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懿下午滑雪,连摔带滑,勉强能独立滑行三百余米了。他立在滑雪板上,兴奋地喘着气,嘴巴都张成快乐的心形,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裴杨下午就开始有点神神秘秘的,一直在打电话,有时候看到他看过来,眼神还有点躲闪。但是甄懿不是刨根问底的个性,也乐于给朋友一些空间。
到了饭点,甄懿卸下装备,钻进厕所。热水淋面,有点冻僵的面部肌肉就活泛轻松了,镜子里的人笑了,笑意在眼睛里颤。他心里咂摸,痛快呀,边向晚餐小屋走去。
晚餐小木屋是裴杨订的。一共两层,纯木质结构。第一层进去迎面就是各式各样的针织挂画和编织地毯,中央的仿真壁炉正哔剥哔剥燃烧着,跳跃着橘红色的光。裴杨在吧台后面煮咖啡。
他穿着件花灰色的粗棒毛衣,高领显得整个人成熟稳重了一些。袖口挽到小臂中部,露出干净有力的线条。
甄懿坐上吧台转椅,小孩子似的转了两圈,听到裴杨低声问:“咖啡要放一点糖吗?”
“大晚上的,喝咖啡吗?”
“嗯,我们一会儿都需要绝对的清醒。”
甄懿咂舌,啊,就吃个晚饭,为什么要绝对清醒?不过他还是说:“我要加糖的,最好再给我加点奶。”
裴杨领甄懿去东侧半露天的观景台,三面的单向玻璃,弧度倾斜,空间呈略有压迫感的三角,但是视线开阔,像歌剧院。
“哇。”甄懿挺没见识地发出感慨,“这边晚上可以看到星河带吗?”
他开始怀疑,他的八千多块到底覆盖了这趟旅行的几分之一。
“也许可以。”裴杨坐正了,“先吃饭吧。”
吃的是菜单上没有的特色餐。甄懿吃着味道鲜美的鹅肝,右手擎着度数偏低的红酒和裴杨小酌。他们聊起很多事情,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未来的。
壁炉偶尔发出火花爆裂的声音,又长长地沉默下去。
最后,甄懿喝着裴杨特调的拿铁,小口小口啜饮,接着刚刚的话题:“嗯,你本科的时候想要去美国念书。真好呀,我本科的时候就想着本校保研,考其他学校我又没底。而且我跟其他上进的同学不一样。他们会厌倦一个城市,永远向往新的方舟新的大陆。我,我这个人就慢吞吞的,没什么气性,也没什么抱负。因为蛮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座城市里的人,所以想着,干脆永远生活在这里好了。”
“甄懿。我收到推荐信和托福成绩单了。就上个月。”
甄懿愣了一下,郑重地问:“你要去吗?”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你希望我去美国吗?”裴杨心里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他此刻不过是想听甄懿冲他撒娇罢了。
甄懿眨了眨眼睛:“去啊。为什么不去?”
甄懿身后的玻璃墙外是绛紫色的黄昏。大片大片浓稠的化不开的紫色顺着山脊和林梢流淌,冷冷雪光映着霞光,几点暖黄色的建筑灯火点缀着,人是淡淡的,只有个影子,好像没有呼吸,像是上世纪俄罗斯画家画册中的一页。
裴杨愣了一下,又纵容地笑,“我逗你的。我不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裴杨冷清的眉眼有融化的迹象,含着只对甄懿特殊的笑,脉脉的,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羞耻:“甄懿,和你在一起太快乐。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我觉得做梦一样。你是我的记忆,我的爱,我的唯一。”他喉结微动,紧张地说,“那么多人爱你,你只选中我,所以现在,我期盼,我请求,我渴望,你可以和我结婚。”
甄懿从头到尾僵住了,像被低温冻住的雕像。
“嫁给我,甄懿。”裴杨紧紧地盯着他。
他在等他点头。甚至不需要欢欣鼓舞,不需要眼泪和微笑,求你了,点一点头好吗?
“裴杨。”甄懿迷茫的神色开始让裴杨心里咚咚直跳,像一千一万个小人儿集体跳崖落水,“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朋友能结婚吗?”
裴杨皱眉,再一次纵容地苦笑:“甄懿,不要开玩笑,不要气我。我们早就在恋爱了啊,我是你男朋友,我现在想要成为你的丈夫。”
甄懿面色苍白地站起来,两只手紧紧贴着裤缝,直僵僵的,恍惚地说:“我们,我们是好朋友啊?你说的,永远那么好的好朋友,永远占据特殊位置的好朋友......怎么,怎么又不是了?”
“所以我们没有谈恋爱?接过吻,上过床,那种亲昵和依赖,都不是谈恋爱?”裴杨只觉得天旋地转,像被子弹射中心脏的公犀牛一样,一下一下,断断续续的,像破碎的风箱一样艰难喘息。他神色阴鸷吓人,风雨大临似的:“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上床?”
他问完,自己又顿住了。
第一次上床是因为两个人都喝了一点酒,甄懿躺在车后座上,不停地用缠绵的嗓音喊他的名字。甄懿热衷于被抚摸,但是被真正插入的时候,他是赤红着脸尖叫哭泣的。
第二次上床是在甄懿的公寓。那天他因为甄懿没接他的五个电话非常恼火,把甄懿从浴室抱到床上的时候,甄懿似乎还是害怕得发抖,一直不肯睁开眼睛。
第三次是在自己的住处。甄懿,甄懿他说了不要。
每一次,甄懿都用眼泪、肢体或者语言表达过自己的拒绝。只是不够坚定。
他沉默了片刻:“甄懿,是我强奸你?”
甄懿面色惨白:“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么说。裴杨,我们一直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只是有几次,我不太清醒,你又把我当作女孩儿,所以,所以才会有那种事情!”
“甄懿,我再说一遍。”裴杨吐出一口浊气,“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女孩儿。我一直都很清醒,你是个男孩儿,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操你。你懂了没有?”
甄懿心里全乱:“不是的!那不就是,不就是......”
裴杨冷笑:“对,是同性恋。我是同性恋。我不是白痴。”
裴杨用手抱住双臂,好像有点冷,他发泄过后有片刻的宁静,像潜水艇换气的那几秒。裴杨用手向后抓了抓头发,勉强组织言语:“我现在给你做几道选择题。”
甄懿心惊胆战地听着。
“我是你男朋友,点头或者摇头。”
甄懿踌躇半晌,艰难地,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不情不愿地摇了一下头。
裴杨心里一沉:“你爱我,你对我有**的渴望,你喜欢我操你。点头或者摇头。”
裴杨死死地盯着甄懿。
他心里默念,点头,点头,求你点头。
可是甄懿只是睁着他泪盈盈的大眼睛再次摇了摇头。他怕极了,哭道:“我不喜欢做选择题。别这样裴杨!”
裴杨眼睛已经暗下去了。
一切都是假的。
偏爱是假,钟情是假,吻是假,甜言蜜语是假。
这是裴杨自己一个人演得忘情的独角戏。他以为,自己跨越一切旧时的障碍,有得到爱情的幸运和勇气。
可是他把心都掏出来了呀,预备跟口袋里那枚求婚戒指一起递给甄懿。
他怎么办啊?
“甄懿,你没有心的吗?”裴杨语气已经谈不上质问不质问。他只是抽着烟,心平气和地,说一个他认清的类似于永远会是坏天气的道理。
给小裴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