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御京城。
萧瑟的寒风时不时地卷起地面上枯干的黄叶,光秃的枝头在微颤中感伤着与叶子离别的落寞。
路上来往的行人大多双臂夹在腋下,稍稍佝偻着腰,见到熟人随意寒暄一两句便匆匆离去,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也显得格外清晰冷冽。
酒馆茶楼的门也不似暖和之时那样四敞八开,但从半掩的门缝中也可以看到,各家小二忙忙碌碌地一遍又一遍的为客人们上着热酒。
晃晃荡荡的马车终于停下,紫熙从暖和的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嘴巴还闷在被子里:“是不是到了?”
沁娆掀开帘子,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紫熙立马又蒙住了脑袋。
“嗯,到了。”
翻了个身,由躺变趴,紫熙将被子裹紧爬了起来:“可算到了!快快快,下车!”
灵旖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天气转凉,她好几次要用灵力给妹妹御寒,但每次都被紫熙婉言拒绝了。
长途跋涉,一路奔波,若不是这丫头怕自己生病麻烦大家,莫说盖着被子窝在马车里了,她真恨不得陪着滕璇熠一起骑马而行。越是感觉到辛苦,她就越心疼滕璇熠,这么多年,他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到头来,却被自己的父亲百般刁难……
当望见门口牌匾上“熠王府”三个大字时,紫熙觉得很是亲切,仿佛在外漂泊了许久,终于,回家了!
一个小厮听见门外有动静,悄悄打开了个门缝往外瞧了瞧,当看到滕璇熠那张冷峻的面孔时,猛得把门推开,兴奋之余又有些慌乱无措:“殿下!六殿下,五殿下……”
早就听闻滕璇熠要奉旨回御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主子给盼回来了!可是当看到五殿下也在其中,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小厮有些懵懵的,直到目光转移到那个从马车上挪下来的“棉被精”,他笑道:“呀!白姑娘!”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紫熙一只手拽紧棉被,另一只手朝着小厮挥了挥:“麻烦你找几个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去好吗?”
小厮道:“小的这就去喊人,外面太冷,快进去暖和暖和吧!”
棉被压着头顶,挡住了两旁的视线,紫熙眨了下眼睛,正欲跑向大门,却感觉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样,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落入了滕璇熠的臂弯。
“我要进宫一趟,乖乖在这里等我。”
身上的棉被滑落在地,紫熙顾不上瑟瑟寒风,道:“现在?我也去!”
将地上的棉被捡起,拍打了几下上面的尘土,重新将紫熙裹在里面,滕璇熠摇了摇头:“听话。”
自打进了御京,不用想,各路眼线早已尾随在后,若是不第一时间进宫面圣,恐又将落人口实,看了看神情疲惫的三位皇子,紫熙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见她面露担忧,竹澜下马走到了她身边:“你在王府好好休息一下,我陪他们去。”
“我也去!”琰瞳朝着滕璇云扬了扬下巴,一副“有老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的架势。
紫熙心里踏实了一些,想着自己已经把那老头得罪透了,去了没准会火上浇油,她默然颔首,拉紧了被子,自己溜溜地进了熠王府的大门。
望着那团行走的被子,灵旖笑了,从小到大,她没有见到过妹妹如此听话,一般说来,只要她开口要做的事情,无人阻拦,也无人能阻拦,滕璇熠到底给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如此顺从?
骑上马,滕璇熠对昕若特意嘱咐道:“让灵旖也住在碧幽阁,紫熙身边不可离人。”
“是!昕若明白!殿下万事小心。”
朝两个弟弟使了个眼色,滕璇熠用力拍打了一下马背,一声嘶鸣之后,那马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御宫方向奔了去。
不舍的看了看门口处,滕璇云和滕璇淳也拉动了缰绳,而竹澜和琰瞳则走到了一个没人的拐角处,对视一眼后,纷纷消失在了原地……
打开碧幽阁的大门,昕若先是一愣,转身对紫熙和灵旖说道:
“许久未归,实在不成样子了,要不我先带你们去别的地方休息一下?等我打扫干净后再回来?”
紫熙侧首望去,枯叶满地,琼花萎落,几间屋子的门窗紧闭,上面布满了尘土,只有池塘里的鱼儿听到开门声,欢喜的蹿出了水面,掀翻了一片片湿黄的落叶,仿佛期盼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
难掩嫌弃,灵旖举起右手挡在鼻下,蹙眉道:“我来吧!”
说着,她又抬起了左手,打算用灵力为这个凄凉脏乱的院子改头换面。
“姐姐,等等!”紫熙迈过高高的门槛,环视四周后笑道:“我要自己打扫。”
灵旖无奈的叹了口气,对昕若说道:“罢了,那你多叫几个人来帮忙一起收拾吧!”
昕若站在原地不动,很是为难的样子:“灵旖你有所不知,这……这个地方若没有殿下的同意,别人是不能进的。”
“哦?里面有宝贝?”
“殿下贵为皇子,览尽天下奇珍,即使里面存放了许多奇珍异宝,那也不过是让闲杂人等禁足的借口而已,殿下偏爱此处,平时只有我和义父可以进入,但也只是整理打扫而已,不过……自从紫熙进入王府,殿下便将此处给她独居了,要说宝贝,嗯,确实如此。”
听完昕若的解释,灵旖勾起了嘴角,难怪那丫头要亲力亲为,她必定知道此处为禁地,而且是滕璇熠的一片心意。
走进院子,灵旖搂住了紫熙的肩膀:“姐姐帮你一起打扫,呃,不用灵力的那种打扫,好不好?”
紫熙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流动的光芒,这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姐姐了……
御书房。
南丹王伏案批示着奏折,三位皇子站在书案前低头不语,从他们踏进书房到请安行礼,南丹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滕璇熠面色清冷,不急不躁,上次离京前他已经与父亲撕破了脸,更何况将熠麒军调往边境并非是南丹王手下留情网开一面,此时熠麒军能安然驻扎在城外,委实是不容易。
看看四哥,再看看父王,滕璇云将头埋的更低了些,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里纠结的太难受了……
双方用沉默对峙了半晌,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
南丹王撩起眼皮瞪向了滕璇淳,目光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还有脸笑!
“我记得小时候犯了错,父王也是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们兄弟几个的,不打不骂,就这么干晾着。父王,儿臣不太明白,这次,我们是犯了何错啊?”
滕璇熠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滕璇淳,他没有想到五弟会质问的如此直白,而这份直白,直接了当的明确了自己的立场。
南丹王盯着滕璇淳看了一会,勾了一下嘴角说道:
“这一趟,你倒是很有长进,胆子嘛,也大了不少。”
不羁一笑,滕璇淳自是听懂了南丹王的话中之意,自己原本是他安插过去的眼线,可是现在,不仅这眼瞎了,线断了,平白的又给滕璇熠增添了一个助力,偷鸡不成蚀把米,若不是南丹王早在私下里喘匀了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恐怕这会儿早就气的吹胡子了。
“父王过奖了,这长进有没有儿臣不知,可是四哥这些年来的付出,我倒是稍微有一点体会了,这领兵打仗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苦啊!甚苦!”
南丹王脸一沉,不再理会滕璇淳,他深吸一口气后看向了滕璇熠:
“是吗?这么辛苦?”
平静地抬起头,滕璇熠的眼神中比以往少了一些东西,南丹王一怔,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陌生。
“护国护民,何来辛苦一说?倒是父王您,整日里殚精竭虑,部署谋划,论辛苦,父王您更甚。”
将书案上的折子归敛整齐,南丹王缓缓起身,走到了滕璇熠的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后说道:
“熠儿,寡人知道你心中不平,可你身为皇子,就注定要承受一些常人不能承受之痛,这么多年,你的的确确付出了很多,但你要明白,有些东西,有些人一旦成了你的牵挂,那么,他们也就成了你的软肋。熠麒军,是你的武器,也是你的软肋,成也是它,败也是它,可在寡人这里,它,不成!”
滕璇熠没想到今日的对话都是如此的直白,他攥紧拳头,道:“不成?”
“当然!一支有着超凡战斗力的军队却不归心于正主,你觉得,寡人会留吗?”
此时的滕璇熠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我为什么不把紫熙带来?
见滕璇熠面色难看,南丹王又继续说道:“若不是看在你第一时间进御宫而且未留高手在军中的份上,你以为熠麒军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城外?纵使你身边高人再多,万箭齐发,他们又能救的了多少?”
果然!
进城之前滕璇熠为防此招,原本是打算让九冠他们留在军中的,多亏了竹澜提醒:恐怕南丹王的眼线早已注意到了几人的高深莫测,为免他起疑,以至于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倒不如让熠麒军暂时做这个“瓮中之鳖”,如此一来,南丹王也许还会留些余地。
一直沉默在旁的滕璇云听完南丹王的这番话,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得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大声道:
“父王!我们要如何做您才能满意?要如何做,您才能放过那些将士?要如何做,您才能相信我们并没有异心?”
南丹王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滕璇熠,道:“熠麒军不可留!但那些将士……可分散到其他军队里,继续为国效忠,倘若被发现有不轨之心,格杀勿论!四皇子多年征战,劳苦功高,旧伤频发不宜再领兵,就好好待在王府里做个富贵闲人吧!”
缓缓松开骨节已发白的手,滕璇熠默默闭上眼睛,朝着南丹王深鞠一躬后,转身便要离开。
“不必去翔坤宫了,这些日子你母后身体不适,不过,有瑾妃在旁服侍,寡人已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扰。”
睫毛微颤了一下,滕璇熠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只是,脚步有些沉重。
南丹王的意思很明显,王后与瑾妃已被软禁,可此时此刻,还能做些什么呢……
滕璇云眼角挂泪,也颔首退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滕璇淳皱起了眉头:“父王,您就这么不相信四哥吗?他……”
南丹王黑着脸厉声打断:
“滚回去!好好思过!”
挠了挠头,滕璇淳委屈巴巴的“哦”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