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永恒之毁

李可向前冲了一大步，伸长手臂做出了个要夺过哨兵钢笔的动作。就在她张开的五指划过空气之时，哨兵钢笔引爆按钮发出的机械声让她头晕目眩、如坠冰窟。这极为细小的“嗒”的一声，在李可耳中却如雷声滚滚、天塌地陷。

周成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四目相对，他只是看着扑向自己的李可，她那双硕大眼睛中像刚才演绎傲慢、蔑视、狂妄一般，将侥幸、惶恐、绝望淋漓尽致地轮番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李可理所应当地没有够到周成手中的哨兵钢笔，她和周成都知道，这只是求生本能激发下的徒劳。一道红芒凭从西边的天际空而起，将他们的脸庞、整个天台还有天地间的一切抹成了鲜血的颜色。

红光稍纵即逝，永恒之城又恢复如常。只在西方的地平线留下了一梭暗红色的光晕，那直冲云霄的残光宛如地球动脉喷出的血液染红了天边的浮云。又如有神明在天庭打翻了火炉，殷红的火炭从天穹坠落。

只隔一步之遥相对而望的周成和李可都没有转目去看，因为他们都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名类人官员慌张地跑到李可身后报告道：

“报告统帅，永恒之始哨兵塔侦测到超出危险值当量的爆炸。根据观测和推算，我们的定位黑洞被核爆的能量流推出了大气层，但按照能量密度计算，黑洞的视界面……”

李可抬手阻止了他的报告，她盯着周成的双眼中，翻涌的情绪依然没有完全平息。但是，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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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摊开了握着哨兵钢笔的手，钢笔落到地上。他抬头看向空中那轮像锻炉里的煤球一般泛着殷红残光的月亮，在那一道道岩浆翻腾的沟壑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一切都结束了，尽情发泄你们的怒火吧，我不在乎了。”他淡然而从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对解脱的释怀和重逢的渴望。

“报告统帅，侦测到长江河道内有大量超低空飞行的慢速飞行器正在接近粒子加速器，请指示是否要拦截！”另一名类人官员向李可汇报道。

李可微微摇头：

“没有必要了。”

那类人向前迈了半步，面露焦急：

“可是...”

李可命令般的口吻打断了那名类人官员的争辩：

“加速器已经没有意义了，时空彼端的族人们会理解我们的决定，立刻启动孤峰计划！”

天台上所有的类人都为之一震，无不变色转面看向李可。接受命令的类人更是大惊失色，他那双大眼中写满了不安和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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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再重复一遍命令吗？”李可愤怒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这群愣神的类人身上，他们立刻或跳上飞船、或奔向楼道。

片刻之间，天台上已经只剩下了李可、周成还有那一众瑟瑟发抖中不知所措的人类官员。李可拿出一个小方块递了过去，周成余光看到了李可的动作，但他显然没打算搭理她。

李可就这样愣了一小会，然后蹲下身去把那个小方块轻轻放到了地毯上，站起身来说道：

“我们没有人类一样长达百万年的安定演化环境，进化不具备先见之明。每一个繁复的构造都有他的小算盘，大脑它喜欢作弊。我们的演化在千万年的生存斗争中进行，感情早已被我们的思维逻辑所屏蔽。

而您，抓住了我们唯一的弱点。您说得没错，我们不懂人类的感情，我们不懂爱和被爱。在我们的行事逻辑中也没有怨仇和憎恨，现在我们和人类之间已经不存在生存竞争关系，我们之间也不会存在杀戮和征伐了。生存很残酷，但并不邪恶。”

李可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那个小方块，接着说道：

“这是地心起搏器的引爆装置，它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请您收好吧。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茫茫星海，希望还有再见之时。您也教会了我们很多，在此我代表我的种族向您表示最真挚的感谢。”

周成扫了一眼地上的地心起搏器，又瞥了眼李可，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了上一次在时空之桥相见时的谦恭，但却多了几分令人信服的真诚。他目光又回到了血月之上，冷哼了一声：

“哼，时空的壁垒即将缓缓升起，还有什么茫茫星海，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这时，一艘飞船悬停在了天台的边缘，李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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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历过一次千年的时空囚禁，那是文明最深重的灾难。无论还有没有机会，我们都要试一试。对我们来说，撞死在时空之墙下和在封闭星系中等着资源耗尽并最终毁灭，没有区别。”

说完，李可转身向飞船的方向走去。路过晴雯身边时，李可停下了脚步，剑锋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最后却只是意味深长地无言叹息之后便走上了飞船。但飞船并没有腾空而起，反而一头扎入了密林般的金属楼群之中。

周成收回了目光，他捡起地上的地心起搏器和哨兵钢笔，在手中摩挲了一阵之后，发泄似的一前一后将他们扔出了天台之外。

“见鬼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这振聋发聩的嘶吼倒是惊醒了天台上那帮噤若寒蝉的人类，他们一个个心有余悸地簇拥到周成身旁，带头的统帅面颊泪迹未干：

“周教授...对不起...是我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

周成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边整理着自己衣服上的皱褶，一边走向旁边摆着酒的长桌：

“你们已经挥霍了人类最黄金的时间，用不了多久太阳系的时空就会彻底封闭。到那时候，空间不再无限，时间也就没有意义了。去告诉你们的子民们发生的事情，他们有权知道。”

统帅一怔，眼神有些恍惚，微张的嘴唇耷拉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带着他的那群像惊弓之鸟一般的幕僚们离开了天台。

周成走到长桌边上微微转身，余光扫去，天台中间还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人影，尽管身上依然穿着战甲，但他知道那就是晴雯。这个与他相处了一年多的女子不免让他心生涟漪，除了惋惜和怨恨，更多的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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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战甲剥离，一个熟悉纤瘦的身影向他走来。尽管周成已经下定决心，却是难抵暗香盈袖，还是不忍抬眼看去。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

晴雯的眼中有充盈的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

她拿出了一张叠了两段的纸放在桌上，可能是因为叠得太急，纸的边缘露在了外边。从错开纸角上，周成认出了那是在永恒之始水坝的露台上，画家为他们作的背影画像。

晴雯紫唇微张，两行花泪划面而落，轻声呜咽之后终究还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转身而去。群星之下，她孤独的身影穿过天台，在她身旁，长江静静地流淌，最终归如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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