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卫一身绯色官袍端坐在宽敞明亮的正堂,待差役喝过杀威棒,惊雷似的堂木拍击声响起。
跪在正中的小竹娘子被惊得瑟瑟一抖,接下来听到的却不是严厉的呵斥声,而是一声堪称平和温润的嗓音:“曹箬,你可认罪?”
小竹娘子抖得更厉害了,两边的官员们都看向俊美温柔的楚大人。
早就听说睿明侯审案时从不用酷刑,也从不疾言厉色,没想到仅仅一句话就能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小竹娘子先磕了个头,才回话:“奴家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奴家叫蒋竹。”
楚卫倒是一点儿都不急,摇头失笑,拿起手边的一个册子,道:“曹姑娘,既然要舍弃原先的名字,便彻底舍弃。如今这般,岂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小竹娘子垂着头,双手上沉重的木枷搁在地上,一副你说得不对我不认的模样。
楚卫笑道:“听说,十二年前郴州府的同知曹知宜,妻子蒋氏,有长女名箬。蒋竹姑娘的名字,可是这么来的?”
小竹娘子的脸色越发惨白,却强辩道:“大人这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
“你要说是巧合,也无不可,”楚卫将册子撂到公案前,摊开在地上的那一页,正好是曹家三族以内的族谱。
当年的赈灾粮失窃案中,曹知宜本家被处置,三族以内的亲族也受到了牵连。
看到上面那一個个熟悉的名字,小竹娘子的眼睛发干发涩,高坐在公堂上的人却还在继续说:“咱们就先聊聊,五月十二日那一晚。”
楚卫翻开另一本,这上面是口供记录。
“十二日,城外桑柳村的大地主陈老爷家”,他看着口供记录念道,“嫁女儿,请了你去做梳妆娘子。经我们详细访查,你说的这个城外桑柳村,是南城外的桑柳村。回京的话,正好要经过第一个拔舌案的案发地,千层观千层塔。”
小竹低声道:“当日大人去戏班询问,我已经说了的,付大娘可以为我作证,当晚我就回去了。”
“是吗?”楚卫淡淡一笑,“我后来又问了问魏庆戏班的人,十二日出门时,你穿的是一件行动便捷的灰衫是吧?”
“死者白何住是酒楼的账房,每个月十二日都要回村,这在那酒楼可不是秘密,经常去的老客都知道这么一个连掌柜都要给几分面子的白账房。”
小竹娘子说道:“我不常去南城。”
楚卫笑了,笑容更加温和,提醒道:“小竹娘子,我并没有说白何住所在的酒楼是什么名称?伱如何就知道,那酒楼在南城?”
小竹一下子卡壳,半晌才道:“是,是奴家最不常去的便是南城,您说的这个人很陌生,奴家便以为是南城的。”
楚卫笑道:“那么说,小竹娘子对东西北三城的酒楼和掌柜、账房,都很熟悉了?”
小竹支支吾吾地答应一声。
在陪坐的各位官员,听到此处,才都对这个瘦弱的小娘子升起怀疑。
一开始,看见带进来的是这么一个弱小女子,不仅是这些官员,连侧间屏风后的熙宁帝都有些怀疑。
楚卫却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回到一个开始那个问题上:“十二日你出门,穿的是便捷行动的灰衣。”
小竹忙抬头道:“奴家只是因为要赶路,才那么穿的。”
楚卫点点头,道:“不过本官也没有质疑你为何这么穿。本官要说的是,当晚在千层观躲雨的,有一个最后进来的卖瓜老人,胡老汉。胡老汉的口供中,说他进观时,看见了个灰衣身影一闪没入道观。”
小竹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两次错,竭力稳定下心神,道:“大人也说了当日你们是躲雨的,可见是下着不小的雨的,奴家还有记忆,十二日那场大雨有多大。既然如此,焉知一个老汉不会看花眼?”
楚卫笑得更加温和可亲,他说道:“小竹姑娘心思果然缜密,这个线索,并不能作为指证凶手的有力线索。”
小竹闻言,心里又是狠狠的一颤。
刑部尚书张绍清看到这里,忍不住捋着下颔的胡须笑了笑。
怪不得幼女默默对这睿明侯倾心,这孩子年纪不大,审起案子来,倒的确有些“睿明”之姿。
楚卫再次拍了下惊堂木,向外说道:“带人证。”
小竹回头,看见被人押进来的妇人,神情一瞬间紧绷。
楚卫站起身,离开座位,走下公堂来,停在付大娘身边,带着几分回忆怅惘的神色说道:“其实,要审现在这个拔舌案,还需要从十二年前的郴州平准仓失窃案查起。”
小竹的面部不可控制地抽搐一瞬,她唇瓣嗫嚅,似激动地想要坦白什么。
隔壁屏风后,看起来十分俊朗的二皇子开口道:“父皇,这一个小小的拔舌案,这能和什么陈年旧案有牵连吗?”
熙宁帝淡笑着看他一眼,低声道:“卫儿只说让我重审郴州案的时候再出去,你们都别发出什么声音,被外面人察觉了。”
二皇子有些酸涩道:“父皇对卫儿真是疼爱有加。”
什么安排都能应允。
熙宁帝看了他一眼:你话有点多啊。
二皇子立刻闭嘴不言了。
外间公堂上,小竹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她还有希望,她不能让曹家一根血脉都不剩。
就算有人要为这几件案子承担罪孽,也不该是她。
楚卫就看着这女人只是松动一瞬,眼神便又坚定起来,不由叹口气。
希望穷凶极恶的人能主动认罪,果然是一件极难的事。
他转身,直接对付大娘道:“你说,十二日、十三日,这两天晚上,小竹娘子去了何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付大娘突然惊慌起来,伸出双臂护着头脸,声音里饱含颤抖,“大人,我真的没有撒谎,那两天,小竹娘子都在房间。十二日她出去给人梳妆,走了很远的路,很累的,当晚很早就睡了。十三日,便根本没有出门。”
这话一出,堂上还坐着的九名陪审官都相互低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