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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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你说儿女们长大了,是不是总觉着自己越来越聪明,越来越不将朕这个做阿玛的放在眼里。”

“皇上怎么这么说？”富察玉竹一惊非小,这句话若是从寻常百姓家中做爹的口里说出来,自然也没什么,可是从皇上口中说出来,虽然他也是个做爹的，富察玉竹却莫名替永琏担心。

弘历道：“朕仔细看过那头熊的伤处，真正致命的地方被和珅用刀子剜下去了,是鸟铳打死的。”弘历怕永琏狩猎的时候遇到危险，便将自己的一把鸟铳给了他做防身之用。

富察玉竹起身走到弘历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说：“永琏对皇上有所隐瞒,所以皇上伤心了？”

“朕自问是个开明的阿玛。”弘历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笑道,“天晚了,该睡了。”

富察玉竹明显感觉到弘历心中有气,可他又不说出来,她也不好追问。一整个晚上,帝后两人都背对背躺着,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第二日八旗将士们依旧骑着马去林子里狩猎，湘儿因为前一日受了惊吓,自然也不闹着和大家一起去了。永琏生性敏感,见到皇阿玛的时候，就莫名觉得皇阿玛瞧自己的眼神不太对。以往在这个时候，皇额娘都会对自己有所暗示，多少提醒一下皇阿玛到底怎么了，好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可以对症下药，可这回皇额娘的脸色也不对，永琏心里不由打了鼓。

夫妻、父子之间别扭了一整日，直到傍晚宴席结束，永琏才斗着胆子走到弘历身前，拱起手道：“皇阿玛，儿子有事要说。”

弘历剑眉轻挑，点了点头，而后命李玉牵来了他自己的小红马。永琏也跃身上马，父子两人同向大营外面飞驰而去。

富察玉竹站在帐篷外头，遥望着弘历和永琏的背影，轻声叹息。

潇碧走到富察玉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柔声问：“皇额娘在发愁，愁什么呢？”

富察玉竹握住潇碧的手，母女两人一齐走进帐篷，坐在茶桌对面。

潇碧拎起茶壶，给富察玉竹倒了杯茶，又问：“额娘不肯对女儿讲？”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富察玉竹双手交握到一处，“潇碧，现下只有你我母女两个，额娘问你一句话，你做皇家的公主，开心么？”

潇碧没想到额娘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想也没想便说：“能做阿玛和额娘的女儿，儿臣觉着自己很幸运。”

“从没想过若是自己生在寻常百姓家，会是什么样子？额娘几年以前还偷偷想过，若是我当时嫁的不是四阿哥，现在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潇碧笑道：“那女儿说实话，额娘该不会不开心？”

富察玉竹轻轻摇头。

“女儿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的确偷着想过。若是我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我不必学这么多规矩，不必学琴棋书画，不必学食不言寝不语，小的时候可以整日在山林里面跑，也许会很快乐。”

富察玉竹瞧着女儿那副模样，知道她说的都是她心中所想。

“可是女儿又想，若是女儿换一对父母，真的会开心么？”潇碧轻轻摇头，“女儿不会开心。虽然阿玛是皇帝，整日都忙于政务，可是女儿知道，阿玛是这天底下少有的开明父亲。额娘的好，女儿就是说上三日三夜只怕都说不完。”

富察玉竹被潇碧逗笑了：“你几时学得这么嘴甜？是跟你妹妹学的？”

“这是儿臣的心里话。”潇碧轻轻握住富察玉竹的手，“儿臣知道，能陪在额娘身边的时日不长了，如果可能，儿臣倒是愿意一辈子都陪在额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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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胡说。”富察玉竹笑着瞪了女儿一眼，“能陪在额娘身边的就只有你皇阿玛，你们长大了，总要找个两姓旁人为伴。”

“其实女儿将来即便自己生活，也挺好。”潇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煮茶、抚琴，若是多一个人，反倒不自在了。”

“你没看中和珅么？”富察玉竹奇道，“额娘见永琏和湘儿如此热心，还以为你看中了。”

潇碧笑道：“他们两个是瞎操心。女儿只见过和珅一次，除却觉着他相貌不错，才学、品性一无所知，如何说看中还是没看中。”

“也是你阿玛最近催得急了些，额娘竟忘了我的女儿是个眼高于顶的姑娘。”富察玉竹心下了然，“额娘知道了，这事还是急不得。”

“不过…”潇碧轻轻咬了咬下唇，“若是阿玛需要女儿嫁出去，女儿自然也会从命。”

“你阿玛不会的。”富察玉竹对弘历很有信心，“你阿玛对你们几个是发自心底的疼爱，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额驸。”

潇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拎起茶壶，又去给富察玉竹添茶。

弘历带着永琏跑到了小山坡上，父子两人翻身下马，小红马带着永琏那匹马去一旁吃草。

“阿玛…”永琏站在弘历身边，低声说，“儿子有件事瞒了阿玛。”

弘历没说话，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和绿草。

“昨儿个和珅带回来的那头熊，是儿子用鸟铳猎杀的。不过和珅事先已用长箭射中了黑熊，也算是和珅的猎物。”永琏一口气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心底那种郁闷的感觉总算消失，“只是，儿子怕湘儿跑进林子里的事儿被阿玛、额娘知道了，你们会生气。”

“所以你就想骗朕，也不管阿玛能不能看出那黑熊究竟是被箭射死的，还是被鸟铳打死的？所以，你觉着你自己安排得还算妥当？”

永琏越发感到理亏：“儿子知错了，儿子往后再也不敢在圣人面前念三字经，再也不耍小聪明，阿玛不要生儿子的气吧。”

“朕的阿玛是个多疑的皇帝，所以朕和你五叔直到二十几岁都不敢多碰朝堂上的事一下。从不结交大臣，只办阿玛交给我们的事。”弘历一点一点慢慢说着，“所以朕登基之初，在笼络大臣上面儿，花了很多心血。”

永琏静静听着。

“那段日子有多苦、多难，只有朕和你皇额娘最清楚。”弘历将右手握着的马鞭递给永琏，永琏双手接了下来。弘历又道：“朕不希望你受那样的苦，却也不想你太过‘聪明’。帝王家的孩子应当有心计，有些时候也需要耍一些手段，可是不能耍那些对手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手段，你明白么。”

永琏的眉心皱了起来：“儿臣似懂非懂。”

弘历总算笑了笑，道：“朕是说，如果你觉得有些事不能不瞒着你皇阿玛，就要真的做得滴水不漏。不止是对朕，对着旁人，更该如此。你该让他们看不透你的心，看不清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还太年轻了，这些东西，阿玛会慢慢教你。”

“儿臣再不敢对皇阿玛有丝毫隐瞒。”永琏拱手深深一揖，“请阿玛原谅儿子。”

弘历右手握住永琏的左腕，愈发用力。“朕很久没考较你的功夫了，咱们父子两个比试比试？”

永琏抬起头直视着皇阿玛的眼睛，父子两人说打便打了起来。

永琏自幼便起早和弘历一起练功，平日里还有其他师傅教导，拳脚上颇有些功夫。父子两人打了半天竟也没能分出胜负。

终究还是弘历扯住的永琏的胳膊，笑道：“你小子还是太嫩了些。”

永琏也笑着说：“儿子当然不是阿玛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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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或早或晚，总有打不过你的那一天。不过你不要急，勾践也是卧薪尝胆之后才吞掉的吴国么。”

“阿玛又开儿子的玩笑。”永琏跟在弘历身边，一起又往山上的凉亭走去，“儿子愿做阿玛最得力的臣子。”

“不。”弘历开口拒绝，看了永琏一眼之后，才又继续往山上走，“阿玛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有一日若有几乎，你当比阿玛做得更好才是。”

永琏已经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其实从平日里皇阿玛的教诲，师傅的教养，大臣对他的态度上来看，他隐隐能感觉到皇阿玛对他的期待。可是他又不能不劝自己，他就只是‘儿臣’，做好‘儿臣’的本分就足够了。现在皇阿玛突然将事情挑明，他倒有些不知道该应对些什么。

“阿玛教你的，你都记到心里。若是有一日你能打败朕，朕也很高兴啊。”

永琏不住摇头：“儿子不敢，阿玛快别开儿子的玩笑了。”

晚来风急，弘历从山上下来，见到富察玉竹的时候，总算开始了他们两个今天的第一次对话：“今儿个朕和永琏比了拳脚，二阿哥有了些长进。”

皇上给了台阶，富察玉竹又怎么可能不下：“恐怕还是皇上更胜一筹。”

“那是自然。”弘历脸上透着骄傲，“朕这三十多年早起晚睡的，难道是白练的？”

富察玉竹嫣然而笑，握住弘历的手，和他一起走进帐篷。“皇上心情很好，看来永琏还是聪明的。”

“你生的儿子么。”弘历伸手将富察玉竹头上的玉簪拔了下来，她一头长发一下子散到身后。

富察玉竹秀眉一皱，道：“时辰还早，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朕命永琏代朕去和那些将士们推杯换盏了，昨儿个夜里朕冷落了你，今儿补偿补偿。”

富察玉竹即刻握住弘历的手腕，免得他有进一步动作：“皇上今日找了永琏，臣妾也和潇碧聊了聊。”

“永琏他们兄妹两个乱操心了吧。”弘历当然不会任由自己被富察玉竹制住，俯身便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潇碧是朕的女儿，她的性子你清楚，朕也清楚。”

“潇碧说，任凭皇上指婚。”

弘历压在富察玉竹身上，笑道：“还是从长计议，不能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