去。
谢怀已经备好饭菜在桌上了,淡淡道:“醒了。”
虽然谢怀的清冷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但方黎今日却格外紧张。
这顿饭分外沉默无言。
方黎就连装傻都没有心情了,十分的敷衍,他不知如何面对谢怀。
结果一顿饭还没吃完呢,
龙骨锻体丹的药效又开始了,这次浑身骨头似是被石头砸、被铁锤捶,刻骨疼痛令他微微一颤,就在这时,谢怀已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男人声音低沉:“固神守心。”
温热的灵力席卷全身,澎湃汹涌,令疼痛瞬间散去了许多,而且护住了他的肺腑,令他不至于承受不住。
方黎紧紧抿着唇,眸光微沉。
这样一刻不断的输入灵力,即便对谢怀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吧。
……………
九日过去。
谢怀果然一刻也不曾离开。
常人若是使用这般神丹,想要熬过这九九八十一道锻骨,比之剥皮拆骨的痛苦也差不多。
但在谢怀的护法之下,方黎没有经受这些,不但完全吸收了龙骨锻体丹的药力,甚至度过的还算轻松,即便有些疼痛也都能忍受。
今日是最后一次。
方黎盘膝坐在床-上。
谢怀在身后为他输入灵力护身。
许是最后一次锻骨,这次的疼痛比之前都要更深更重,方黎浑身颤-抖,脸色惨白,衣服都被汗湿了,他的每一根骨头,就像是被揉碎了再粘起来……
谢怀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嗓音略有疲惫,但还是温柔安抚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方黎闭上眼睛。
他强行将思绪从身上的痛苦转移开,脑中浮现和谢怀相处以来的...
点点滴滴……
他第一次见到谢怀的时候,是在云间阙。
白衣男子清冷如仙、白衣染血,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就是本能的觉得……他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后来他们朝夕相对。
谢怀果然如同书中描述的一样,是个完美无瑕的正人君子,哪怕自己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还以德报怨将自己从梦魇中救出。
其实他帮了自己很多……
哪怕立场不同,谢怀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违道义的事情,他有一颗守卫苍生的心,也有他的宽容和温柔。
所以后来自己想着,他一定要完成任务,留住这个世界……
不论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兄弟了吧?
自己本就亏欠谢怀良多,难道还要再伤他的心吗?
方黎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内心纠结挣扎不已……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脑中蓦地灵光一闪,自己当谢怀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为什么谢怀不能也是如此呢?
谢怀如此心思通透的人,怎会看不出自己无心伤人,还有自己的真实心意……这些他一定是感受的到的吧。
自己却以为谢怀只看得到表面,一意孤行的认为他恨自己,真是看轻了谢怀。
将他当做那些人云亦云的世人了。
换位思考。
若是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中了毒,自己也一定会想办法帮他解毒的。
若是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要寻死,自己也一定会想办法去阻止他的。
还有……
自己的兄弟生病了落魄了,自己难道会不管不顾吗?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谢怀从未说过一次喜欢他,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就连引毒都不碰自己,给自己治病也谨守君子之道,谢怀是这样的正人君子……
这样揣度谢怀的心思,真是看低了谢怀啊!
没错,只要谢怀不亲口说,他就当是兄弟情。
他们还能做朋友。
好兄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若是他日谢怀有难,自己也会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不过……
方黎微微皱了皱眉。
若谢怀也把自己当兄弟了,自己却无视他的意愿逼他杀了自己,这对谢怀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难怪现在都变成这样了,喜怒无常心思深沉……
想到这里,方黎就愧疚自责的不得了,若是被这样对待的是自己,这要是抓住了当初的罪魁祸首,打一顿都不够,至少得打三顿,打的对方下不了床才行!谢怀竟然不怪自己,还费心费力的帮自己治疗,这般宽广的胸襟,简直散发着圣人的光辉,让方黎自惭形愧不已。
最重要的是……
谢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不会死,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锻体丹的最后一股药力终于过了。
谢怀从他身后站了起来,嗓音略有低哑疲惫,缓缓道:“你好...
好休息。”
说着就离开了。
方黎看着谢怀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自己那么过分,谢怀依然以德报怨,可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啊!
………………
方黎觉得他得好好缓一缓,好在锻体已经完成了,自己不用和谢怀朝夕相处了,方黎心不在焉的坐在院子里,因为想着事情,咔嚓一声……不小心将手中的石子儿捏碎了……
哦豁。
虽然自己还未曾正式开始重修,但锻体效果已十分显著,方黎忽的想起当初,自己封了谢怀的修为,将他放在自己的后院,那时候的谢怀还冷酷的很,面对水妖的挑衅,一手捏断了水妖的手腕……
咳。
看来谢怀果然不仅仅是个剑修,但是锻体过的剑修。
山上的日子清冷的很。
日日和谢怀独处,方黎压力很大。
就在这时,浮丘山上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客人——傅君陵。
青衣男子手拿折扇,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他过来找谢怀,却一眼看到了坐在院落中晒太阳的方黎,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这浮丘山上,竟然还有别人?
傅君陵看着方黎的眼神惊疑不定。
方黎懒洋洋的坐在那,他现在是个傻子,不必浪费时间应付别人,倒也是好事一桩。
不过,傅君陵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来看望谢怀的?
身为书中唯一一个有名有姓的谢怀好友,过来看望独居的朋友也是说的过去的。
方黎心中忽的有些感慨。
浮丘山上的冷寂荒凉,实在让他忧心,想想谢怀被迫杀了自己之后,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这里,方黎就自责不已……而傅君陵的出现,说明谢怀还是有朋友的,这种时候,有个能上门关怀开解的朋友,多么的重要啊。
傅君陵见方黎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不说话,只是露出诡异的笑容,心中有些打鼓,这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年来,除了极少和谢怀关系不错的,还有他师门的人,其他人连浮丘山都上不了,更别说住在这里了。
这青年虽有副好相貌,但看起来只是凡人,谢怀为何要留下这样一个人?
傅君陵心中充满了疑惑,正要上前询问,谢怀从一旁过来了。
谢怀径直走到了方黎跟前,挡住了傅君陵探究的视线,眉心微蹙:“你过来做什么?”
傅君陵叹了口气:“没事我就不能来看望你吗?”
谢怀淡淡看着他。
傅君陵被他看的表情微微凝固,片刻后,道:“我是来邀请你参加朝仙会的。”
方黎若有所思。
这灵仙界十年一度的朝仙会他是知道的,乃灵仙界一顶一的盛事,由五大仙门……现在是四大仙门共同组织召开,灵仙界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不论年龄、性别、修为等等,一旦在朝仙会上被四大仙门看中,便有机会拜入四大仙门。
要知道,四大仙门的门槛平时可高的很。
非天骄不可入内,平日择选关卡重重,不是根骨非凡,或者是大家族出身,普通人只能望而生畏。
而朝仙会上,却没有任何的限制。
相当于给了灵仙界众人一个平等高考的机会,普通修士也有机会一飞冲天,所以每一届朝仙会都参与者云集。
鲤鱼跃龙门,不过如此。
万一能在朝仙会上崭露头角,即便不能入四大仙门,也有可能被别的大门派看中,谁不卯足了劲儿拼一把?
傅君陵笑着对谢怀道:“你看,你这么久都没出去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也不用你做什么,露个脸就行。”
虽然魔尊已经死了九年,但魔祸阴影仍未彻底散去,四大仙门掌门的意思,是希望谢怀能参与此次朝仙会,即便只是坐着不动,也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
毕竟谢怀是如今天下第一人,是他亲手杀死了魔头,还了灵仙界一个太平。
实乃灵仙界众人的偶像啊!
今年的朝仙会,刚好轮到玄星楼举办,傅君陵这才亲自拜访,想请谢怀出山坐镇。
谢怀淡淡的看了傅君陵一眼,他的想法自己如何不清楚,但他没有兴趣去做这个摆设,冷淡的拒绝道:“我没有时间。”
你没有时间?
你是最闲的人好了吗?
傅君陵锲而不舍,问:“哦,最近在忙什么?”
谢怀一指方黎,道:“我要给他治病。”
方黎:“……”
傅君陵:“……”
傅君陵心道这人有病吗?真的假的?他迟疑片刻道:“他有什么病?”
看起来身体好得很啊,地上还有捏碎的石子,可见天生神力啊。
谢怀慢悠悠的道:“疯病。”
方黎:“……”
方黎配合的对傅君陵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
傅君陵:“……”
傅君陵深吸一口气,道:“这病,怕是不好治吧?”
谢怀淡淡开口:“所以没时间。”
傅君陵有些牙疼。
掌门千叮万嘱让自己来请谢怀,自己要是无功而返,回去可是不好交代啊,傅君陵不肯就这样算了,他眼神微动,一摇折扇道:“我对医道倒是略知一二,说不定能治,我帮你看看吧。”
谢怀皱眉:“不必了。”
方黎的身份比较敏-感,以防万一,还是不要被别人知晓。
傅君陵心中叹了口气,谢怀还是油盐不进,不过自己来之前,也预料到此行不会很顺利,想这么就把他打发走是不可能的。
傅君陵微微一笑:“无妨,久闻浮丘山上风光独特,我就在这里住段时间,当做赏景好了。”
谢怀却懒得理他。
随他去了。
傅君陵果然死皮赖脸的住了下来。
浮丘山上一个冰块,一个傻子,根本无人理会他,但他怡然自得,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谢怀是不好接近的,但方黎这小傻子,倒是挺可爱的。
虽然不知方黎何许人,但看谢怀这般在意他,能让谢怀这样在意的人……
若是哄好了,说不定谢怀就愿意去了呢?
傅君陵每天都给方黎带好吃的。
方黎没有想到又多了一个人投喂...
自己,心安理得的继续当个傻子,哎,谢怀那儿一团乱麻暂时不想了,傅君陵的出现倒是不错,缓和了不少凝重的氛围,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日日和谢怀独处了!
今日傅君陵一早又来了,给方黎带了糕点。
青年慢悠悠的吃着东西,精致的眉眼带着笑意,他舔了舔唇,眯着眼睛的时候姿态慵懒又餍-足,神态随性淡然。
就这样看着,倒不像傻子。
只是话也说不顺几句,空副好样貌,倒是可惜了,傅君陵心生怜悯,他今日带了玩意儿来陪方黎玩。
傅君陵拿出糖果、糕点、灵石、陀螺、拨浪鼓,等等,在地上按照固定的间距排开,然后拿出一叠金丝环,笑着哄方黎道:“套中了就是你的。”
哦,挺会玩啊。
方黎撩起眼皮。
不说那些吃的和玩具,就是亮晶晶的灵石,小孩子看了肯定喜欢。
方黎最近其实也挺无聊的,谢怀虽然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但许是自己心里愧疚,面对谢怀总是不太自在,和傅君陵相处,反而轻松惬意许多。
方黎笑眯眯的接过了金丝环,扔了起来。
他就随便扔扔,不中也无所谓。
傅君陵深暗逗孩子的技巧,等方黎玩了一会儿,凑过来笑着对他说:“我也来试试看。”
说着也在一旁扔了起来。
方黎心中佩服不已,没有想到堂堂玄星楼副楼主,如此平易近人,不过之前相遇的时候,此人倒也挺温和的。
两人你一轮,我一轮,方黎找到了些儿时的童趣,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浮丘山上都有了些人气儿。
谢怀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青年双眼微微发亮,眉梢眼角都是慵懒的笑意,他同傅君陵站在一起,好一副温馨又和睦的画面……
谢怀却忽的觉得有些刺眼。
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小心翼翼……
现在和傅君陵倒是玩的这么开心。
所以你和谁都可以好好的,却唯独要这样对自己吗?
谢怀冷笑一声。
方黎正玩的开心呢,忽的一道阴影落下,白衣男子来到他的身后,幽深黑眸淡淡看着他:“我也试试。”
方黎心中微微一惊,谢怀也玩这个吗?
这不太符合谢怀的人设啊……
就在方黎失神的功夫,谢怀已经从他的手中,将金丝环接了过去……
谢怀指尖捏着金丝环,神色淡漠,将金丝环投了出去。
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投环也是一投一个准。
砸中了糖果,糖果哗的化作了齑粉。
砸中了灵石,灵石哗的化作了齑粉。
砸中了陀螺,陀螺哗的化作了齑粉。
方黎倒吸一口凉气。
傅君陵表情微微僵硬,他,他哪里得罪谢怀了吗?
谢怀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金丝环都投了出去,此刻地上一片狼藉...
,是什么也不剩下了,他才悠然的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不好意思,没有控制好力道。”
方黎:“……”
傅君陵:“……”
谢怀转过头,意味深长看着方黎,语调缓慢而低哑:“没得玩了,回去吧。”
方黎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但他在谢怀平静的注视下,还是乖乖回了房间。
谢怀随后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方黎悻悻的站在那,不玩就不玩嘛,多大人了冲玩具出什么气,虽然心中腹诽,但看谢怀这样子,方黎可不敢说,只是露出一个呆呆的笑容。
谢怀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放过方黎眼中的不满,他戏谑的勾了勾唇角,淡淡开口:“怎么,不高兴了?”
方黎连忙摇头。
谢怀却抬起手,轻轻搁在方黎的肩上,忽的道:“若是真的想玩,我也可以陪你。”
方黎:?
他假装懵懂的道:“玩,玩什么……”
谢怀似思索片刻,清冷淡漠的双眼看着他,片刻后,道:“就玩捉迷藏吧。”
方黎心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但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谢怀忽的垂首靠近了他,手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绸带,一手托住他的后脑,缓慢而轻柔的将绸带覆在他的眼睛上,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
方黎的视线陡然漆黑一片,心口微微一颤,就听谢怀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在他耳边响起:“你来抓我。”
黑色绸带冰凉的触感,令方黎有些不自在,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谢怀的呼吸,灼热而滚烫……
下一刻,谢怀似乎离开了他。
只余黑暗寂静。
方黎浑身都紧张的绷紧了,不会吧,真要和谢怀玩捉迷藏吗?
自己刚才和傅君陵一起玩了,谢怀现在就要和自己玩,谢怀不会是在吃醋吧?谢怀是这么幼稚的人吗?你是小学生吗?
方黎十分无语,但事到如今,只有咬牙上了。
拿神识查探谢怀他是万万不敢的,但若是不能用神识查探,那就只能做瞎子乱摸了……
好在这屋子他熟悉。
方黎深吸一口气,平举双手,慢慢往前摸索……
实在是太-安静了,分明不大的屋子,但是连谢怀的呼吸都听不到,方黎踉踉跄跄的转了一圈,连谢怀的衣角都没有摸着……
作弊吧!
方黎心道演演就得了,又不是真要抓到谢怀,谢怀堂堂灵仙界第一人,若是不想,那能是他抓得到吗?
他假装不耐的就要去扯眼睛上的绸带,但才刚刚抬起手,就听到谢怀凉凉的声音响起:“看来是我不配和你玩游戏了。”
方黎:“……”
方黎的手顿时就放了下来。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摸。
他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忽的寂静中,似有很轻很轻的一道声音……方黎倏的转身抓了过去,一手勾住了谢怀的衣襟,但因为动作太快没有站稳,直接向谢怀那边倒了过去!
谢怀一手搂...
住他的腰,将他护在了身前,整个人被他压-在了下-面。
方黎的呼吸顿了下。
哦,幸好下-面是床,否则两个人都要摔地上了。
他一手还拉着谢怀的衣服,整个人伏在他的身上,方黎条件反射的就要起来,结果却一把被谢怀按住了,手也被握在了对方的手中。
咚、咚、咚。
寂静的屋中。
耳边唯有谢怀的心跳声,沉稳有力,似是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上。
许久,他听到谢怀发出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似是久远处传来的被尘封过的喟叹:“你抓住我了。”
方黎轻轻颤了下。
他的手被死死的握着,分明,是你抓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