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千山暮雪,妾与君悦

亭子是普通的山石堆砌，只有一丈方圆。

其中，陈放着一张粗糙的石桌；环绕着的四只曾经落满尘埃的石凳子，早已被擦拭干净；周围积雪堆积、树木干枯，略显寂寥。

在这漫天大雪中，半山腰的这里为早已被众生遗忘的角落，遗世而独立。

叶丹青平生最喜欢这般僻静的地方，远离俗世的喧嚣，于万丈悬崖的寒风之中独得宁静。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首出自原世界香山居士的诗，清新淡雅中透露出温情如春的诗情……一如叶丹青此时的心境。

他在雪花纷飞的世界中温着暖酒，紧张不安地期待她的到来。

她也没让他久等，欣然前往。

但见……

纯白的世界中乍现一抹嫣红，如同骤然绽放的烈焰红莲。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明艳了整片天地，令冬日暖阳都为之黯淡。

那双丹凤长眸下的惊天容颜，圣洁妖媚、俏皮纯真、飘逸出尘、似嗔似喜、半仙半魔……任何人都能在这完美容颜上，看到梦中情人般的所有幻想。

“师尊……”

叶丹青在凉亭里骤然起身、两步上前，又强行止住脚步，如鲠在喉。

“徒弟弟……”

天音仙子在风雪里玉立阶下、仰头相望，想扑将上去却被钉在原地，欲语还休。

久别重逢，四目相望。回首前尘，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

道不出相思、诉不尽哀愁。

十一年前，是她伸出的手。

今日，他鼓起勇气化被动为主动，抬手相邀，“外面风雪大，有话进来说吧。”

“啊……嗯。”

天音仙子娇羞低头，伸出纤纤玉手交付在那温热宽厚的手掌上，被带着、莲步款款进入亭中相对而坐。

她手掌上的微凉，交融着他的体温。

这一次的相遇看似平静，又是那么的不平静。

叶丹青感受着掌中的柔若无骨，目光瞥到她满面娇羞，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怦然心动……原来，师尊是这么的好看。

这种早已遗忘在十年前的心情骤然出现，如同九天雷霆轰然降临，让他浑身发麻。

[不对劲。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不如说，好像这才对劲。]他心神慌乱地撒开了手，又故作淡定地坐下，开口：“师尊……我们……嗯……好久不见。”

“啊……”

天音仙子骤然从失神中醒转，魅惑众生的丹凤眸中浮现茫然，白皙的脸颊越发羞红。

她觉得，自己应该早已习惯同自家徒弟弟的亲密接触。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然会如此的紧张？

。徒弟弟突然间，变得很不一样了。

给自己的感觉，也变得非常的不同。

这种不同究竟是什么？

她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知道同他消失的这几个月中的经历有关……嫣然还是若瑶？她们和徒弟弟一起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师尊在想什么？”叶丹青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递过一杯温酒。

天音仙子怔怔地看着叶丹青，那张仍旧是俊美得不可方物、又有了许多不同的脸庞，眸中浮现幽怨，“徒弟弟变了，不是因为我。”

这句话仿佛在控诉，某人出了轨。

叶丹青脑海中浮现，在幽冥鬼域里发生过的一幕幕，心虚地低垂目光不敢对视，“我离开的这几个月内，发生了很多事。”

有些事，渐渐看开；有些人，不可辜负。

“嫣然？还是若瑶？让徒弟弟出现改变。”天音仙子眸光感激带着哀怨，“又或者，她们两个都是？”

“我……”叶丹青微张着双唇，话语如鲠在喉般说不出口……或许，两个都是吧。

“呜……”

天音仙子委屈地瘪着嘴，琼鼻中发出了一声呜咽，“徒弟弟特地找我来……是……呜……是想摊牌了吗？”

徒弟弟有喜欢的人了。

他不要我了。

我该怎么办才好？

“……”

“师尊。你原本以为，我特地叫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叶丹青努力调整好心境，反问道。

“我以为，徒弟弟是想和我约……”

天音仙子呼之欲出的真实想法，在慌乱和委屈中急转弯，变成了“一起看雪景。”

“不对。”叶丹青摇头。

“果然是这样。”

天音仙子眸中水雾弥漫，又抽了下鼻子，“徒弟弟才不会特地找我看雪景……呜……徒弟弟消失那么久才出现，就是想摊牌。”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对’。”叶丹青摇头否定。

“哪里不对？明明就很对。”

天音仙子话语浮现哭腔，“我知道，徒弟弟一直都不喜欢我……你终于找到喜欢的人了……为师很……很高……很伤心！伤心死惹！”

眼泪，不争气地就要流了下来。

叶丹青突然握住了，她微颤着的、冰凉的玉手，柔声说：“你还记得么？以前跟我说过，很喜欢寒洲双子雪峰的雪……飘飘扬扬、宛如有情人白头。”

“我不喜欢惹。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喜欢双子雪峰的雪惹。”

天音仙子想要哭闹，却只是乖乖地坐着、低垂着臻首，声如蚊呐地控诉，“我才不想看，徒弟弟在最喜欢的雪景跟别的女子白头……我很不高兴！”

泫然欲泣的她，仿佛一个被抢走了棒棒糖的小可怜；而不是，那位令得整个修仙界颤抖的第一人。

这副娇弱的真实，只为他有。

叶丹青心中一暖，又为之一疼，“师尊。我是那么无情残忍的人吗？不至于如此绝情。”

“我……”天音仙子芳心一颤，不敢抬头。

她仍旧被他握在掌中的纤纤玉手想往回缩，又争不过他的执着，脑海于温热触感中浮现另一个极端的想法。

激动之下，她下意识地将这个想法说出口：“难道说，徒弟弟是想和我约会？”

“约会你个……”

叶丹青羞耻之下，差点就本能地一个脑瓜崩敲过去。

终究，他还是按捺住这个冲动，抽搐着嘴角说道：“师尊就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看雪景，就好了。”

“诶？”天音仙子愕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那双魅惑众生的眸子敛去水雾，因受宠若惊般的喜悦而颤动着，一如芳心小鹿乱撞……也就是说，徒弟弟是可能跟我约会吗？“我这次有别的事情，需要回修仙界一趟。”

叶丹青放开天音仙子不住冒汗的纤纤玉手，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缓缓开口，“一想到要回修仙界，我就想到了师尊；想到了师尊，我就不自禁想到这双子雪峰……所以，我来了。”

“不是摊牌？”

“不是。”

“徒弟弟不会离开我么？”

“我不是答应过你，绝不会抛下你么？你对自己的弟子，这么没有信心可不行。”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徒弟弟对我的好感，一定是负的吧？还是很多的那种。”

“师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叶丹青饮了一杯温酒，莫名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有心思逗弄她。

天音仙子紧张地握紧粉拳、坐直娇躯，苦思冥想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我先听听……假话？”

“假话的话……”叶丹青眸中掠过一抹狡黠，“我非常非常的讨厌你。”

“咦——”天音仙子惊恐地后仰上半身，很是受伤。

随机，她发现不对，惊喜地娇呼出声：“徒弟弟说‘非常讨厌我’是假话……那么真话是代表，徒弟弟非常喜欢我么？”

她为这一猜想，激动得饱满酥胸上下起伏，呼吸地喘息着，一颗芳心几乎要从胸口蹦了出来。

徒弟弟喜欢我！不是讨厌我？

“不是很对。”叶丹青眸中的羞意一闪而逝，问道：“师尊想不想听真话？”

[想！非常想！]天音仙子激动得话都忘记说出口，圆睁着丹凤眸紧盯叶丹青；颠倒众生的容颜上，期盼夹带着对于失望的畏惧。

宛如，在等“克总发糖”。

“真话就是……”

叶丹青羞耻得脚拇指扣紧，不自禁地偏过头看向亭外絮絮飘舞的飞雪，支支吾吾：“你想，我们相处也有九年多了不是……有些摩擦之类的，也很正常……总体来说，感情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吧？”

我的那些想法，和逆徒们何异？太羞耻了！

“徒弟弟说的话……好难懂哦。”天音仙子费解地挠着头，“什么摩擦……总体来说……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即使你是个‘屑女人’，也还是好师尊。”叶丹青眉宇间浮现羞恼，“余下的话自己想去。”

“我懂啦。”天音仙子转忧为喜，眸光却是越发的幽怨，“徒弟弟是在夸我，其实是个‘好师尊’对么？”

“这是……其！中！之！一！”叶丹青莫名恼怒，很想给天音仙子来一个脑瓜崩。

“我不要！”

天音仙子纤纤玉手撑着桌面，猛然站起身，鲜红的衣裙飘舞宛如战意熊熊，“这个师尊，我不当了！”

叶丹青被她突然的转变，震慑住，神情发愣，“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我继续当师尊下去。徒弟弟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哒。对不对？”

“呃……你这么激动，和这个有关系吗？”

“徒弟弟之前说过，和烟雨、梦曦之间有师徒关系的顾忌……那徒弟弟和我之间，肯定也是这样。”

“这点，我无法否认……多多少少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些心理压力。”

“那我就不当徒弟弟的师尊了。徒弟弟，你把我扫出师门吧？”天音仙子握住叶丹青的手，可怜兮兮地请求。

叶丹青更加傻眼了，“你才是师尊……哪有弟子把师尊扫地出门的道理？”

“明明一直以来，徒弟弟表现得更像是师尊；我老是被你骂，反而像是弟子。”天音仙子娇嗔。

“师尊别闹。”

叶丹青好气又好笑，“就算你要把我扫地出门，我都不会同意；更别说，你这么胡闹的说法。”

“那我就问一个问题。”天音仙子摊牌了，直勾勾地盯着叶丹青直捣黄龙，“徒弟弟。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啊？”叶丹青突然遭遇“冲塔”，在风中凌乱……师尊，你这么突然合适吗？都不给我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我不急……你慢慢想……我寿元超级超级长……等得起，可以一直等。”天音仙子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在皑皑白雪包围中凝望着他。

一如，上一世独守在烟波峰的她。

叶丹青心中一阵阵抽痛，叹息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我叫师尊过来一起看雪。”

“看雪，就能明白吗？”天音仙子柳眉微蹙，茫然四顾周围。

叶丹青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说道：“至少，我们应该试试，不是吗？”

“这样的话……”

天音仙子贝齿轻咬着莹润下唇，偷偷窥伺了叶丹青，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一小会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搬起重达百来斤的石凳子到叶丹青身边，盈盈坐下，“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得近一些，比较有感觉呢？”

“大概……吧？”

叶丹青看着近在身侧、烈焰红莲一般的绝美仙子，闻着她身上的如兰幽香，心神忍不住一阵阵激荡。

以前，即使天音仙子主动贴贴，自己都没这般的心猿意马。

不知道为何，自从经历了幽冥鬼域的事情之后，自己的道心竟然如此的不稳……我越来越不对劲了。

“徒弟弟。你就只是看着我么？”天音仙子话语妙若天音，宛如仙乐，令人迷醉。

“不……不然要我做什么？”

叶丹青不自禁将目光落在她鲜艳欲滴的红唇上，忍不住吞咽……她该不会是想？

“接下来，无论徒弟弟怎么想，我可都会把它当成约会的哦。”

天音仙子主动把脑袋伸出来，话语弱弱又执着地说：“你要打我头出气的话，现在就可以了。”

“你是认真的吗？”叶丹青语气有些无奈。

天音仙子却是连连点头，“我很认真。徒弟弟叫我过来……我们难得独处……不是约会，我也要当成是约会。”

“你可真是个……笨蛋师尊。”叶丹青缓缓抬起手。

天音仙子主意到他的动作，条件反射地想用纤纤玉手去护住脑门，还是强行忍住……徒弟弟敲得越狠，我约会越稳！

她预想之中脑门的疼痛迟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宽厚手掌，温柔的抚摸。

“接下来的三天内，我就好好陪陪你吧……你当是约会也可以……笨蛋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