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杨点开邮箱,是教授发给他的美国名校推荐函。
他点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很奇怪,收到教授极具份量的推荐函或者赴美留学读博,这都是裴杨二十岁以前的梦想,他也想过成功一刹那的狂喜,但是事实上,这份喜悦经过无数次预演后变得很淡很淡,平常得好像他知道自己今晚可以轻松买到一场晚八点的球赛门票。
裴杨下意识点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个隐藏相簿,躺着几张无意捕捉或有意拍摄的甄懿照片。他最喜欢的一张是他们实验室团建旅行那一次拍的。甄懿被起哄,多喝了一点酒,谁也料不到他的酒量那么差,扶他回房又不肯,只是扒拉着裴杨的肩膀,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亲昵,又那么自然地靠在他的后颈上,相机前只露出半张脸,一双迷离的醉眼含着容易让人眩晕和错意的笑。
或许裴杨的幸福阈值实在太高,但是在甄懿面前,他又太过容易幸福。
他的父亲电话来得很快:“你的老师跟我说了,你收到推荐函了对吗?很好,裴杨,你没有让我失望。”
裴杨厌倦地说:“你弄错了,我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你。”他踌躇半晌,一刹那间,某种呼之欲出的渴望,夹杂着对权威父亲的挑衅产生,“况且,我不打算去美国念书了。”
“你疯了?裴杨,你特么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好不容易有点出息!”男人在电话那头狂怒,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最后一句他听清楚了,“你跟你那平庸的妈一样,没有面对成功的勇气,也没有获得成功的资格!废物!”
裴杨没说话,只是再一次把手机号码拉黑了。房间里又陷入死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最后落在甄懿的电话号码上。他按了下去。
“喂?裴杨?”甄懿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在玄关藤篮里翻找钥匙,“怎么了?”
电话里没有回音。只是青年沉默的呼吸声。
甄懿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很温柔地说:“我现在要去药店买点感冒药。我们说会儿话好吗?”甄懿终于找到钥匙,轻轻地关上门,边顺着狭窄楼道走下去,边说,“我今天早上吃的药好苦。裴杨,你以后专攻肝癌方向的,能不能把药做得跟小糖豆一样甜?”
“裴杨,我还有件事请没好意思跟你说。我实习的那个公司,实习生竟然也要参加年会排练,你知道我们组里出的节目是什么吗?是女团舞!唉,要扭屁股扭腰的那种。我请假落下了几天,不知道会不会要我加练。”
“我现在走到楼下蛋糕店了,你还想吃上回那个芝士草莓蛋糕吗?一角就要六十八块钱,可是看你最近好辛苦,甄学长就买一块给你吃吃。”
“裴杨,你走到阳台上来好吗?房间里很暗,你来跟我一起晒晒太阳好吗?”
裴杨闻言,拉开百叶帘,走到了阳台。他心甘情愿地被一点一点地熔化了。
暖融融的光照得他晃神,他看到楼下湖泊的粼粼波光,湖里飘着一只小白船,还有些水鸟在低飞。白水鸟。灰水鸟。像一首儿童诗。
“裴杨。今天是好天气。”甄懿笑着说。
裴杨嘴唇动了动,“我现在就来接你,行吗?”
不会拒绝的甄懿看向裴杨居住的城市南面,只能看到很高的双子楼和电视塔,他说:“好。”
裴杨开车来得很快。甄懿坐进副驾驶,把杂七杂八的袋子堆在腿上。甄懿今天穿得很漂亮,因为升温,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蓝色条纹衬衫,外面罩一件美貌度胜过实用度的浅灰翻领大衣。他病未痊愈,脸色略微苍白,颧骨上却染着淡淡的红,默默不说话的时候,情态很动人,像私会情郎的女孩儿。
裴杨想起实验室里流传的话——甄懿应该在隔壁艺术学院,拉小提琴或者弹钢琴,而不是暴殄天物地在实验室里用漂亮手指摸试管和培养皿。
甄懿转过头,凑近了,很认真地看裴杨的脸,两个人眼心相对,“高兴点了吗?”
裴杨故作矜持:“什么啊。”
甄懿就不逗他了。
裴杨一个人住十五楼大平层。两个人到了裴杨住处,一开门,门里窜出来毛茸茸一团烤面包,是小狗叨叨。叨叨咬咬裴杨地裤腿,尾巴转成竹蜻蜓,又很矜持地把有些陌生的甄懿看了又看,最后用鼻子贴了贴他的小腿。
甄懿气结:“我好歹喂了你半个多月,每天两根火腿肠呢,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叨叨原先是大学老校区的一条流浪小狗。学校里的猫猫狗狗被爱心泛滥的大学生们养得膘肥体壮,只有这只怕生的小狗,因为怕人东躲西藏,饿得皮包骨头。甄懿好心喂它,吊了它好几天才把它哄出来,没多久就会用粉舌头舔他手心了。
就在甄懿纠结要不要把它抱回家的时候,裴杨把小狗拐走了。
裴杨用手捏了把叨叨后颈皮,“笨啊,他生气了,快舔舔他。”
叨叨听得懂裴杨说什么,很欢快地提起肥滚滚前肢,拿舌头舔甄懿的手。
甄懿就痒得咯咯直笑。他又和小狗玩了会儿皮球和飞盘,趴在沙发靠背上用狗粮逗叨叨。
“来啊。”甄懿笑嘻嘻的,叨叨急得直窜,突然间,它看到主人把这个漂亮青年从后面抱住了。
甄懿浑身都僵住了,他微微转过脸,嘴唇擦到裴杨侧脸。
裴杨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大腿挤入甄懿两腿之间,亲密到让人头皮发麻地轻轻摩擦。裴杨高挺的鼻梁也蹭了一下甄懿的侧脸,浓情蜜意地撒着娇,然后,嘴唇慢慢地把甄懿不安的唇瓣含住了。
他被捧高,托起,像一枚成熟的果实被采下,又被用力地抛掷和按压,承受着来自一个男人,一个同性,一个年轻小友近乎狂热的占有。
“裴杨......”甄懿在被允许换气的时候大哭,“我不喜欢这样!”
甄懿因为恐惧表达了拒绝。
裴杨却以为他是情动前的害怕,很耐心地亲吻他柔软的面颊,抚摸他颤抖的腰身,“甄懿,甄懿,你看看我。”
甄懿泪湿的长睫毛糊成一团,眼尾像被揉皱的花瓣,很可怜,又很可爱,“我不要!”还没有说出口,甄懿已经看到裴杨深棕色眼睛里复杂的情绪。
他正因为眼珠里倒映的的甄懿,热切,痛苦,忧悒,甚至绝望。
在浴室里结束最后一次的时候,甄懿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被裴杨抱着,裴杨伸手去够地上裤子里的烟盒,被他拉住手指,他摇头:“不要。”
这次裴杨听进去了。他低头,不停地闻甄懿后脖颈和耳后皮肤的淡淡汗味,乌黑发丝里独属于甄懿的香气让他上瘾一般地一嗅再嗅。
裴杨觉得自己快疯了。
裴杨被浸泡在粉色多巴胺里。他想,我不去美国了,我要尽快工作,我要和甄懿除却必要的八小时以外分分秒秒地待在一起,我要跟他分享我的一切。我要和他结婚。
甄懿声音很虚弱:“裴杨,我这两天,不,不会再接你电话了。”
裴杨以为自己听错了。
儿,你老婆对你的床上行为很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