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是一章 待旦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有一段时间了，但夜幕却并没有降临。实际上，自从天空中橙红色和幽蓝色的两个光斑变成占据小半天穹的”v”型光带以后，夜幕就再也没有真正地降临过。

在白天的时候，如果不抬头看天，人们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过完一整个白天。但是到晚上就不行了，在夕阳拖着血色的晚霞开始坠向地平线的时候，已经汇聚到一起的孢子群和碎冰带反射的光泽就开始笼罩整个世界。

那泛着橙色的悠悠蓝光无声地铺满了整个夜半球，似乎是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冷冰冰地说出一个残酷的现实，它们将在不到半个月内到达地球。

往日即使深夜同样热火朝天的军营里此刻却静悄悄的，整个营区里没有亮起一盏照明灯。这并不是军营已经断电，而是最后一支留守在这里连队的连长故意熄的灯。

在之前的一周时间里，装备着重型战斗机甲的a类部队和装备着全覆盖动力战甲的b类部队已经离开驻地前往它们驻防的城市了。

在eda陆军作战序列的编程里，a类和b类部队作为地面作战的核心单位，将和装备着防空战车和速射装甲车的c类部队混编以后，作为主要军事地面武装力量，受所在战区司令部的统一指挥。

一个铿锵的声音回荡在这座空荡荡军营的某个角落。在一栋营房下，连长正在给他手下的三百多名战士做着最后的动员讲话。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动力外骨骼，和全覆盖动力战甲比起来，没有装甲包裹的动力外骨骼显得有些简陋。

战士们的队列站得很整齐，一排排清晰的影子被天空中的v型光带投射到了地上，但没人愿意多看自己的影子一眼。

“同志们！我之所以要关掉所有的照明灯具，就是要让大家好好看看，这漆黑夜空中敌人给我们投下来的影子！这是它们向我们下的战书！不要因为我们只是d类部队就灰心丧气，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战斗打响以后，敌人是不会区分我们是什么部队的。它们会用最残忍的方式，试图消灭地球上的每一个人类。但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连长慷慨激昂的讲话激起了战士们的士气，昏暗的光线下，战士们眼中喷薄着渴望战斗和胜利的火光。唯有队列末尾的诸羽晟一脸平淡，不为所动。

他甚至可能是全连唯一一个，因为没能装备全覆盖动力战甲而沦为d类部队感到高兴的人。他认为，对于他个人来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连长的动员讲话快结束的时候，几辆军用卡车开了过来。战士们纷纷登上卡车，他们会前往火车站转乘火车，最终前往南方的一座城市，并坚守在那里，直到任务完成或者战死。

第二天下午，诸羽晟的连队到达了目标城市。这里是举世闻名的东方之珠——沪城，一座浪漫与现代并存的沿海超级城市，标志性的东方明珠塔屹立在黄浦江与大海交汇的地方。

宽阔的道路两侧是高耸的摩天大厦，即使在曾经最为得宠的外滩，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以不见了踪影。沿海的公路和人行道上布满了沙袋累积的街垒、高炮还有装甲车，战斗机甲面海而立，让这个曾经的欢愉之地充满了肃杀之气。

大路小路上都是疾驰而过的装甲车、军车以及部署的士兵，在路的两旁斜着停放着可以作为街垒的汽车。

街道上随处可见正在熟悉地形的战士，他们把一箱箱的物资和弹药分散到临街的铺面里或者小巷内，在路口修筑工事。在许多高楼的天台上都有直升机和货运无人机在穿梭，城市一半的高楼天台都安装了自动近防炮，他们在做着最后的调试。

如果以前的水泥森林被称作城市，那么现在她就成为了人类文明的堡垒和阵地。

作为d类部队，诸羽晟和战友们的作战任务相比abc类简单得多。他们以2-4人为一个战斗小组，负责带领人防工程里边的武装市民在战斗中为主力部队提供支援。虽然战斗任务相比之下比较轻松，但如果单论指挥的人数，他们甚至不比团长少。

诸羽晟和小胡乘坐着军卡在一个居民小区前停了车，这就是他们排的阵地，诸羽晟和小胡负责一栋楼近800人的领导和指挥。

诸羽晟的心情不错，他哼着小曲儿来到了他负责楼栋底层的一套住房里。这是他们的宿舍，他终于可以长时间离开那座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军营重新回到文明的中心了。

和前来对接的栋号民兵队长简单的相互认识以后，诸羽晟就打发他离开了。他卸掉了外骨骼战甲，从个人物品的箱子里拿了两瓶啤酒和一袋食物对满脸疑惑的小胡说道：

“我今天有点晕车，不太舒服。一会要是有集合演练你帮我顶着一下，我到天台透透气。”

说完不等小胡回答，就自顾自地走出了门去，只留下了不知所措的小胡对着他的背影“哦。”了一声。

十几年的军营生涯让他和小胡之间已经建立起牢固而特殊的友情，诸羽晟虽然有时候也会对着小胡呼来喝去，但还是发自内心地把他当成弟弟。而淳朴的小胡也对这个军营中很另类的兄长深信不疑。

诸羽晟来到天台，中央摆放着一座两人高的11管自动近防炮。它半圆形的火控雷达就像一座小水塔，而它身下巨大的弹舱足足有一辆小汽车一般大。

他背靠着弹舱坐了下去，悠悠地喝起了啤酒。在初秋和絮的微风中晒着下午温暖的阳光，他试图找回自由和城市曾经带给他的那种安稳和惬意。

楼下忽然响起了急促而尖利的哨声，诸羽晟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把目光从挂着几片彩云的天上移开。因为他知道，这是演练集合的哨音。如果是战斗警报，应该是城市防空警报系统发出高亢短促的声音。

一声声铿锵的口令从楼下传来，他可以想象小胡刻意绷紧脸颊面对八百多名武装市民，以及吞吞吐吐地给班长解释自己去向时候的样子。他知道，就算排长暴风骤雨地训斥下，小胡也不会说出自己就躲在天台上享受下午时光，他甚至因此呵呵地笑出了声来。

酒瓶子和食物袋子都空了，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去。傍晚时光是美妙的，鸟儿们在凉风中歌唱着回巢。在他当兵之前，此时正是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候，令他心驰神往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歌城、酒吧、烧烤店都让他乐此不疲。

诸羽晟目光迷离地看着还剩一丝青蓝的天空，努力地回忆着曾经愉快的生活。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来，因为久坐而发麻的双腿让他有些摇晃。这黄昏的残色竟然久久没有褪去！

他颤抖着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天空，比月亮大得多的v字型光带正光怪陆离地泛着橙色和蓝色的浮光。定睛看去，几乎都能看出它在缓缓的流动。不知是天台上的晚风还是心底的凉意，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冷噤，身上也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诸羽晟赶紧把目光移开，但身前的影子依然在提醒着他浮光的存在。发自心底的冰冷恐惧逐渐开始将他包围，无人的天台更加剧了这种恐惧的蔓延。他踉跄着跑进楼梯间，回到宿舍的时候依然惶恐不安。

看着六神无主坐在床边的诸羽晟，刚刚卸下动力外骨骼的小胡朴实地咧着嘴递上去一支烟：

“羽晟哥，班长和排长我都对付过去了。紧急集合演练也没出岔子，你就放心吧。”

诸羽晟点了烟，深吸一口定了定神。余光又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透着幽蓝色浮光的窗户，随后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草草抽了两口烟就扔掉了还剩下大半的烟蒂，然后把客厅中间像人体骨骼标本一样的动力外骨骼战甲开到了床边。小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正要发问。诸羽晟先开了口：

“晚上睡觉不许关门啊，听到了没！”

“知道了，羽晟哥！”

随后他又坐到了床边，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这套不久都让他提不起兴趣的战甲发呆。身后窗户透入的浮光倒影出了他和战甲淡淡的影子。

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几年前，在营房洗衣间外对着小胡发泄无名怒火时，还是新兵的小胡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都是战友，最亲密的同志，以后要一起上战场拼命的。”

现在，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已经站到了战场上。而在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将变成战场，他根本没地方可以躲。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黎明的光辉早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