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寻得一团气息明暗不定,好似随时可能破灭者,即是那位向我等呼救的传承人!”
“届时还请大师与她直接建立联系,或能看到她那边情形,明白她在经历何事!”
张老爷子额头渗出汗珠,自身的一双眼睛已经变得空洞无神,显然是回归了盲眼的状态。
苏尘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声:“好!”
即刻凝练心神念头,聚集于眼前‘看’到的气团节点之上——他的念头猛然间‘刺’破了那团气息,沿着那气息勾连的通络,向大网各个节点游走而去,观察每一个节点的状态!
整张网罗在他眼中变得立体而真实起来。
他的念头游走过一个个节点,看到那些气团或是稍显黯淡,或正灿烂勃发,便知每一位传承人或已垂垂老矣,或正青春年华。
兜罗灌县的这真君脉络,有将近百八十个节点。
而苏尘意识游走过一些通络,亦能察觉到有些通络本该有节点存留,当下却是空空荡荡——那是张老爷子所说的,断代了的法脉传承。
苏尘推算,这张网罗全盛之时,当有六百多个节点。
现下已经凋零得只剩百八十个,并且有些节点的气团还在持续衰落,还将继续凋零。
这张真君法脉气息之网罗,清源妙道真君究竟是如何将之架构起来的?哪怕如今已经衰弱凋零,依靠剩下这百八十位传承人合力攻伐,怕是能与诡身推运诸天生死轮状态下的自己平分秋色了……
在这张网罗全盛之时,六百个传承人齐齐发劲,哪怕是灾龙尸体魄的自己,都要甘拜下风!
清源妙道真君,可还活在这个世上?
若活着,为何任由自己的法脉凋零而不作处理?
可若是死了,这源远流长的法脉气息,为何依旧充沛不绝,并未因为传承人的凋零而跟着衰竭?
苏尘的念头频频转动,他眼中的真君法脉网罗变得具体。
这是一张由核心中央位置,向外一圈圈扩散的‘蛛网’,而张老爷子所处的节点,在这张‘蛛网’较外围的地方,苏尘沿着蛛网一圈圈循环向内,在距离中央核心点位还有两层之时,便感应到了张老爷子所说的那团明暗不定的气息。
那团明暗不定的气息,就在中央核心位置!
这个发现是如此简单,让苏尘一时有些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竟这般简单,就寻到了那团气息所在?
如此简单的位置,为何张老哥他们苦寻这么久,还未发现?
然而苏尘随即反应过来,张老爷子他们可没有自己这般,能俯瞰整个网络,神念顺着网罗一路游走,随时开启上帝视角的能力!
便在苏尘发现那团明暗不定的气息之时,那团气息也发现了苏尘。
随后,一个怯怯弱弱的女声,就在苏尘的神念里响起:“哥哥,救救我……”
“哥哥,救救我……”
这声音哀哀切切,让人一听便心生怜悯。
听着这个声音,苏尘微微一愣。
对方为何直接称呼自己为哥哥?
他想到自己以猩红眼仁打开了真君法脉网罗——是因为周身眼仁散发出来的气息,让那个女声错将自己认成了哥哥么?
‘她’与自己这周身眼仁,又有什么关联?
苏尘收束念头,神念瞬息间蜿蜒过一个个节点,迅速地刺探向了整张网罗的核心区域——那女声发出之地!
神念游动,从网罗内圈区域,抵近中央核心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只在苏尘念头一闪之间,他的神念已经刺探过去,而盘踞于网罗核心区域,忽明忽暗的那团气息,竟对他的神念完全不设防,在他神念刺探而来的第一时间,便放开了全部封锁,任由王安神念刺入其中!
轰!
苏尘周身猩红眼仁,在此刻忽忽一黯!
紧跟着,每一颗眼仁都转作正常眼目那般色泽,瞳仁收缩——
在他的视野里,眼前世界不再是诸气脉络勾连的一张巨网,眼前亦不再有那团忽明忽暗的气息,而是置身于漫漫长夜,山脉蜿蜒间的一处小庙宇内。
庙宇中,供奉着一位眉心生有金色竖眼,身披银甲,大红披风,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神圣,那神圣座下一条身形奇异,甚为细长轻盈的雪白犬只蹲坐着,血盆大口微张,吐出舌头,目视着神台下的情景。
这般犬只,被称作‘番子’,亦名细犬。
正是二郎神座下哮天犬。
犬既是哮天犬,三只眼睛的神明身份自然也就确定是二郎神了。
苏尘的‘目光’在这座小庙里匆匆打量了一回,自觉此间该不是所谓‘清源妙道真君正庙’之所在。
张老爷子曾说,清源妙道真君正庙乃是重重殿宇,居住着不少庙祝,有诸多耍傩神戏的侍从都住在那里。
而他眼前所见区域,只是一座小小庙宇。
更何况庙外情景他也看过,乃是绵绵山脉,人烟绝迹,纵然灌县城外再如何少人烟,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那么,自己现在所见的小庙,或许是梅山之中营建的一座真君庙?
苏尘心中暗生猜测,垂目看向神台之下,一个衣衫单薄、肩膀瘦削的少女跪在蒲团上,正虔诚地向那座神像祈祷着,她的声音传入苏尘耳中:“哥哥,救救婵儿……”
“哥哥,救救我……”
二郎神杨戬的妹妹?
三圣母杨婵?!
苏尘听到那女子的低语声,心头一惊,还未做出甚么反应,自身意识便随着那个声音呼唤,被拉扯进了他目见的二郎神泥胎造像之中,定格在了那泥胎造像之内!
这下子,他的神念被固定在泥胎造像之中,自身的视角就变成了从神台上往下看,往庙宇外看,根本无法随意观察了。
怎么回事?!
怎么我的意识会被吸进这泥胎造像之内?!
苏尘感觉当下情景甚是诡异,清源妙道真君迹象未明,倒是其妹三圣母突然从山间小庙里冒了出来,不知真假,且其还是真君法脉的第一传承人。
而自身的神念,眼下也被拉扯进了泥胎造像之中,再不能神游物外,让他心中甚是难安,是以便想着收回神念——孰料,他念头一转,自己神念并未从泥胎造像之中撤出,四面像是被封上了坚固的墙壁,让他神念无从回转!
奇哉怪哉!
他心下一凛,突然感觉到四周气息翻腾,有浓郁的诡类气息从庙外漫淹而来,淹没了窗棂,淹没了庙宇的门户,渗透进庙宇之中。
庙宇外本就寂暗的山峦,彻底被一片漆黑蒙蔽住。
四下里皆不在见有光芒闪烁,唯有黑暗吞没了一切!
在这无边黑暗当中,苏尘目视着地上跪倒着,仅以一头乌黑长发覆盖的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婵儿’,正思考是否运使更强力手段,暂且脱离这束缚,不去理会这乱局之时,猛然间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
——仿佛大地在庙宇下裂开来!
整座庙宇都在向下沉坠,不断沉坠!
一阵天旋地转,昏天黑地以后,庙宇终于停止住了下坠的势头,好像落在了某个坚实的所在。
苏尘眼珠转动。
周身一双双与常人别无二致的眼珠都在转动。
他打量着四下,透过前方的门户,看到了庙宇外的天穹上,一道道黑烟在天穹中穿梭不停,一团团流火坠落大地。
庙宇大门正对着的那座山峰,被拦腰削断。
一半依旧长在地脉之上,一半则轰然倒塌,无数山石淹没山脚下的一座座房屋。
转过眼来,苏尘看到小庙门口趴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那尸体穿着棋盘格的衣衫,脸色惨白,双眼暴凸,仿佛临死前见到了十分恐怖的情景。
——想来若是临死前亲见自己被开膛破土,露出如此恐怖神色,倒也正常。
看着这座小庙内与先前别无二致的陈设,苏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那个跪在地上的婵儿怎么不见了?’
‘为何会突然之间天塌地陷,再转眼时已经改天换地,就连小庙门口就多出了一具尸体?’
‘还有,看庙外那险峻直入云端的重重山峦,奇崛地势,这并不像是海拔很低的灌县外梅山情景啊?’
‘瞬间挪移?自己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还是眼前一切俱是幻象?’
苏尘周身眼仁转动,借助周身眼睛的奇特视角,他看到了自己的泥胎身躯,依旧披覆着银甲,脚下盘踞着微张着口的哮天犬。
——还有,我这一身眼睛,是怎么从现世里带到此间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他眼中所见情景登时大块大块崩塌,尽皆褪去颜色,整座庙宇好似又开始飞快上升。
苏尘稍一回神,看到了庙宇外黑洞洞的绵绵山脉。
再定格时,自己正坐在屋室内,与脸色紧张的张老爷子对视着。
‘回来了……’
他心头暗道一句。
他转动双眼,看到周身一切如旧,唯独没有了那一只只猩红的眼仁,神念一转,那些眼仁才重新从皮膜之下长了出来。
这个细节,让苏尘心头一跳。
自己方才所见,并不只是幻觉那么简单。
很可能刚才自己真的让周身眼仁长在了那泥胎造像之上!
不然如何解释,本就处于开启状态的眼仁会忽然缩回皮膜之下?
看到苏尘的神色变得灵动起来,张老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试探着询问道:“大师,可回过神来了?”
苏尘点了点头:“已经回转过来。莫非老哥哥方才呼唤我,我没有应声?”
他刚才神念被锁死在泥胎造像之中,已经不能像在法脉网罗中游走那般,可以随时与张老爷子沟通了。
张老爷子面色一僵,出声道:“倒也是不是没有回应……”
“嗯?”对方的回答,才让苏尘心脏狂跳。
什么叫‘不是没有回应’?
那种情况下,难道自身还能有回应了?
那回应者究竟还是不是自己?!
“方才我问大师,可是有什么状况?”张老爷子见苏尘表情不对,亦更加紧张起来,连忙道,“大师回答我说,状况好得很,只是自己腹中饥饿,须要我给你找些东西来吃,大师问我要甚么灵精圣血、神髓诡相……
还告诉我说,你自己方才就嗅到了这些东西的气味,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我说这些东西自己从未见过,还请你莫要叫我为难。
你闻言也就作罢,转而问我可知你的身份名姓,说是要考校考校我,我与大师才见面不过一日,哪里知道那么多,自然回答不知道。
你说话越多,我听你说话声音,越觉得与先前似有些不一样,到了后来,竟像是一个孺子故意模仿大人说话那般,是以心中惊骇,留了个心眼,未敢再与你继续交谈。
当时你说话之时,神色浑噩,此时看着与方才明显不一样,我才再度与你交谈。”
“原来如此。”苏尘点了点头,面上没有表示,内心却是微微一沉。
方才自身神念脱离躯体的时候,一定是体内某只诡神跑出来捣乱了,其变着法子询问自己的个人信息,这是想要做什么?
总归不是甚么好事!
得想办法将对方勾出来,要么降服,要么吞吃!
这诡神之所以会复苏,看来是被牛神金刚遗留的那些神精血髓吸引到了,若是如此,勾摄它出来,却不是什么难事。
苏尘这厢转动着念头,张老爷子则在那边问道:“大师,可有找见我的那位朋友啊?”
他这话问得甚为奇怪。
其先前是托了苏尘寻找与他们同是法脉传承的某一个人。
但那个人可不是张老爷子的朋友,那人与张老爷子甚至都不一定有过照面,这么一来,‘朋友’之说,又从何说起?
不过,苏尘扫到张老爷子警惕的神色,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对方言语里留个扣子,试自己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回过神来,还是其他甚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来占据了自己的躯壳。
看来方才自己体内那只诡跑出来,着实是给这位老哥哥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笑着回道:“当时老哥哥明明托我寻一位气息明暗不定的法脉传承人,希望我能施之援手,你与那人都不一定有过照面,怎么会变成朋友了呢?
老哥哥此言是在说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