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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圆明园里的夏蝉还在不停叫着。弘历躺在床上来回翻身,久久不能入睡。他索性坐了起来,朝外间喊道:“李玉,爷要去练箭。”
李玉原本在做美梦,听到四阿哥的声音,匆匆穿了衣裳,进门伺候:“主子今儿个睡不着?”
看到李玉那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弘历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儿:“今儿晚上窗外的蝉叫得太响。”
李玉心里忍不住OS:上个月蝉叫的更响,您不是睡得更香么。这种话自然不能当着主子的面儿说出来。伺候弘历穿戴好,李玉道:“奴才陪主子一起过去?”
弘历却突然好心起来,笑道:“你继续睡吧,园子里都是侍卫,你主子我出不了事儿。”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如果李玉真的听了弘历的话,今儿个没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等不到他明儿个醒来,指不定就要换主子了。他这份差事是现在紫禁城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若是这么丢了,能被猴崽子们嘲笑一辈子。
雍正在圆明园里修了个很大的跑马场,跑马场右侧又辟了块空地,专供王公子弟练箭所用。
弘历乘小舟出了桃花坞,下船后走了一刻钟才到跑马场。这个时候跑马场里本应该只零星挂着几个灯笼才对,可弘历远远便见到灯火通明,更有射箭声传进耳朵。
李玉心里倒是比弘历还好奇:“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谁和主子有一样的雅兴。”
弘历瞟了他一眼,走进跑马场。
苏培盛见到弘历,行了礼:“给四阿哥请安。”
弘历点了下头,远远瞧见雍正正搭箭上弓,他对面的靶上,靶心已插了五支箭。
弘历问苏培盛:“阿玛这么晚来这儿射箭,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苏培盛回答的很是恭敬。
弘历笑了笑,往雍正身边走去。
入了夜,园子里偶尔会起风,弘历拿起搭在一旁的斗篷,给雍正披在肩上后,才行礼:“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雍正的额头已渗了些汗珠出来,他将弓箭递给弘历:“让皇阿玛瞧瞧你射箭的本事。”
“是。”弘历展了展双臂,搭箭上弓,利箭射出后正中靶心。
雍正满意地点了点头,评语却普通了些:“还不错。”
弘历很了解自己的阿玛,能从皇阿玛口中说出‘还不错’这三个字,说明他表现的已经很好了。
弘历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后,随口问道:“阿玛这么晚出来射箭,是批折子批累了?”
苏培盛搬了把椅子过来,见雍正落座后,又分别给雍正和弘历上了茶,这才躬身又退下去。
雍正没有回答弘历的问话,只是看着他一箭一箭皆中靶心,右手捋着颌下胡须,不住点头。
直到身上出了汗,弘历才放下弓箭走到雍正身边,端起茶碗,大口大口喝下了半碗。
雍正沉声道:“你额娘难道没对你说过,喝水不能像你方才那样大口大口的灌么?牛饮解渴却也伤身。”
弘历道:“额娘倒是嘱咐过,不过渴急了,那些话便记不得了。”
雍正难得没有怼儿子,双手握着椅子的扶手,眉心紧皱着。
弘历陪站了好一会儿,才问:“阿玛心里若是有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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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儿,不知道能不能说给儿子听听?”
雍正沉着脸道:“傍晚的时候,朕收到直隶总督李绂(fu)的奏报,说塞思黑死了。”
弘历端着茶碗的右手颤了颤,他九皇叔死了,是怎么死的?弘历心里突然涌出很多问题,可他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口。
雍正又道:“李绂在奏报中说,塞思黑往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今年天热,他实在吃不了苦。生了病后,大夫还来不及诊治,他就没了。”
弘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阿玛准备将塞思黑葬在哪儿?”
雍正皱起眉头,老九幼年时仗着额娘受宠,那副颐指气使招人恨的模样,不时还会出现在他眼前:“朕已下旨,塞思黑的葬仪全权交由李绂处理,埋葬地也由李绂去选。”
也是,九叔已经被皇阿玛削了宗籍,还怎么入东陵下葬。可是他刚到直隶不久便死了,死因究竟是什么。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弘历即刻便想到,好事者一定会将这件事想方设法和他皇阿玛联系起来,说不定明天便有传言,说他阿玛不想再见到胤禟,因而示意李绂想法子除掉老九。
造谣的不过脑子,偏偏这世上信谣的更不过脑子。反正是事不关己的八卦,哪个版本精彩就信哪个版本。世人巴不得能多出几个版本,供茶余饭后闲聊用。
鬼使神差一般,弘历说:“阿玛,儿子信你。”
“信朕什么?”雍正站了起来,重又握住弓箭,“信朕不会私下里暗示李绂杀了塞思黑?”雍正吃的盐都比弘历吃的米多,弘历能想到的,他自然全都想到了。利箭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这回竟然没能中靶心。
弘历道:“皇阿玛一心治理大清江山,这个时候如果对李绂有所暗示,实在太不明智了。”
“可惜这世上的人大都不能像你这般看得明白。”雍正右手握拳,掩住嘴咳了两声,“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你皇阿玛是个心胸狭窄,容不下兄弟的人。”
弘历示意苏培盛将凉茶换了,瞧了眼被北风刮起来的旌旗,道:“起风了,不如儿子陪阿玛回蓬莱洲?”
雍正点了下头,当先走出跑马场。
父子两人同上一艘小船,蓬莱洲转瞬便到。福海上的小岛,岛上的建筑仿佛天宫楼阁,雍正对这个地方十分喜爱。
可惜这个时候,他再也没有心情欣赏蓬莱仙山的夜景。
书房里,弘历给雍正倒了热水,语气中透着关切:“夜深了,皇阿玛还是不要再喝茶。”
雍正点了下头。
弘历笑着说:“在儿子眼里,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能让阿玛感到苦闷,今日儿子算是见到了。”
雍正勉强笑着:“朕命你明日一早便将今晚见到的听到的一切忘的干干净净。”
“儿子接旨。”弘历拱了下手。
“老九从小就招人讨厌。”雍正难得提起他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老九的额娘是你皇玛法的宠妃,他从小便被养成了张扬跋扈的个性。若不是他自己的小金库里银子多,只怕老八未必肯让他上船。”
弘历耐心听着,这些事对他来说,是故事,同时也是一种警醒。
雍正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着:“他们想说什么,随他们说去!朕的龙椅已经坐稳,还怕他们的胡言乱语么。”
弘历深以为然:“既然阿玛想开了,就早点儿歇息吧。再不睡,苏公公都不必叫起了。”
“你也在阿玛这儿歇了?”其实弘历刚才那句‘儿子信你’真的说到了雍正的心坎儿里,全天下人都不信他,无所谓!他心中所想,不过是大清江山永固,祖宗基业能被他更好的传到下一任新君手里。只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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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国库充盈,他就无愧于列祖列宗。
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渴望知己,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毕竟孤独。幸运的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是相信他的。
弘历却摇了摇头:“儿子还是回桃花坞,自己的地方睡着舒坦。”
雍正难得摸了摸弘历的后脑勺:“弘历,阿玛谢谢你。”
太阳明天是要从西面出来么?他冷心冷面的皇阿玛居然也会说谢谢了?弘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反应了老半天才说:“儿子理解皇阿玛,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雍正用力握了握弘历的肩膀,笑说:“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早点儿歇着。”
“阿玛也早点儿歇着。”
天家父子难得有温情的时候,弘历站在小舟上,都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自己在做梦。
回到桃花坞,他随便擦了擦脸和手,换了睡袍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他又忍不住去想,九叔到底是怎么死的?当真是病死的?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想到这儿,弘历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真心希望是自己脑补过度,想得太多。
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入九月,雍正便又收到了阿其那死亡的消息。两位弟弟,请问你们是约好的么?雍正实在生气,直接提笔在奏报上写下:土坟一座,就地掩埋。
谁爱说什么说什么,他一个活人犯不上跟死人置气,爱泼脏水,随你们泼去,朕不怕!
弘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弘昼在桃林边练剑。他们两个对老八老九的感情仅限于:他们在血缘上是我的八皇叔和九皇叔,是皇阿玛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伤心其实是谈不上的。
弘历弘昼并肩坐着歇息的时候,弘昼问:“四哥,你心里有没有一种疑问?”
“你想说什么?”弘历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白帕子递给弘昼,“你想问八叔和九叔是怎么死的?”
“不蹊跷么?”弘昼难得摆出一副我现在在认真思考的模样,“未免也太快了。”
弘历道:“事情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再问为什么其实意义不大。”
“四哥说的也是。”弘昼用弘历的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他们上一辈的事情还是停留在上一辈比较好。我们还是喝酒、品茶、练剑,快活赛神仙啊!”
弘历白了弘昼一眼:“你啊,就快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