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邻居顿时想骂人, 又不是他们让顾雪来的,顾雪也不是来找他们,凭什么让他们出面。
秦峰双手抱臂, 一只脚还跟着他爹打拍子, 别提多悠然自得。
邻居们没他这么好的心态, 尤其想到顾老的五七刚过, 总觉得二胡送来阴风阵阵。
“小顾, 你就回去吧。”邻居大嫂忍不住开口。
顾雪讥笑道:“你可真听秦峰的话。”
邻居大嫂的面色不好, 心里有了几分恼怒。
顾无益和顾清狂俩孩子宁愿跟着秦峰这个外人也不愿去她这个姑姑家, 她不检讨, 还怀疑秦峰忽悠孩子。
现如今房子已经过户了, 俩孩子也在秦峰户口本上,板上钉钉了, 她还来闹。
闹屁啊!
连累大伙儿不得安生。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不是这里的住户, 也不是我们厂职工,你要是不走,我现在就去找保安。”
顾雪的脸色微变, 不敢再嘴贱, “我以前没得罪过你吧?”
邻居大嫂道:“你以前是没得罪过我, 现在得罪了。”朝秦老汉看一下。
顾雪张口结舌:“又——又不是我让他拉的!”
秦峰立即说:“你要是走, 我立马来一曲《百鸟朝凤》欢送你, 也顺便跟大家赔个不是。”
此言一出,门口以及栅栏外围观的邻居纷纷问:“秦工也会拉二胡?”
秦峰不答反问:“想知道?顾雪走了我再告诉你们。”
众人同时转向顾雪。
顾雪一见没人向她也来了气,双手叉腰,“我就不走, 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秦峰:“我不能。他们可以把你抬出去。”扫一眼大家, “不会不敢吧?”
这些人都比秦峰年龄大, 就算没他聪明,那也有丰富的人生经历,知道他故意的,也不想被他当枪使。
然而他们不是村里那些不懂事的文盲,喜欢打架斗殴。比起看他和顾雪吵嘴,他们更想看看留洋归来的博士拉二胡。
再说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可不想听一天悲惨曲调。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向顾雪两口子。
几个三十左右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更是摩拳擦掌。
顾雪和她男人怕了。
可是财帛动人心。
顾雪一想到这处小楼是她父亲的,屋里的家具摆件都是从以前市区老宅子里搬过来的,最年轻的花瓶也有三十年历史,据说一把椅子顶她三个月工资,再一想到她父亲留下的存款,顿时又有了继续闹的勇气。
“我也不是来吵架来闹事的,我是担心大宝和二宝。”二胡声音不断,顾雪只能大声说。
秦峰:“他俩受了委屈自然有厂规国法制裁我,用不着你操心。”
顾雪冷笑。
很不以为然。
秦峰顿时知道她法盲一个,“看来你不知道殴打未成年人构成故意伤害罪,要依法承担刑事责任啊。”
二胡声戛然而止。
秦峰下意识回身,看到他爹一脸诧异,“您老没听错。爹打儿子天经地义那是建国前的老黄历。”
顾雪又嗤笑一声。
秦峰当没听见,继续说:“丈夫打妻子,妻子打丈夫也犯法,不过要先去医院验伤,然后才好去公安局报案。”冲顾雪挑一下眉,“是不是跟听故事似的?”不待她开口,转向邻居们,“你们说无益和清狂是跟着我这个工资高懂法律法规的归国博士好,还是跟着她一普通工人法盲有前途?”
“你才法盲!”顾雪忍不住反驳。
秦峰被她扯着嗓子吼的头疼,“爹,继续。我宁愿听您老拉《苦菜花》,也不想跟她浪费口舌。”
秦老汉:“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真的。”
秦老汉不想拆儿子的台,但他想弄清楚,以后也好为闺女做主,“我咋没听人说过?”
顾雪笑了:“听见没?你爹都不相信你。”
“那是因为我爹他不懂。”秦峰瞥一眼顾雪,就对他爹说,“有几个儿子敢告老子?有几个妻子告丈夫的?这边还没说离婚,那边你们就劝和。去公安局报案把人抓起来,你们还不得连打带骂怪她不懂事?”扫一眼邻居们,“谁家两口子闹离婚,你们都没少劝人家凑合过吧?”
跟顾雪对上的邻居大嫂忍不住问:“秦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秦峰心说,我活了两辈子,加一起整整五十岁,前世虽然是富二代,又不是活在真空中,这辈子还生长在农村,什么不知道。
“我见多识广。”
邻居大嫂噎住了。
秦峰笑了:“我读书多不等于书呆子。再说了,我看的书也不都是专业书籍。散文小说,宋词元曲,古今中外皆有涉猎。”
邻居大嫂被说服了。
秦峰看一下他爹。
瞎子阿炳的要饭曲技巧不难,至少对秦老汉这个拉了小半辈子二胡的人来说简单。可要拉出情绪来不容易。
情绪这东西很难得。
秦老汉停下来,再继续也拉不出刚才的悲苦,于是他改拉《苦菜花》。
邻居们一听调调变了:“秦工,真打算让你爹拉下去?”
秦峰朝二胡睨了一眼:“刚刚特意回家拿的。你们说呢?”满眼笑意地看着顾雪。
这里不是顾雪的地盘,顾雪寻思着秦峰乃博士,读书人清高,肯定不好意思跟她动手。秦峰又是个男人,肯定吵不过她。所以来的路上都打算好了,要不回她爸的存折也得让他出点血。
万万没想到秦峰个糟心玩意不接招还弄二胡恶心她。
顾雪被秦峰看得火大,就找她丈夫。
她男人往院里去。
啪!
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东西。
顾雪下意识看过去,是一只棉鞋。
他男人下意识看秦峰,秦峰双手抱臂,神色也颇为异常,显然不可能是他干的。
两口子抬起头往四周看,窗户上多出个小脑袋,不是外人,正是顾小二。
顾雪不敢信:“这是你扔的?”
有人撑腰,顾小二又不是真小孩,一点不怕她,“对!”伸出一只手,手中还有一只鞋,“我们家不欢迎你,哪来的回哪儿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是你姑!”顾雪大声说。
顾小二拿着鞋朝她瞄一下就砸。
顾雪吓得慌忙躲闪。
顾小二手里又多一只鞋,见他姑父居然还敢指他,瞄也不瞄就朝他砸去。
秦峰连忙离那夫妻俩远点,以免被殃及。
鞋落地,秦峰不禁怒吼:“顾清狂,你给我看清楚再砸!”
秦老汉下意识停下。
秦峰冲他说:“您继续。”
顾小二忍不住说:“我看清楚了。”
秦峰捡起鞋,“这是什么你就砸?”
顾小二睁大眼睛,看到那是一只锃亮锃亮的皮鞋,顿时心中一凛,扭头找他哥,结果看到一个小不点,小不点怀里还抱着一只皮鞋。
“弟啊,你哪来的?”顾小二赶忙夺走给他哥,“你也不看着点。”
顾无益:“我以为是旧的。”接过去就塞柜子里,“渺渺,这个鞋是新的不能动。给你这个。”给他一只运动鞋。
小孩立马给顾小二。
顾小二扭身就朝他姑父砸去。
啪!
连着三次砸空,第四次终于砸到,正好砸到他姑父脸上。
顾雪的丈夫条件反射般闭眼,顾雪吓得惊呼一声。
秦老汉再次被打断,不由得看儿子,还拉吗?
秦峰点头。
秦老汉服了他儿子。
秦峰也不想。
只是改革开放了,市场经济越来越好,随着国家有钱搞基础建设,北车厂会越来越忙,秦峰身为北车厂的工程师,休息时间也越来越少。
秦峰不想今后难得的休息天都浪费在人渣身上,那必须一干到底,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
秦峰睨着顾雪:“你要见你侄子,无益和清狂就在楼上,他们不欢迎你,可以滚了吧?”
“还不都是你教唆的。”顾雪指着秦峰道。
楼上的顾小二不由得回头看他大哥。
——居然被小爸爸猜中了。
“跟我爸没关系!”周氏下楼了,没人拦着顾无益,无所顾忌就挤开顾小二朝楼下吼。
顾雪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你聋了?”顾无益反问。
顾雪难以置信:“你管他叫爸?”
“他不是我爸还能是你爸?”
秦峰连忙摆手:“我可不敢当她爸。摊上这么个闺女,我得少活十年。”
顾无益点头:“是呀。所以爷爷没到七十就去了。”
“咳!”
看热闹的邻居笑喷。
顾雪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黑,比晾在绳上的花被子还精彩。
她丈夫脸色涨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痛心疾首的问:“大宝,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十岁了,什么不懂。”顾无益瞥他一眼,大声喊,“爷爷,停一下。各位叔叔阿姨伯父伯母们肯定奇怪,当初我们为什么不跟姑姑,反而要跟秦爸爸。”
众邻居都不由得点头。
秦峰也很想知道,不由得转身抬头看去。
顾无益以前不敢说实话,怕秦峰表里不一,指望他和顾雪相互制衡。
今时今日,顾无益不需要再担心秦峰演戏,就指着顾雪说:“我爸上的大学虽然没法跟秦爸爸比,可也比她强。她不承认自己懒,我爸虽然是个人渣但聪明好学,就羡慕嫉妒我爸,还觉得爷爷偏心。我爸跑了,找不到我爸,她就想从我们身上找补回来。”看到顾雪惊得睁大眼睛,“别以为——”
“你胡说!”顾雪急的跳脚,大声阻止她说下去。
顾无益看向他姑父,“我还知道你不喜欢爷爷。因为北车厂工资高待遇好,你想调来北车厂,爷爷没帮你。”
“对!”顾小二把另一扇窗打开,使劲点一下头,“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啥都不懂还想来北车厂。好给你机会薅社会主义羊毛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得转向顾雪两口子。
顾雪和她男人大步往屋里去。
秦峰抡起扫把,宛如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两口子停下。
秦峰找邻居大嫂:“去找保安,顾雪打人!”
两口子异口同声:“谁打你了?”
“我也没说你们打我。”秦峰冷色问道,“气咻咻朝屋里干什么?不是去二楼打我儿子,难不成想趁机拿我家的东西?”
顾雪呼吸停滞,指着秦峰,一脸的不可理喻,“……别欺人太甚!”
秦峰乐了:“来我家院里,指着我说我欺人太甚?我要是不欺负你,岂不对不起你。”抡起扫把就砸。
“小峰!”周氏赶忙拦着。
这二位可不是她闺女和女婿,轻易不能动手。
秦峰顺势停下,“爹,唢呐给我。”
秦老汉下意识拿放在地上的东西。
秦峰把包着唢呐的布一扔,盯着两人,“刚才是不是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扫一眼邻居们,“厂里办白事不讲究那么多,你们没听说过唢呐一吹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吧?今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顾雪不禁问:“你什么意思?”
“给你送葬!”秦峰试一下唢呐,能发出声来,立即吹起大出殡。
顾雪慌了,忙不迭找她丈夫。
她男人想也没想就去夺秦峰的唢呐。
周氏扬起扫把就朝他身上砸。
秦峰还没找到调,毕竟将近十年没碰过,见状就趁机停下来。
周氏:“你吹你的。我不怕。回头闹到公安局,我就说他欺负我一老太婆!”
顾雪的丈夫冷笑一声就夺她的扫把。
秦老汉抡起二胡就砸。
顾小二打开他老子的鞋柜,不论新旧就往下扔。
一时之间出殡哀曲配上混乱场面真跟农村送葬似的。
众邻居看直了眼。
随着落下的鞋越来越多,秦峰越吹越卖力,而因为唢呐分心,又要躲天女散花般的鞋子,以至于顾雪和她男人不能专心迎战,只能抱头鼠窜。
秦峰一看他俩慌得往外跑,立即停下,“别追了。”
周氏和秦老汉停下。
众邻居回过神,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峰看一眼邻居们,微笑着再次拿起唢呐。
邻居睁大眼睛。
——还来!?
《百鸟朝凤》传入四邻耳中。
众邻居顿时精神一震。
然而秦峰只会一段,一分钟便停下来。
有小孩不禁问:“秦叔叔怎么不吹啦?”
秦峰笑着耸肩:“就会这么点。”
众邻居不信。
秦峰点头:“以前不知道能恢复高考,我爹觉得光上几年学不保险,一招鲜吃遍天,就让我跟我大舅学唢呐。”
当时秦峰真不乐意学。
可他又没法解释七七年恢复高考。
爹妈疼他,秦峰又有空,为了让他们高兴安心,愣是从八岁学到十六岁。
不过也不是每天,闲的时候就拎着唢呐去河边田野里练习。
村里办喜事没有办白事用唢呐用的多,所以时隔多年他还能吹好几首出殡曲,却连一首喜庆的曲子也吹不完整。
邻居大嫂不禁说:“难怪啊。我还奇怪你一直在国外,怎么会咱们的乐器。”
秦峰:“国外也有华人。唐人街跟滨海市区没两样,应该也有唢呐二胡。不过离我学校太远,只去过几次,还是过年的时候。”
有男同事忍不住问:“你怎么想起来用这个对付他们?”
秦峰:“先动手的理亏,不用这个难不成跟顾雪吵?”
那位男同事点头,“确实。秦大叔不拉二胡,你不吹唢呐,顾雪能在你家门口坐到天黑。”
秦峰让他爹拿二胡,就是怕顾雪耍赖不走。
哪怕把她赶出去,她也可以在家属大院门口哭闹。她想见俩孩子算私事,厂里不好出面,最终还得秦峰搞定。
一旦秦峰落了下乘,此后极有可能一次比一次被动。
经男同事一说,其他围观的人也明白了,“秦工,这招绝了。”
秦峰:“也是我不会跟女人吵架。”
邻居大嫂摇头:“你挺会。顾雪说你不要脸,要是换成我,我肯定说,你才不要脸。可要是这样说,肯定吵起来没完。你直接承认,一下子把顾雪噎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峰笑笑接受她的夸奖,“不怪我吹哀乐?”
邻居大嫂宽宏大量笑着说:“你也是没办法。”
秦峰他妈担心:“顾雪不会还来吧?”
邻居大嫂:“肯定不敢再来。”
周氏等儿子回答。
秦峰:“下午不可能,下周也不可能。二胡和唢呐就留这儿。”见仨孩子都从楼上下来,“以后我不在家,你们就锁上门在屋里,或者去村里。”
顾小二不禁说:“怕他?”
秦峰二话不说,过去单手拎起他,“谁怕你?”
顾小二顿时蔫了。
秦峰放下他,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
小孩羞的低下头去。
围观群众乐了。
邻居大嫂忍着笑说:“你再厉害也是小孩。今儿要不是秦工在家,你就是把被子扔下来也没用。”
秦峰想到他的鞋,一看到有从国外带回来的皮鞋,有没舍得穿的运动鞋,顿时怒上心头,“顾清狂!”
顾小二吓得跳开,“我我,我这就捡起来给你擦干净。”
秦峰:“会擦吗?”
顾小二连连点头,先去捡皮鞋。
邻居一看院里到处都是鞋,也都进来帮他捡。
布鞋直接扔洗衣盆里,运动鞋放压水井边让秦峰自己处理,皮鞋放堂屋门口,留着顾小二擦干净。
人多力量大。
两分钟鞋就分类放好。
秦峰一一道谢。
先前听到阿炳“要饭曲”和出殡曲嫌晦气,嫌秦峰扰民的邻居顿时不好跟他计较,三三两两散去时,还忍不住佩服又同情秦峰。
顾雪是俩孩子的亲姑姑,今儿这事换成厂长恐怕也难善了。
顾工的老邻居留到最后叮嘱顾无益,“既然叫秦工爸爸,以后要听秦工的话。”看到少年身上的衣服和鞋比他家孩子还干净,“秦工人好,就算结了婚也不会变成后爸。”
秦峰:“等我结婚他们也该上初中住校了。我变成后爸,平时工作那么忙,也没空教训他们。”
老邻居笑道:“我是怕孩子不懂事。这么大的小孩正是调皮的时候。尤其小二,”指着坐在门口擦皮鞋的小孩,“好好的鞋都被他扔坏了。”
顾小二忍不住问:“坏了再买。”
“不花你的钱?”
“用爷爷留给我们的钱。”
老邻居瞥他一眼,“存十年你姑都不放心,你爸敢取出来用,她还不得去找厂长闹。你少给秦工惹事。”
顾小二说不过他,撇撇嘴继续当擦皮鞋的小孩。
老邻居道:“天不早了,你们忙吧,我也该——”扭头看到门卫,心中一凛,“不会顾雪又回来了吧?”
秦峰顺着他的视线朝东看去,门卫不紧不慢,“应该不是。”
话音落下,门卫已到铁栅栏外,看到秦峰眼中一亮,“秦工在家就好,省得我去厂里。”
秦峰:“我今儿没出去。”
门卫不禁问:“我怎么记得你出去过?”
“你要是说早上,那是去跑步。有事啊?”
门卫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大门口有两个人找你,说是你大舅和大舅妈。”
秦峰松了一口气,转向他爹妈:“我这几天是得罪了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