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掩盖住了谢曜脸颊的薄红,他咳嗽了一声,尤其是在自己母亲面前回答这样的问题更有些难为情,好在大夫人没有追问,只是又嘱咐了两句男女大防之事,谢曜点头应下。
随后大夫人离开了成晖堂,而谢曜也终于到了海棠苑门口。
人人都说近乡情怯,靠近心上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简单的道理。
一路脚步都飞快,却偏偏在海棠苑门口顿住了,元若原本跟着自己主子也走的飞快,一个没刹住脚,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见大公子停了下来,他折返回去。
“大公子?”
谢曜看着海棠苑的大门,想起那些在江南的日子,她会在花窗处默默等他,如同等待丈夫归来的娇妻,而他也会悄无声息的靠近,无比自然的拉住她的手,其实当时,他是那么想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但这冲动,还是拼命的克制住了。
可如今,两人之间不仅隔了许多家族弯弯绕绕的束缚,就连她的心,也若有似无的将他往外推着。自从知道了那件事后。
杏桃早些命人来传的话他不是听不懂,小姑娘许是放不下仇恨,心里更是怕连累了他,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日夜不休,周密部署,何尝不是因为心里的那份儿愧疚,当日他知道了此事,也曾在心中暗暗发誓,若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怕是无脸去见天上的表姑母和姑父,更是无脸求娶她。
这样想着,便又有些不敢靠近了。
元若是不知道自己主子这么多心思的,他叹气:“大公子,奴才看表姑娘房里灯还亮着,您若是这会儿不进去,怕是一会儿,人就歇下了。”
谢曜默默的在海棠苑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杏桃原本正打算落锁,见着人后,眼睛都亮了,连忙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大公子您来了,姑娘下午还盼您呢。”
谢曜顿了顿,眼里似乎因为这句话也有了光。
她在等他?
“可出了什么事?”
杏桃笑着摇头:“没有,就是姑娘问了一句您是否回来了,奴婢就猜她想找您来着。”
谢曜唇角扬了扬,脚步连带着都快了一些。
秦可刚通完发,听见外头的动静后愣了愣,清莲也听见了,小声道:“是大公子。”
秦可嗯了一声:“我眼睛能依稀看见的事儿连大表哥也不要说,知道了吗?”
清莲虽然不知姑娘想干什么,但还是应下了。
“表妹。”谢曜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
秦可走到门前,软软的应了一声:“大表哥。”
两人隔着门,即便没有见面,心里却是宽慰了不少,谢曜是如此,秦可亦然。
“怎么还没睡?”
“准备睡了,大表哥刚回来?”
谢曜嗯了一声,这样平淡的对话竟然好像很久都没有跟她说了,自从回京,一个有心事,一个过于忙碌,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白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以后家里来了旁人,但凡是表妹不想见的,都可以回绝,母亲那边,我也说过了。”
秦可忙道:“还是不要麻烦大舅母了……我已经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了。没事的,大表哥,我心里明白是非,姨母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谢曜没有回复,段慧会不会来还很难说,在利益面前,有时候人心和尊严,根本不值一提。
见他不说话,秦可轻声问了一句:“大表哥,怎么了吗?”
谢曜忙道:“没事。”
他顿了顿,又道:“后日宫中会设宴,如果……如果表妹收到帖子,你会去吗?”
秦可没说话。
按理说,这样的宫宴自然是轮不到她的,但如今情况如何,她自然心知肚明。
“若不想去,也有法子。”谢曜见她不说话,当她为难。
秦可却问:“若我去,大表哥会生气吗?”
这回轮到谢曜沉默了。
秦可很耐心的等。
“不会。”
回答没有丝毫的违心。
“为何?”
“不为什么,那是你的选择。”谢曜声音阵重,若她不想去,他自然会想法子推了,若她想去,他也有办法护她。
秦可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夜深了,大表哥回去休息吧。”
谢曜还不怎么想走,但也知道夜色深了,嗯了一声后,便准备离开。
“大表哥!”门内忽然传来秦可很急的声音,谢曜立刻就回了头。
“晚安……”
秦可声音低了下去,短短两字,却让谢曜心情好了不少。
他唇角扬起,声音温柔:“表妹也早些休息,我走了。”
秦可一直站在门边,留神着他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悄悄的将门开了一个缝。
她眼睛的确恢复了大半,可却瞧不清那抹身影,良久,秦可才缓缓的关上门,回内室了-
次日,帖子一大早便如期而至,秦可丝毫没有意外,平静的接了。谢澜伊从国子监回来后还十分吃惊:“表妹的帖子上午都来了?我的下午才收到的。”
秦可笑:“姨母顺便给的吧。”
谢澜伊不知道那日的事,便随口应了一声,也没多想。
“这下好了,我本来还想着一个人去宫里无聊的很,有表妹在,咱两作伴,就不至于太无趣了!”
秦可笑着点头:“好,不过我可能要麻烦表姐了,因为去哪怕是都要跟着表姐。”
谢澜伊:“说什么呢!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好了放心吧,宫里我还算熟,会保护你的!”
秦可笑了,这笑是发自内心的温暖。
宫宴当日,还不到酉时,宫里便来马车接了,谢澜伊还觉得奇怪呢,换好衣服去了海棠苑,就见秦可在对着镜子发呆。
“表妹!”
秦可回过神来:“表姐,你都准备好了?”
“嗯呐,你还没换衣服?我帮你挑吧。”
秦可点了点头:“好,不过我第一次进宫,不想穿的太扎眼,表姐帮我选朴素些的吧。”
“我懂我懂,我也穿的普通呢,就这个吧,粉色最衬你,裙子样式也保守,挑不出错。”
秦可能大概看到那条裙子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好。”
她换好衣裳,谢洵就来了。
“好了吗,走吧。”
秦可有些意外:“二表哥也去吗?”
谢洵笑:“除了三弟,都去呢,四弟得站岗,大哥有事忙得很,我来送你们。”
秦可:“是我糊涂了,二表哥现在也是朝廷命官了,应该在的。”
谢洵:“什么命官呀,就是个劳苦命,马车都备好了,咱们走吧。”
谢澜伊:“宫里不是来了接的人吗?”
谢洵看了一眼秦可,道:“宫里那马车只是好看,哪有自家的舒服!坐咱家的,我送你们,走吧。”
谢澜伊笑了:“那更好呀,我还不想坐宫里马车呢,走吧走吧,表妹,把帷帽带上!”
秦可出门肯定会带上帷帽,在谢洵的护送下,两人上了马车,谢洵骑马,骑上马后看了一眼宫中派来的马车,想起了大哥早上专程跟他说的话。
——
“大哥,你找我?”
“今日去宫中,你需要替我完成一件事,此事事关谢家和表妹,务必谨慎。”
“驾——”谢洵面上不显,眼神却是冷漠,手上的缰绳一收紧,身下的骏马便跟上了前头的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周培在东宫换好了太子礼服,正满脸含笑的逗弄着自己的金鱼,郑德胜匆匆来报:“殿下,该出发了。”
“谢家出发了吗?”
“回殿下,已经出发了,只是宫里派去的马车被旁置了……秦姑娘和谢家大姑娘是由谢二公子护送着,一同进宫的。”
周培直起身子,将鱼食撒到水缸里。
“这是小事,人来了就行,去给段慧传话,前日的事情孤就不追究了,今日她必须得照着孤的指令办事才行。”
“奴才这就去。”
马车行过宽阔的街市,巍峨的城门,足足行了快半个时辰,才总算是到了宫墙大门,一队小太监迎了上来,在马车外道:“按照礼制,女客需要先行拜见皇后娘娘走侧宫门,谢大人您应该走正殿,向皇上请安。”
这是规矩,谢洵只好看了眼马车,下马,谢澜伊掀开了帘子:“二哥你去吧,我带着表妹。”
谢洵点点头,又看了眼秦可:“见过皇后娘娘后不要乱跑,等我来找你们。”
“知道啦。”
谢洵离开后,谢家的马车拐到了侧殿,进后宫需要穿过长长的永巷,秦可坐在马车内,慢慢的掀开了侧帘。
她视力恢复的还算不错,已经大概能看到六七成,这条道路漫长又沉重,极高的宫墙给人带来了强烈的压抑感,而秦可感受到的,除了这种压抑,还有浓浓的悲伤。
她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她站在高高的墙头上,那个从永巷一路朝自己奔跑来的身影。
“表妹?”
谢澜伊及时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秦可回头朝她笑了笑:“没事儿表姐,我就是好奇。”
谢澜伊笑:“咱们现在是在永巷,这没什么好玩的,四周都只是墙。”
秦可嗯了一声。
马车总算是行到了坤宁宫大门口,谢澜伊拉着秦可下了马车。
坤宁宫外现在已经有不少贵女,当谢家马车达到的时候,人人都停下了脚步朝这边看来。
没有人不认识谢澜伊,包括秦可。
这位传闻中的表姑娘。
有一部分大多之前在叶家花宴上见过,态度都很友善,还有一部分……
许久不见,成宁宁和成湘也高了很多,见到谢澜伊,成宁宁早已不再主动跑过来打招呼,只是冷冷的看着二人。
当成湘看到秦可的眼神和动作时,才知道最近的传闻是真的,小声在成宁宁耳边低语了两句,成宁宁笑:“毕竟福薄。”
坤宁宫前,众人没有停留太久,只是简单的打了个照面便进宫去了,皇后此刻已经端坐在宫殿正中,当贵女们上前时,纷纷行礼参拜:“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仪态尊贵,凤眼扫过大殿上的众人。
谢澜伊就在秦可旁边,行礼前,小声的在秦可面前嘱咐了两句,她有点担心表妹第一次进宫,又看不见,行礼时因为紧张磕着了自己,不过还好,秦可似乎十分的淡定,且动作相当标准,不卑不亢,也没有伤着自己,谢澜伊这才放心的收回了眼神。
这一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皇后的眼神。她的视线落在了谢澜伊以及秦可的身上,此次宫宴,明面上是替太子庆功,但实则,也是为了挑选太子妃,这件事只有宫中几个人知道,皇后这时候严苛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贵女们纷纷起身,皇后总算是露出了笑脸,开始和众家贵女们有说有笑,询问家常。
后宫如此,正宣帝那边也大差不差,谢曜因为都察院的任务晚来了一些,倒是谢洵,此刻在殿前谈论举止都很出彩,让众百官纷纷侧目,感叹谢家人才辈出。
直到宫宴正式开始前一刻钟,谢曜才出现在了勤政殿门外,“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正宣帝笑:“谢卿一向最是准时,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
谢曜:“都察院有人状告,微臣去查看了一番,故而来迟。”
“哦?状告到都察院去了,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谢曜答:“还在审讯,微臣先来一步。”
正宣帝:“哦,无碍,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想必皇后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爱卿们,走吧。”
“是——”
谢曜站在右侧,身边是谢洵,周培则站在左侧,神色不明,看了一眼谢曜,两人视线在空中短短交汇,无声的交锋。
宫宴设在正阳殿,离御花园也是最近,此刻已华灯初上,歌舞悠悠,皇后和所有女眷已经先到一步,见皇上来了,也都纷纷起身行礼,正宣帝心情明显很好,让众人免礼落座,秦可落座的时候,余光看到了段慧。
段慧也在女眷之列,不只是巧合还是故意,她的座位恰好就在自己的斜前方,但秦可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坐了回去,倒是段慧,分明有些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宫宴起,前头都是皇帝和大臣们的说说笑笑,偶尔能听到几个嫔妃的声音,她们这种未出阁的贵女,基本都是在屏风后,一言不发。
包括谢澜伊话也少了许多。毕竟宫里这种地方不是家中,任何举止不当和言论不妥都会给家中招来灾祸,秦可明白,她本就喜静,此刻更是如同一尊雕像,静到了骨子里。
酒过三巡,正宣帝竟然有些醉了,靠在上头的龙椅上,贵妃正在哄着他用膳喝酒,此时皇后起身:“陛下,您和臣子们在此处可以高谈论阔,臣妾就带着姐妹们还有小辈们出去吧,也免得她们拘束。”
正宣帝:“好,外头的花园里也布置的差不多了吧,皇后先去,朕晚些来。”
原来御花园的人工御湖上今晚还准备了节目,皇后应下,屏风后的众贵女贵妇们也都起了身,缓缓退出。
谢曜在前面,视线不可避免的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衣角。谢洵坐在他侧后,此刻微微直起身,小声问:“大哥?”
“有四弟。”
谢曜声音很低,谢洵却安心了,锦衣卫不受拘束,守卫宫中安全,有四弟在,此刻应该出不了岔子。不过就是不知道大哥在担心什么,嘱咐了他还不够,还特别嘱咐了四弟,谢洵眼神注意到了对面的太子,想起昨日府上的流言,微微蹙眉。
谢澜伊和秦可走到花园里,谢澜伊放松了不少:“最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了,现在能稍微轻松些。”
秦可没说话,对她而言,怕是最难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表妹,我带你去人少的地方吧?”
谢澜伊提议,秦可刚刚点头,就听见皇后的声音:“澜伊,本宫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来,过来这边瞧瞧。”
谢澜伊叹口气,想拉着秦可一起去,秦可却道:“表姐,皇后娘娘没叫我,我过去不太好,我在这等你。”
谢澜伊蹙起眉,觉得有些不妥,但皇后的凤命不可违,只好点点头:“那你别乱跑,就在这等我。”
“好。”
谢澜伊刚走,秦可的余光就看见了段慧,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了过来,“可儿……”
她声音带着憔悴,全然没有了前天的气势。
秦可偏头:“慧姨母。”
段慧走上前来,脸上的笑意十分尴尬,她甚至有些庆幸秦可目前看不见,她缓缓开口:“可儿,我回去想了许久,那日是我太鲁莽了,你……可千万别生姨母的气啊。”
秦可微笑:“姨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生您的气。”
谢澜伊行到皇后身边,皇后便亲热的拉过她的手问东问西,从谢澜伊的视角看过去,还能看见秦可的身影,只是有个妇人上前跟她在说话,不过还好,表妹没乱走,谢澜伊稍稍安了安心。
皇后也注意到了谢澜伊的眼神,心中略有不爽,其实昨夜,她已知晓太子的心意。只不过,一个瞎了眼的表姑娘,这样低贱的身份怎配得上她儿?不管是侧妃还是侍妾都有失身份,皇后今日特意多留意了两眼,除了有几分姿色,也别无旁物,罢了,要是她儿真心喜欢,收个侍妾也就算了抬举了,但正妃,她还需好好挑选。
秦可和段慧的见面旁人没怎么在意,倒是引起了成湘的注意,成湘凑到成宁宁身边,问:“长姐,那位夫人是谁?”
成宁宁也不认识段慧,随口说:“不知道,好像是江南来的什么知州夫人。”
即便是知州夫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官的夫人,她无甚在意,但成湘却起了好奇心,琢磨了一下,道:“长姐,我去一下。”
成宁宁当她要方便,随意的点了点头:“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成湘起身,绕到花园后头,小步靠近了秦可身后一株隐秘的花丛。
“你放心可儿,我昨日已经去东宫和太子表明,既然你无意,姨母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姨母只盼着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秦可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对段慧的话三分信七分不信,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还算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若是如此,阿芫真的要谢谢姨母了。”
成湘在后头听着,蹙起了眉。
太子?
太子竟然也看上了她?
她和小娘那边好不容易知道今日之宴是太子选妃,这才是她的目的,没想到……成湘手指忽然掐了掐掌心,目露恨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浑浑噩噩的,万字补全了,但没想到宫宴部分的剧情才开始,明天应该能写完这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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