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睿云是在裴杨回国第二天的下午才知道这个消息,他大为受伤,想要打电话大声控诉裴杨没心没肺,一连打了三通电话,最后一通响了将近五十秒才接起,习睿云听到裴杨的声音,突然明白什么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英雄气短,又像个小怨妇似的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裴杨还笑了两声,“忘了。”
“臭不要脸。”习睿云嗲里嗲气的,“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一个人跑美利坚享福去啦。”
“停。”裴杨说,“戏过了。叨叨怎么样?”
习睿云一听裴杨只问其狗不问其友,冷笑道:“二十磅的肥狗,全小区都没这么肥的了。”
裴杨起身穿外套:“聚聚?前两天琐事太多,也怕你没空。”
“我哪儿有什么事啊,全天待命的,就等你喊我了。”习睿云也赶紧穿衣服,把旁边熟睡的年轻女孩儿推开,摸到自己的数据线。
“习少。”女孩儿卸了半状的脸有种别样的清纯动人,将醒未醒的嗓音沙沙的,符合昨晚她新生代忧郁情歌小天后的自我介绍。
习睿云嗯一声,拍拍她光裸的肩,声音难得温柔,“我先走。卡放床头柜了。”
女孩儿依恋地抱住他的肩,可能还没从昨夜温存中缓过神来,还真以为他们是热恋男女。习睿云皱眉,像掸掉一颗灰尘一样掸掉她的手,“别那么腻歪。”
“那我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好马儿不吃回头草。”习睿云背对着她套上裤子,捋了把凌乱的发,笑起来像个俊秀少年,“没下次了。”
习睿云赶紧回家冲澡换衣服,一手牵着青春期发福的叨叨,一手拎着两瓶还不错的赤霞珠,开着他爹新买的兰博基尼往酒吧驶去。
习睿云独自喝了一杯,正嘟囔,裴杨怎么还没来。头晕眼花的,又觉得这新来的嫩脸小酒保挺可爱,出言调戏了几句,不沾荤腥,也不让人讨厌。
“诶,说真的......”习睿云把年轻男孩儿逗得花枝乱颤,酒精带来灼烧似的快感,觉得整张脸都烫起来,乍然听到耳畔那句“什么说真的”时,整个人像炎炎烈日下被冰镇的柠檬味苏打水贴了一脸。
他偏过头,裴杨风度翩翩地在他旁边的红色旋转椅上落座,不客气地说:“别见着个人都想调戏两句。”
小酒保听了有点不高兴,转身去后台要冰块。
裴杨看习睿云两眼,又问:“最近夜生活很丰富?”
习睿云腼腆地笑笑:“嘿嘿。我都多大人了,别管我了。”
“我不管你。”裴杨喝口苏打水,“我管我的狗。”
习睿云只好带裴杨去看狗。
更衣室里,裴杨看到当年的袖珍小面包已经变成硕大无朋的面糊,挺无语地蹲下身,挠挠他下巴,“我是谁啊?”
叨叨绕着他转了几圈,兴奋地犬吠几声,钻到习睿云胯下去了,像害羞的小姑娘。
“我带他去遛遛。”裴杨给它系好狗绳,捧着它狗头仔细辨认,实在认不出当年眉清目秀小帅狗的模样,“习睿云,你是喂他吃的猪饲料吗?你有没有每天遛他?”
习睿云心虚地打着哈哈,赶紧催着裴杨牵着狗往附近人民公园去了。
俩大男人,牵着条胖狗,边走边聊。
“诶,你还回国吗?我一个人待国内,觉得挺没伴儿的。”习睿云手插口袋,偷偷瞥他。
“也许。”裴杨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习睿云用脚踢踢狗屁股,“小时候我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有爱心呢?还养小动物。”
裴杨看了眼小狗叨叨,“我不喜欢小动物。”
习睿云纳闷:“啊?那你养它干嘛?图它能拉屎?能咬沙发?”
裴杨淡漠地垂下眼,“......图它可怜,但是招某些人喜欢。”
宁振打电话给甄懿的时候,甄懿正在午睡。
“喂,宁振啊,有什么事情吗?”甄懿有气无力地问,同时用手揉酸胀的太阳穴。
“我上个周末去山里挖鲜笋了,一个人也吃不完,来给你送一些......就在你公司楼下。”宁振有点紧张地说。他一直记得甄懿喜欢吃春天的鲜笋,也希望甄懿吃些春鲜后能有一整年的好胃口。他第一次和甄懿见面,就有些心疼他的单薄。
“我现在下来。”甄懿站起身。
甄懿抓过手机,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打开,宁振就等在大厅里,提着一大篮鲜笋。笋是顶大顶鲜的,又怕甄懿麻烦,已经一颗颗清洗干净了。
甄懿温声道谢,接过鲜笋,放在传达室,又说:“宁振,我们去附近公园走走。”
宁振受宠若惊的:“啊,好。”
春天的公园是斑斓的。小孩儿在草地上放着花风筝。空气中有棉花糖混合花香的甜蜜味道。
甄懿先低声说:“宁振,我这个人,有时候可能是没有分寸的。我、我不知道朋友之间的限度在哪里。也曾经因此犯错。”他很真诚,“我非常怕,我给了你某些错误的暗示。”
“你没有。”宁振看着他。
甄懿避开他的目光,“我们是朋友,我们的友情建立在相似的价值观和人生志向上,所以我们的友情能长青。但是,如果——”
话未说完,甄懿看到树荫下牵着狗的裴杨,小胖狗扑着蝴蝶,裴杨整个人浸在浓荫里,某个瞬间,福至心灵,看过来,面目像蜡融似的模糊。
“甄懿?”宁振喊。
“裴杨?”习睿云喊。
习睿云莫名其妙地看裴杨,又顺着裴杨的视线看到对面两个男人。一个是他挺看不上的那种漂亮男人,皮肤雪白,瘦得能穿得下小码女裤,眼睛比女孩儿还水灵还会表情达意。
另一个......等等?!这特么???这男人我是睡过的呀!
电光火石的瞬间,习睿云已经和冲过来的宁振扭打在一起了。
一拳落在习睿云的颧骨上,他疼得叫出声,宁振的薄嘴唇离他耳朵很近,呼吸蛰疼他,“操,我今天不打死你!”
习睿云冷笑:“操,你操的我还是我操的你?”他一脚踹过去,擦过宁振小腹,“爽了就翻脸不认人!狗男人!”
“干什么?!”甄懿吓得脸都白了,“别打架!”
甄懿想把宁振拉开,裴杨也过来想把发疯的习睿云拉开,结果被扯入混战,拳脚无眼,甄懿被不知道哪位的脚一击踹中腰侧,摔倒后磕在花坛上,疼得说不出话。
“操他妈,别打了。”裴杨厉声说。
扭打在一起的那两个人才有点如梦初醒,从地上翻起来,悻悻地保持距离。两个人半斤八两,脸上全挂了彩,红红紫紫,口鼻哗哗流着血。
“去医院。”裴杨阴沉着脸。
他走过去,托住甄懿的腰,甄懿白着脸一哆嗦,避开他滚烫的手心,怕臊地小声说:“我站不起来。疼。”
裴杨看着他:“哪儿疼?腰,背,还是屁股?”
两个人同时顿住,眼神交错,惊觉这场景的似曾相识。
甄懿鼻酸,哀哀地喊他名字,不堪疼痛似的抓住裴杨的衣襟,“我,我不知道。可能是腰那儿疼。”
“抓紧。”裴杨把他稳稳当当抱起来,面无表情地对挂彩的两人说,“上车,去医院。”
四人上了车。为了防止宁振和习睿云再打架,习睿云坐副驾驶,宁振坐后面,甄懿半蜷着躺在旁边,疼得说不出话。围观的叨叨也趁机跳上车,缩在习睿云脚边,不知所措地呜呜叫。
医院里浪费了半个下午。两个打架份子除了口鼻流血,颧骨擦伤以外,身体各部分还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多处淤青,所幸没有伤及筋骨和内脏。
甄懿倒好,只是个劝架的,却疼得坐都坐不直,凄凉地躺在病床上,等着做。
裴杨推着他的病床,甄懿莫名有点害怕,抓住裴杨的手指,“裴杨。”
“很快。”裴杨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等着结果出来的时候,甄懿觉得有点口渴,但是又不敢跟裴杨说想喝水,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像小动物一样舔嘴唇。
“喝水吗?”裴杨低头。
“嗯。”甄懿连忙点头。
裴杨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温水,又向护士讨要了一根吸管,让甄懿躺着喝。甄懿乖巧地侧头喝着水,柔软嘴唇泛着粉,像只皮毛柔软发亮的漂亮小羊羔。
裴杨喂他喝完,又问:“还要吗?”
“不要了。谢谢杨杨。”甄懿故意亲昵地喊他。
结果裴杨不理他,浓黑眼睫收敛着情绪,表情淡淡地错开眼睛,看着姓名跳动的电子屏。
“你下午是不是有事?”甄懿小声问,“耽误你了。要不,要不你先走。我跟宁振一起好了。”
裴杨看了他一眼,冷峭眉峰微微动了动,“不用。”
“我想睡觉,会睡很久。”甄懿不自觉撒娇,又突然嗔怨,“你的时间很宝贵,要给你的美国朋友,美国老师。你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我。”他有点负气,“你还是走吧。”
“嗯?”他没看他,依然看着手机屏幕,只是发出模糊的有些敷衍的鼻音。听到最后,他抬起头,并没有否认宝贵时间的归属,“睡到七点半。我会叫醒你。”
甄懿哪里睡得着,不过是一句不甘心的试探。他闭上眼睛养养神,又转过头偷偷看一眼裴杨,再做贼心虚地把脸鸵鸟似的埋起来。
他想要一睡不起,想要裴杨一直一直陪着他,想要裴杨把宝贵的时间都分给他。
他希望七点半永远不要来。
昏昏沉沉等到七点半,裴杨拿到片子,医生看过后,说没有伤到内脏和股神经,只是淤青有些严重,让他静卧半天,又开了支药膏。
甄懿拎着装着药盒的袋子,被裴杨架着,慢吞吞地向露天停车场走。
“宁振,和你那位朋友呢?”
“估计先走了。”裴杨虽然架着甄懿,但是肢体语言非常疏离,手臂和胸口全都尽可能地远离。
“裴杨,我请你吃夜宵好吗?”甄懿靠在跑车的新烤漆车身上,雪白的脖颈微微扬起,眼神有些不安忐忑地闪烁着,又随即无比坚定地,期许地看着他。
裴杨没应他,打开车门,让甄懿慢点儿爬进去。甄懿眼神顿时暗了下去,听话地嗯了一声,猫着腰爬进去,因为腰伏得有点低,腰臀收放的曲线显露无疑。他圆而翘的屁股就裹在西装裤里,很不安分地动。
裴杨移开视线,终于回答刚才的问题:“我没有空。”
他今晚确实还有一份paper要赶。
他正要关上车门,却被黑暗中伸过来的手猛地拽住衬衫的第二颗纽扣,力气不大,却足以让裴杨被迫低头,和甄懿对视。
“裴杨,我很想你。上次见面的时候就想跟你说,”甄懿低语,无限哀戚地,无限酸涩,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说出这种嫉妒的话,“可是你一直在和白罗说话。”
几束即将离开的白色车灯从对面投射过来。昏暗的车后座,两个人的呼吸声因为过近的距离交缠着,清晰可闻。
没有语言,只有眼睛对峙着。
甄懿看到裴杨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明灭,冷澈深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不见天日的深渊。
裴杨垂眼,有点发笑的意思,“所以呢?”
他逼近,几乎要吻到甄懿颤抖的嘴唇,“你要我怎么做?给你一个朋友之间的拥抱?总不能是亲吻吧。”
裴杨重逢以来第一次主动触碰了甄懿。他用手摸了摸甄懿的眼尾,好像和三年之前那些情到浓时没有任何不同,可是甄懿莫名地害怕,浑身都发凉,他听到裴杨说,“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恋人,更是无稽之谈。”
“裴杨。”甄懿像求饶似的喊他名字。
裴杨收手,拽掉甄懿揪住自己衣襟的手,又微微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对了,下次交朋友之前,你得问清楚。”
“问什么?”甄懿哆嗦着,紧张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们是想跟你简简单单地做朋友,”裴杨浓黑眼睫压低,显得阴鸷冷酷,“还是想操你。”
抱歉今天有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