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声崩塌

反光镜里，聚核反应堆的核爆火球已褪去了炽白的光芒，蛋黄一般的余烬正在徐徐地扩散中分崩离析。在接近真空的月面上，原本是无法形成爆轰波的。但也正因为没有任何气象活动，月球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月壤粉尘。

堆积的月壤成了施展核爆威力的绝佳工质，它们在爆炸能量的推挤下形成了一道排山倒海的黑墙正从反光镜里快速袭来。厚重的震动已经通过月球车传到了李林杰的身上，年轻工程师除了死死抓住扶手和大口的喘气已经没有了其他反应。

眼看着山呼海啸的粉尘巨墙快要占据反光镜的全部镜面，李林杰厉声喊道：

“听我说！把背包的自动姿态稳定和缓降系统调到待命状态，然后盯着他。听到我的指令再启动！”

年轻工程师愣了一下，没有动作。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李林杰一边嘶吼着，一边抓起身边的一个件夹砸了过去。年轻工程师这才松开了扶手开始照做。

就在李林杰在手臂电脑上设定好背包的程序以后，自下而上倾斜着的粉尘巨墙已经赶上了他们。月球车像蚂蚁被巨大的推土铲掀起一般被抛到了空中，随后淹没在了浓重的粉尘里。

被巨墙吞没后，月球车内瞬间只剩下了仪表的亮光。整个月球车表面因为小碎块的撞击发出如豌豆倒入铁盆中一般密密麻麻的响声，李林杰盯着滚动的仪表，感受到月球车开始翻滚。

月球的低引力环境让这堵尘埃巨墙可以呼啸到比地球上远得多的地方。但仅有月壤作为工质，没有浓密空气的冲击波并没有地球上核爆气浪毁天灭地的破坏效果。

李林杰感觉整个月球车就像是小溪湍流中翻腾的浮球，虽然在随波逐流但翻腾的幅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他抓着扶手调整着呼吸，尽力控制着快绷断的神经。

渐渐，周围漆黑一片的玻璃出现了点点斑驳，风挡上一直在挥舞的尘刷清理出了一个勉强能看清外边的扇形。他惊讶地发现，遮天蔽日的粉尘巨墙已经推到了自己的前方。虽然现在有了能见度，但周围依然飞沙走石，而他们已经被扔上了近千米的高空。

李林杰按动了操纵台上的一个按钮，翻滚的月球车喷出了一缕白气，车内没有固定的小物件更是瞬间四下飞舞，他卸掉了舱内的气压。随后在无线电里大声吼道：

“听我说！我们现在的高度太高了。我无法在空中控制月球车的姿态，这个高度摔下去我们都活不成。等下我炸开车顶盖以后，你就解开安全带。双腿用力把自己蹬出去，不要被月球车撞到。

一定要记住，听到我的指令再启动缓降系统。我们现在的高度和速度，如果提前启动，到不了地面压缩气体就耗尽了，明白了吗？”

年轻工程师重重地点头。李林杰在旋转的月球车里等着周围飞散的尘埃变得稀疏之后，砸开了控制台上一个红色按钮的护罩，然后按下了按钮。头顶上的玻璃仓顶在喷溅的气体中飞了出去，他按下安全带卡扣，双腿全力一蹬，整个人飞出了座舱去。

在空中他很快就感到了异常，他用喷气背包做过无数次高处缓降。在真空的月面上无论他做什么动作都是没有阻力的，而此刻他却感受到了微小阻力对空中姿态的影响。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周围尚未散去粉尘的作用。

他舒展身体，渐渐地恢复了稳定姿态。四下看去，远处一个人影也正和他一样，把身体拉成了一个”大”字浮在充斥着稀薄尘埃的半空中。

“保持姿态，冷静点！我们的高度太高了，要等一等！”李林杰喘着气说道。

“好的...明白...！”

李林杰通过一次次的深呼吸慢慢稳住了自己的心态。抬眼看去，周围的飞砂已经几乎看不见了，而熟悉的真空环境又包裹了他的身体。前方巨大的土墙已经变得低矮，稀松，然后逐渐消散。

就在这时，身处高空的他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的一抹悠悠蓝光。那是中央环形山顶上环形加速器在进行粒子加速时发出的光芒。在感到惊喜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了疑问。在可能遭到冰块撞击的情况下，关闭所有系统不是应该更安全吗？

定睛看去，一串串泛着橙光的近防炮弹断断续续地在中央环形山基地上空升起。李林杰见过环形山基地近防炮系统试射时焮天铄地的景象，眼前这般懒散的射击密度让他摸不着头脑。是冰块没有袭击环形山基地还是别的原因？

不等他得到答案，迅速降低的高度已经让他看不到环形山基地的情况了。

最终，在李林杰的指挥下。自己和年轻的工程师在缓降系统的压缩空气耗尽之前连滚带爬地降落到了地面。

李林杰起身四下张望，却听见了无线电里带着哭腔的张狂笑声。他松了一口气，说道：

“别浪费氧气了，现在的生命循环物资存量刚好够我们走到环形山基地，那儿看起来没受到攻击。”

广寒宫月球城的医疗中心地处整个城市的中心地带，这也让叶婉晴撤离到城外物资仓库的距离比其他人更远。除了从空中乘坐穿梭机撤离的人，大多数的月球车都还在不太适应宽大月球车的城市道路上缓慢地撤离。

只有一小部分城边的月球车像一群蚂蚁一般从城市的各个方向涌出月球城，叶婉晴的车队赶到了一个拥挤的路口。

看着周围密集的车辆，叶婉晴和同车的其他人一样心里都很紧张，但她只是抓着胸前的安全带冷冷地看着这座在红蓝灯光交替映射下的钢铁城市。

忽然，整座城市赤光大起，红蓝的闪烁不见了踪影。叶婉晴仰头看去，高低不等的楼宇上无数火线从近防炮高速旋转的炮口里喷射而出，在空中交织起了一张浓密的火网。赤亮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座城市。

车顶上忽然响起密密麻麻的撞击声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窒息，冒着烟的近防炮弹壳像雨点一般坠落到车顶上和路上。只是因为月球的低引力，弹壳才没有砸穿月球车的玻璃顶盖。

叶婉晴直起身子向前看去，原本井然有序的车队已经变得有些混乱。

“大家注意！袭击可能要开始了！”耳机里传来了车长的声音。

话音刚落，叶婉晴就看到不远处一座大楼上闪起了几道刺眼的火花。伴随着飞散碎片的还有喷涌而出的白色气体，那是大楼内一个大气压力的空气正在泄漏。车里有人尖叫了起来，即使没有通过无线电，阻挡在头盔里的沉闷叫声同样能听出她们的恐惧与绝望。

眨眼间的工夫，那栋大楼身上密集地闪起了转瞬即逝的火花。伴随着撞击冰块雾化形成的白雾和从裂口涌出的空气，整座大楼就像被炸开的乐高积木一般飞散着崩塌了。

不等叶婉晴从这触目惊心的梦魇画面中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震动就把她扯回了更加可怕的现实中来。一块飞散的残骸砸到了前方几辆月球车的顶上，如果换作地球上，这块残骸的体积足以把那几辆车压成铁饼。

虽然那几辆倒霉的月球车整体还是完整的，但座舱已经瘪陷到了残骸里，座舱里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而就在同时，周围所有的建筑都开始在爆闪的火光和喷溅的白雾中开始像放了慢动作一般悄无声息的解体。

前方被砸毁的月球车缝隙间淌出的正在蒸发的血流提示着叶婉晴不能再呆在车里了，她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但周围正无声崩塌的高楼和飞散的残渣让她根本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她索性钻入了车底。

她趴在地面，大地传来的隆隆震动反复冲击着她的心脏，恐惧和绝望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不能动弹。看着在一次次摇晃中不断被压瘪的轮子，她闭上了眼睛，在地狱之门隆隆开启般的反复震动中等待自己命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