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面前放着一本书,双眼却斜着看向教室外。
他老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本来想出去看热闹来着,结果一不留神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老爹来了,他哪里敢再到处瞎混,赶紧翻开书本,假装认真的看起来。
他耳尖的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是进来了,就在他身后站着。
他有点伪装不下去了,合上书本回头,对上沈县令与有荣焉的眸子,咧开嘴笑道:“爹,你怎么来了?”
程昭这才从书本中回过神来,立即站起身:“见过县令大人。”
赵四蛋也在这里学习,他学着程昭的样子拱手而立,微微弯腰行礼。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虞夫子,以后负责教大河村的孩子们读书写字。”沈县令笑着说道,“沈正,程昭,你们两个很快就要院试了,做学问写文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来问虞夫子。”
沈正缩了缩脖子,他最怕这种当先生夫子的人,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拿起戒尺抽他。
虞夫子开口道:“那我先来考考你们二人的学问,才好因材施教。”
沈正立马变成了苦瓜脸:“爹,你不是说虞夫子是来教大河村的孩子们读书的吗,我又不是大河村的孩子……”
沈县令的脸色沉下来:“虞夫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能得虞夫子一句指点,你可知是多大的荣幸!”
程昭眼眸微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态度愈发恭敬,谦卑的拱手道:“还请虞夫子赐教。”
虞夫子摸了摸胡子,随口道:“《论语》中,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再曰: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沈正接过话,有模有样的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不错。”虞夫子点头,“足以证明你平日有认真读书,那你来说说,这番话究竟是何意?”
沈正咧嘴一笑。
最近程昭给他讲过《论语》,正好讲到了这一篇,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咳了咳开口道:“国家闹饥荒,哀公问下臣这番话,意思是想提高赋税,但于有若却主张减轻赋税,我认为于有若所言极是。”
沈县令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他的儿子,果然大有长进。
虞夫子继续问:“那依你之见,于有若的主张该如何实施?”
“啊,这……”沈正抓了抓后脑勺,转过头,“程兄知之甚多,这一问就让程兄来回答吧。”
沈县令:“……”
果然是高看了这小子,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这水平如何去参加院试?
“荒年之时,收取高额田税确实能暂时缓解危机,但对百姓征收过甚,很容易导致民不聊生,民穷则生乱,乱则国力衰退……”程昭有条不紊的说道,“民富,则君王富,国家方能安定,此乃儒家治国思想,但在下认为,此思想过于理想化。有民富,自有民穷,这是相对而存在的……”
虞夫子满眼赞赏的看着他。
他以为这穷乡僻壤,都是目不识丁的孩子,却没想到,有一个见识非凡的少年郎。
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程昭回答完后,静待虞夫子点评。
虞夫子忽然问:“你有字吗?”
“尚无。”程昭恭敬的道,“恳请老师为学生赐字。”
刚刚他尊称虞夫子,这会变成了老师,在本朝,老师和夫子先生的涵义完全不一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是等同于父亲的存在。
愿意为自己赐字,就足以证明愿意亲近。
所以,程昭才改了称呼。
“瑜,美玉也。”虞夫子开口道,“才艺多能,忍柔当事,能担大任,就唤天瑜吧,程天瑜,如何?”
程昭的腰躬的更低:“天瑜谢老师赐字。”
“这不是巧了吗?”沈正笑嘻嘻开口,“我的字是天珏,你是天瑜,看来我们注定要当一对异姓兄弟。”
赵四蛋拿着书本,有些眼热,他也好想让虞夫子给他赐字。
但是他知道,一般有学问的人不会轻易给学生赐字,因为这是一件很严肃很正经的事。
等他以后有出息了再说吧。
沈县令开口道:“你们继续考学问,我去一趟赵程氏家中问点事情。”
沈正眸子一闪,拽着沈县令到边上去:“爹,你这次就别只说正事了,你不是要让赵婶子知道你的真心吗,你赶紧摆出你的态度,不然,赵婶子就要被人抢走了。”
沈县令老脸一红:“长辈做事,哪里需要你指手画脚,你跟着虞夫子好好做学问,别跟过来!”
他迈开步伐,走出学堂,朝程弯弯的家门口走去。
程弯弯一直在屋子里忙活,她在心里祈祷沈县令千万不要来她家中,主要是上回提亲的事情闹得也挺尴尬,搞得院子外头那么多人不停假装路过,分明是想看她和沈县令的热闹,她一点都不想被村里人八卦围观。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院子门口传来大儿媳行礼问好的声音。
她扬眉看去,看到春花吓得扑通一声跪地上了,阿福知道沈县令宽厚,赶紧将瘫软的春花扶起来拖到后院子去了。
程弯弯只得迎出来,屈膝行礼:“民妇见过县令大人。”
“不必多礼。”
沈县令虚扶了一把,迅速的收回手,背在身后。
程弯弯后退一步,开口道:“县令大人是找小正吗,他在学堂那边读书。”
“不是。”沈县令艰难的憋话,“我是有几句话跟你说,上回我派人来提亲,确实是太唐突了,一直忙没抽出空来,也没能亲自跟你说清楚,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失礼……”
“这件事就是孩子们瞎胡闹,我都明白。”程弯弯笑着道,“县令大人不必有心理负担。”
沈县令点头:“你明白就好。”
他还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挠了挠后脑勺,又觉得这个动作好似不太雅观,赶紧收回手,咳了咳。
程弯弯陪着站在院子里,县令大人不说话,也不提离开的事,光站着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她看了一眼天色,随口道:“民妇得去做午饭吧,不然……县令大人留下来吃个饭?”
沈县令从善如流点头:“好。”
这时候突然提男女之事,着实有些心急,还是等餐后再说吧。
程弯弯:“……”
她就是稍微客气一下,表示家里准备吃饭了,一般人这时候不是该提出离开吗?
堂堂县令大人,竟然瞧得上村户人家的吃食?
看来午餐得好好下一番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