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懿是后来在和妈妈的通话中才了解到这件事情的。
“你记得上次给你送鸡蛋那个后生不,我和他阿姨认识的呀。他在澳门赌钱,欠了好多钱,听说要把他手指砍下来,他爸妈急得要命,把老房子和旧店面全卖了,又拼拼凑凑,好不容易把钱给还上了,听说俩老人家把儿子接回来的时候,儿子都不说话了。手指,大拇指少了半根......吓人吓人,”甄妈妈惊魂甫定,“看来我也不好老是去搓麻将了。”
甄懿握着手机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少了半根手指,不会说话了。张峻成这样了?
裴杨穿着清爽的蓝恤和牛仔裤走进来,手指头上挂着串钥匙,说:“走,送你去上长笛课。”
甄懿把他的长笛翻出来,塞进乐器包里,默默跟了上去。
路上有点堵,车子开得有点慢,在车流里移动着。裴杨顺手调试电台,乍听到甄懿开口:“裴杨,张峻怎么样了?”
裴杨皱眉。他不喜欢甄懿的嘴唇里吐出这个名字,“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我听妈妈说了。张峻回家了,精神状态不太好。”
“哦。”裴杨冷酷地应了一声,并不同情。
甄懿好久没说话,让裴杨有点不安,“你怎么了?”
甄懿惊惶地拉住安全带,从知道张峻近况的那一刻开始,他所树立的强大到不容置疑的形象倒塌了,化为齑粉的还有甄懿曾经怯懦和日夜难安。可是他痛快吗?没有。他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正义不正义,合理不合理,他只是觉得凄惶。
他可以彻彻底底忘记张峻了吗?
甄懿说:“裴杨,我之前一直在你面前刻意回避他......是有原因的。”他语气平静,“他高中的时候,和我是同学,还曾经做过室友。他......他当时有女朋友,但是他经常摸我,摸我的脸,手臂......”甄懿察觉到旁边裴杨浑身肌肉的紧绷,但是他必须说下去,“我拒绝过他,可是他和周围同学说,只是开玩笑,不要在意,只是和你亲近,又没有别的意思。”
甄懿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就不再拒绝了。到后来我甚至认为,男生之间那么亲密也是合理的,朋友之间同样如此。”
他对自己曾经的痛苦避而不谈,是因为他觉得他可以成熟利落地为一切画上句号了。
“就像洗脑一样,有个声音告诉你,不要拒绝,不要说不,不然就会有非常残酷的代价。我后来很难拒绝别人,同学的请求,老师的请求,或者......”
“或者我的请求。”裴杨声音无限低迷下去,简直像梦呓,他不安地抿了抿嘴唇,看向甄懿,“你想说什么,甄懿?”
“裴杨,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能拒绝其他人是一种习惯,而我不能拒绝你,只是因为,你是裴杨。”
甄懿顿了顿,“关于这段感情,我还有什么没告诉你的吗?”
裴杨微笑:“没有。你已经对我和盘托出了。”
他又说:“我很高兴。”
甄懿松口气,脖颈后仰,“所有的坏事情都结束了。”他又看着裴杨,柔软微笑着,“我心里的所有石头都放下了。”
裴杨笑:“那你现在肯定很轻。”
“差不多吧,也许心里轻了两三斤。”
裴杨笑得眯起眼睛,“一会儿让我抱抱看就知道了。”
开到音乐教室楼下,甄懿下车,裴杨也下车,真的在路灯下旁若无人地把他抱了起来,甄懿双脚离地,近乎失重般地高高飞起,像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快乐小孩儿。他轻声嬉笑着,亲了一口裴杨的嘴唇,又很快分开。
“确实轻了。”裴杨闷笑,“一会儿带你吃豆花锅补一补。”
他把甄懿放下来,把包递给他,又把水壶挂到他脖子上,甄懿看上去有点滑稽。
“上课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甄懿眼睛眨了眨,又说:“裴杨,一切都结束了,张峻也已经是过去式了,对他,就到此为止吧。”
他到最后语气不忍。
裴杨:“嗯。”
甄懿被裴杨的目光送到台阶上,倏忽间转身,雪色脸颊在乳黄灯光下不真实地动人,他像偷看裴杨有没有跑掉,然后满身叮里咣啷地跑上楼去了。
裴杨在楼下抽了根烟,转眼,看到旁边送学龄儿童上课的中年男子,也把琴包递给孩子,把水壶挂在孩子脖子上。
裴杨没忍住笑出声。
男子回头,看到他,裴杨递他一根烟,两个男人靠着车默默吞云吐雾。
“你也送你小孩儿来?还是弟弟妹妹?不过这年头英年早婚的帅哥确实多。”
“嗯。送我家妹妹过来的。”
“我家这个,特烦人。”
裴杨笑:“我家这个,特娇气。”
过了半个小时,他手机里收到一段甄懿发来的视频,是他在吹长笛。
裴杨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然后按下保存。
他仰头,看到窗边模糊清瘦剪影,又听到断断续续的错杂长笛声。夜风温柔,抬头可见天心月圆。
裴杨从今晚开始就期待他的生日礼物。
第二天早上,裴杨早早睁开眼睛。他竖起耳朵,听到甄懿蹑手蹑脚出门。
他对自己说,安心等待就行。可是还是忍不住,裤衩一套,放轻脚步,轻轻旋开门把手走出去。
甄懿在门外窸窸窣窣说了一会儿话,刚开门进来,裴杨就一个转身闪进卫生间了。
甄懿松口气,试探着喊了一声“裴杨”。
“上厕所。”裴杨其实就贴门站着。
甄懿这才放心,开始鼓捣他的礼物。
裴杨就那么幸福而忐忑地捱到了晚上。他甚至有了些不可名状的想法,或许,甄懿会愿意把自己装扮装扮,戴点兔耳朵或者毛茸茸尾巴,然后让他拆开蝴蝶结。
裴杨鼻腔有点发热,暗自拍了拍温度过高的脸颊。
晚餐前,甄懿拉住他的手,“过来吧,来拆生日礼物。”
裴杨咽了口口水,乖乖让他牵着走。
坐到床上,甄懿俯身把大大小小的包装好的礼盒放到他面前,动作间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
裴杨心怀鬼胎,也许这也是礼物之一吧。
“你拆吧。”
裴杨急不可耐地把礼盒拆开。
第一个礼盒里是一套他常穿牌子的运动服,选了他偏爱的红白拼色。裴杨立刻把上衣套在居家外面,抻平了肩背布料,蹦跳两下,“好看吗?”
“好看,特别帅。”甄懿眼睛很亮。
第二个礼盒里是一副奢牌的蓝光眼镜,透明边框,有点后现代设计感。裴杨对着电脑和各种仪器的时间太长,眼睛很容易累,甄懿才决定送他一副蓝光眼镜。
裴杨戴上,又很臭美地在甄懿面前把脸转了转,“好看吗?”
“嗯,大帅哥。”甄懿仰头送上一个吻。
第三个礼盒里一束紫丁香。
裴杨捧出一大束花,愣了一下,像第一次收到心上人鲜花的初中女生,表情有点不知所措,耳根发着烫,讷讷地:“还,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甄懿笑问:“你知道紫丁香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迟来的爱。”甄懿眼睫低垂,催促他,“把最后一个礼物也拆开吧。”
裴杨说好,把花拢在怀里,打开最后一个盒子,底部还有一个精致的绿丝绒小盒子。他用拇指别开,里面是一条铂金项链,吊坠是紧闭小锁,甄懿伸手拨弄一下,锁片里暗藏乾坤,还藏着一颗小小的铂金心脏。
甄懿嗓音含着蜜,甜得让人眩晕,“这个呢,是我迟到的心。”
他直起上半身,抱住发愣出神的裴杨,伏在他耳边说:“我很爱很爱很爱你,远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也将持续到我的生命终结之后。”
裴杨重重地抱住他,硌得他有点疼,嗓音很闷,好像有点想哭,却笑出声,“要命。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坏男人骗的小女生。”
渣男甄不满地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又被裴杨抱紧,他听到裴杨近乎紧张地说:“反正我信了。你也要说话算数。”
甄懿抚摸裴杨的耳朵,亲昵而情动:“那要拉钩上吊吗?顺便许诺一下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