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杨从早上六点钟就开始等着他的新年惊喜。一直到晚上七点,也没有快递上门,他心想,也许耽搁了。恰好同事关擎叫吃饭,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昨天又刚刚吃完,他就穿上外套出门蹭饭去了。
关擎是在秋天结的婚,和同校一个化学系的华人女孩儿。他们搬进新家,暂时又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像年轻时髦的新婚夫妻一样,工作之余,非常喜欢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或者开派对。
裴杨上门的时候路过商场买了一台家用小型绞肉机,进门后直接递给关擎,“送给你们,做肉馅儿方便。”
“谢谢谢谢。”关擎笑着接过。
小公寓里还贴着红色的囍字和福字,玄关放着新绿植,沙发似乎也多了一条,处处洋溢着新婚夫妻的小幸福。
裴杨坐在沙发上喝茶。
关擎坐在他对面那条沙发上,他的妻子正在厨房里做她的料理实验——她坚信做菜和实验存在高度相似性,她擅长做实验,没道理做不好菜。想到这儿,他好心情地笑了一下,旋即碰到裴杨看过来的视线,裴杨淡淡地说:“你看起来好幸福。”
关擎愣了一秒钟,爽朗道:“当然啦。”
裴杨又不说话了,衔着客用茶杯的杯口,有种旁观他人幸福的落寞感。
关擎开玩笑:“嘿,兄弟,你是在羡慕我吗?”
裴杨看他一眼,深棕色眼珠很认真地看着他,定定地说:“我有点嫉妒。”
关擎更骄傲地挺胸抬头,一副人生赢家的模样。
晚餐吃的是分子料理,不过裴杨并没有吃出那种食材融合又独立的的精致味道,他余光看了一眼关擎,发现关擎哼哧哼哧吃得非常愉快,皱皱眉,也开始很给面子地哼哧哼哧吃起来。
到了回家的时间,裴杨告辞。走出公寓楼,他看到寥廓的天空,星子寥寥,似乎全被严重光污染浸润吞噬了。
他竖起衣领,打算走回家去。
还没走进公寓,他就接到保卫处电话,“裴先生,有人找你,是亚洲面孔的男人。”
裴杨一愣,被某种疯狂的猜想劈头盖脸击中,在美国湍急的街道上拔腿狂奔。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公寓楼下,路灯坏了,台阶上光线非常昏暗,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立在台阶上,似乎还有个人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像睡着的小动物一样。
裴杨心跳怦怦,疾步走近,弯下腰,在行李箱后看到甄懿埋在臂间几乎要睡熟的姣美侧脸。他蹲下身猛地抱住甄懿,甄懿喉咙里溢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好像还在做梦,下意识喊了一声“裴杨”。
“嗯。”裴杨的脸紧紧提着甄懿脸蛋,皮肤久违相触,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感一直从脊柱往上蹿升,他偏头在甄懿脸上亲了又亲,低语中有狂乱的快乐:“我接到电话,还以为是做梦。”
甄懿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精神不济,软弱的嗓音可怜地说:“裴杨,我好晕。”
裴杨稍稍冷静下来,摸了摸他的脸,这才发现他体温滚烫,“发烧了。”
甄懿很不舒服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抱你上去。”裴杨掐着他的肋下把他托起来,让他搂住自己脖颈,又托着他的臀把他举抱起来,像抱一个玩得精疲力尽的小孩儿,“抱牢了。”
“嗯。”甄懿乖乖地用鼻音应道。
甄懿冬天穿得多,加起来可能将近一百四十斤,裴杨抱的时候却不觉得费力。他划指纹进门,抱着甄懿走进卧室。甄懿勉力坐着,任由裴杨脱掉他的羽绒外套和鞋袜,他眼神迷离地盯着裴杨发顶,小声说:“我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才有人问我找谁。”
“我错了,我不该去朋友家吃饭。”裴杨歉声说着,又小心翼翼把甄懿塞进鹅绒被里,“我去拿测温枪。你躺一会儿。”
“哦。”
裴杨拿着测温枪回来,对着他的耳朵按了一下,三十八度七。
“真的烧起来了吗?”甄懿微微闭着眼睛,“我只是觉得很困。”
“嗯。”裴杨摸摸他的脸,“我先给你吃点退烧药,你稍微睡一觉,如果还不退烧,我带你去医院。”
甄懿艰难地吞下胶囊,又立刻缩回被子里,拥着被子侧躺着,畏冷地哆嗦了几下,很快安静地睡着了。
裴杨下楼把行李箱拎上来,发现甄懿的外套里手机在响,他划开屏幕,来电人显示妈妈。
裴杨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按下接听:“喂,阿姨,嗯,我是裴杨。”
甄妈妈在电话那头有些焦急:“甄懿到你那儿了吗?”
“到了。”裴杨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有点发烧。”
“发烧啦?诶哟,这水土不服这么快的?”甄妈妈絮叨着,“小裴啊,甄懿发烧的时候有点烦人,你别烦他啊。给他喝点儿牛奶,多压床被子,半夜给他用热水擦擦身,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
“好,我记下了。”
“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嗯。”裴杨看了一眼熟睡的甄懿,脸蛋睡得粉扑扑,真的好像粉红小猪崽。
甄妈妈现在是千言万语无从谈起,只是说:“甄懿非得来,他说他要来看看你。我说,现在正月呢,人家回门的女儿都还没走呢,你怎么要跑美国佬的地盘去啊。”
裴杨读懂甄妈妈言语中的试探,他无言以对,因为自己确实是把她的宝贝儿子偷走了,他甚至还曾经在她眼皮子底下和甄懿亲昵,这叫什么?暗度陈仓也不过如此。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甄懿的感情会伤害到一个人,这个人还是甄懿的妈妈。
“阿姨。”裴杨没办法在甄懿发烧的时候对妈妈许下承诺,太苍白也太无力,“我三月份的时候再回来看你和甄懿。”
届时,再一一陈情吧。
挂断电话,裴杨坐到甄懿床边,不敢想象,前一天晚上还相隔万里,只能凭照片聊解相思的人,现在就这样睡在自己的床上了。
他注视着甄懿睡颜,伸手摸了摸他柔软漆黑的发丝,拇指温柔揩过他微凸的秀致眉骨,爱恋小意地摸了又摸,“好可爱。你胆子怎么那么大?”
甄懿半夜惊醒一次,房间里是黑的,高烧时的头脑昏沉,他忘记自己身在何时何地,甚至忘了自己是哪一年的甄懿,他在黑沉的被褥里徒劳地挣动手臂,想起方才光怪陆离的梦境,捂着鼻子小声哭起来。
“怎么了?”睡在旁边只盖着条毯子的裴杨听到哭声,拧亮壁灯,探身看他,“是难受吗?”
甄懿漂亮清澈的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睫毛上还挂着湿润的水汽,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像警惕的小动物,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喉咙也难受吗?”裴杨凑近看他,气息交缠。
甄懿吓得偏过脸,怯怯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字,“你还在生气吗?”
“生什么气?”裴杨觉得莫名其妙,“是不是睡糊涂了?”
甄懿摇摇头,烧红的脸别样地秾艳,唇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别生我气了,你、你说要结婚,吓到我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为什么不理我?”
裴杨皱眉:“我们刚刚干什么了?”
“在雪山小屋啊,我们在吃晚餐。”甄懿有些痛苦地皱起眉,神情不安,“你问了我好多问题,我心里很害怕。”
裴杨震惊地看着他,旋即眉目舒展,俯身亲亲他滚烫的脸颊,“不怕了,我在这里,都过去了。”
裴杨把脖子上吊坠抽出来,温热坚硬的铂金小锁晃了晃,甄懿伸手轻轻抓住,听到裴杨说:“你告诉我了,你的心只是有点迟到了。”
甄懿松了一口气,“哦,那我放心啦。我刚刚做梦了,我梦见你坐在船上,我在水上跑着追,可是你的船永远不停。过了好久好久,我太累了,而且觉得好丢脸。”
裴杨愣了一下,抓住他的白皙手掌贴住自己面颊,轻声说:“对不起。”
裴杨心想,自己年轻时的偏狭、固执和死要面子,何尝不是三年分离的原因?他以为心如死灰的只有自己,可哪里想过还有在原地枯等的甄懿?重逢后甄懿小心翼翼百般逢迎,自己呢,多少次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折磨过他?
裴杨盯着甄懿眼睛,心全乱了,一抽一抽地钝痛着,让他有点喘不上气,又让他劫后余生般狂喜着,他亲亲甄懿微微有汗的脸颊,“宝贝你站在那儿,我就会向你跑过来。”
“不会再害怕,不会再疲惫,”手指刮蹭甄懿雪白面颊,字句真诚,仿佛立誓,“也不会再丢脸了。”
久违的酸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