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往事（下）

老刘点燃了手中的烟，打火机摇曳的火光映射出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两道尚未消散的泪痕。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手术前要做一次骨髓穿刺。超文那个年纪的孩子都要家长配合按住他才能完成，以往像毛线针一般粗的针头从腰部扎入他的脊柱时孩子总是哭得撕心裂肺，都是我和他妈妈泪流满面地把他死死地按在病床上。

而这一次5岁的超文却是自己一动不动地侧卧在病床上，只是在根针头扎入他幼小的脊柱时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双手死死地拽着病床的毯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都没有动。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的心都快碎了。我松开了按住他手脚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儿子，哭出来把，这样就没这么疼了。’强忍着剧痛的超文没有出声，只是身体的颤抖更加剧烈了，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那种超越年龄的坚韧。

当穿刺的针头从他身体里拔出的时候，他已经满身是汗。他抬起小手唤我到他嘴边，他微弱地说道：“我以后会乖乖治病的，我一定不会让爸爸妈妈生气了，这样妈妈就会更快回来了，对吗？”

我赶紧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当我收拾好我的情绪，准备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却看到为他处理创口的护士已经泣不成声。我抱着他不足30斤的身体回到病房，心如掉进荆棘丛里。”

老刘被吸入的烟气呛得发出了几声干咳，他抖了抖烟灰接着说道。

“后来的手术很成功，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我带着超文回到家里。那时候起超文就变得更加懂事了，我每天早上5点出门，晚上往往要12点以后才能回家，他总是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每天要吃的药，都是自己分类放好，要吃完的药他都会把药瓶放在门口，提醒我该买药了。他甚至可以自己做热食吃了，这让我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自责。

同龄的小朋友都在上幼儿园了，而超文则只能呆在家里。一来他的身体依然很脆弱，在幼儿园更容易染病，二来我确实也没有更多的钱去给他缴幼儿园学费，那时候我脑子的每一根弦都是绷着给他存够7岁以后做心脏手术用的医药费。”

说到这里时候，周成和沈曼绫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这位经历过狂放暴雨的父亲。而这时，老刘脸上却是一扫脸上之前的阴霾，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那时候虽然每天很累，但是超文身体的恢复和懂事让我觉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孩子一定会有充满阳光的明天。只是有时候他生小病的时候，问起我“我都快好了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身高体重和身体各项指标已经接近正常小孩儿的水平。

我拿着这两年攒下的积蓄到医院去检查先心病的情况，检查结果让我们父子一起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乐，那感觉完全就是在冬天冻了半夜突然睡到电热毯的被窝里。

我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情形。那位非常关照我们的老教授，不顾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不停的扇着空气，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反复看着几年前超文的病例和这两天检查的结果，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不对啊，之前也不是误诊啊，这现在怎么就没了呢’。

最后他和其他医生一起研究了接近一个小时后，拿着一叠厚厚的病例和检查报告。先是掐了掐超文那没什么肉的脸颊，然后用对小朋友的语调说道‘超文啊，医生爷爷现在认真地告诉你，你的病已经痊愈了，你不用再来医院了！’

我和超文都先是惊住了，然后超文使劲儿地拽了拽我，都把我拽疼了我才意识到刚才老教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反复确认了情况，确信我们听到的消息是真实的。我们在一片医生护士的祝福声中走出了医院。

我第一次带着超文去吃了火锅，我也喝了四年来的第一杯酒，只是那天晚上回家再要入睡之前，超文又问起了妈妈，我又只能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了他。”

阴霾的气氛随着老刘的讲述逐渐被驱散了。

“这也太不可以思议了！”沈曼绫的话语有些激动。

老刘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也觉得是老天眷顾我们爷俩了。反复确认超文的病情已经痊愈后，我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一大部分拿来还给了在最紧要的时候借给我的那些人，其余的我也挨家挨户去做了回应。

我也去超文妈妈家，但是他们已经搬家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我也没有刻意去找过。然后超文就按照学龄儿童进入了小学的学习。我也不用每天兼职这么多份工作，晚上9点回家可以照顾一下孩子的学习，一开始孩子学习还是很困难。

老师经常找我，毕竟在上小学之前，他没有经过任何学习，全部在和病魔斗争。老师得知情况以后也很理解，并且每天免费给孩子补课。再后来孩子学习就进入正轨了，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在稳步提升，我也就没有更多的操心他的学习，按计划上班兼职还债。

他也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懂事，家里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也再没和我提起过妈妈的事情。只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想着他的妈妈，有时候加夜班回家他已经熟睡了，偶尔能听到他说梦话喊着妈妈。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我还买了一辆二手的老式轿车。我是做机械维修运行的嘛，经常会在车床上给他做些小玩具回来，过生日的时候还会给他做一些很精致全仿真的汽车模型一类的东西。

我们‘爷儿俩’最大的乐趣就之一就是研究我给他做的那些汽车模型，他似乎这方面有很浓厚的兴趣，汽车以及机械类的构造原理总是一点就通。也很喜欢让我在周末的时候开着那辆老车，带他出去兜兜风。”

老刘讲述到最后的时候，房间里之前弥散的那股悲凉的气息也因为还算圆满的结局基本散尽了。沈曼绫用手绢精细的擦拭着眼角尚未干的泪痕：

“超文的童年真是悲惨。好在最后都扛过来了，你们父子在一起经历了那样的劫难，按说父子感情应该是非常牢固的。怎么超文的性格就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老刘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周成感到难以置信：

“超文那个年龄，同时患上先心病、白血病和脑瘤。这在世界医学史上都是凤毛麟角了，更别说还都痊愈了。”

“不是凤毛麟角，是根本没有记载的过的先例。”沈曼绫补充道。

“国家物理大会超文晕倒那次，我详细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得过那样烈性疾病的痕迹。”周成脸上的难以置信又更深了几分。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默，老刘讲述的刘超文儿时成长经历为他超凡的能力又笼罩上了一层谜一般的纱罩。而这也让信奉因果律的周成更加确定，在刘超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秘密。

“我知道您明天要和超文一起去执行任务，我就想请您帮我看看超文他到底怎么了。现在我是没有办法和他沟通了。”老刘对周成说道。在话语的后半程，他的声音也愈发的低沉和颤抖。

周成看着这个饱经岁月磨难的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