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吕於菟是藏不住事的,也不会对杨玉隐瞒。在有意引导下,杨玉知道了吕氏很多事,其中就包括赵少父。
“於菟,赵少父技击很厉害是吗?”
“嗯,是的,夫子。”
“是不是最厉害的?”
“不是,我听傅母说他以前经常挨打。”
“哦,是吗?”
“嗯”
“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於菟还没生下来时。”
“为什么挨打?”
“偷人鸡”
“偷人妻鸡?”
“偷来干嘛?”
“吃”
“”
“你认识揍他的人吗?”
“不认识,听傅母说那人在山上养了很多鸡,很凶。”
以上信息,加上尸乡地名,让杨玉想到一人。
刘向《列仙传》中有一篇《祝鸡翁》。
原文如下。
祝鸡翁者,洛人也。居尸乡北山下,养鸡百余年。鸡有千余头,皆立名字。暮栖树上,昼放散之。欲引呼名,即依呼而至。卖鸡及子,得千余万。辄置钱去之吴,作养鱼池。后升吴山,白鹤孔雀数百,常止其傍云。人禽虽殊,道固相关。祝翁傍通,牧鸡寄。育鳞道洽,栖鸡树端。物之致化,施而不刊。
翻译过来就是:祝鸡翁是洛地人,住在尸乡北山脚下,养鸡一百多年。鸡有一千多只,每只鸡都起了名字。这些鸡晚上栖息在树上,白天分散各处。如果要招引鸡,只需叫名字,鸡就应声而来。祝鸡翁卖掉鸡和小鸡,得钱上千万。他便把钱留在尸乡,去了吴国,在那里挖池养鱼。后来他又上了吴山,白鹤、孔雀几百只,经常聚集在他的身旁。人与禽兽虽不同,道使他们紧相连。祝翁博识旁通,养鸡任性寄欢。养鱼道也相合,将鸡栖息树端。万物变化之道,永行而不改变。
此行杨玉就是为他而来。
说起来,杨玉与这位祝鸡翁还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擦肩而过,自始至终见的都是其马车,不识其人。
姓祝,人称鸡翁,独居北山。
还有鸡很多,人很凶。
杨玉虽只知道这些信息,但不妨碍他来拜访对方。
如果把从商之人分为三等,底层商人善于察言观色,中层商人善左右逢源,那么高级商人就要会借势。
天时,地利,人和,皆可借之。
借天时,你要会观天时,借地利,你要会察地势,借人和,你要懂得切入角度。
刘向将祝鸡翁归入奇人异事,乃至仙人行列,从其行为上也确实称的上奇异,但站在后世角度看,祝鸡翁可谓养殖达人,也是规模化养鸡第一人。
杨玉不懂奇人异事,但他懂鸡。
如此,足够了。
“中方先生,天冷易患风寒,还是回去吧。”赵少父的声音突然响起。
杨玉撇嘴,好拙劣的借口,不予理会。
又走了一段时间,马车停了,好长时间没有动静。
杨玉打开车窗,前方皑皑白雪下一道隆起绵延向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
北山到了。
杨玉下车,把吕於菟抱下来,为其戴上兜帽。后者好奇的左右观望,怀中紧紧抱着木匣。
“可是北山?”
车前没人,杨玉向后瞥了一眼,故意问道。
“嗯”
过了片刻,后方才传来一声闷哼。
竟躲在车后,不敢出来。
“畏之如虎”
杨玉莫名想到一词,他嘴角扯动,险些笑出声来。
谁能相信当日纵马飞奔,趾高气昂之人,到了这里,竟畏缩成这般模样。
恶人恶人磨,诚哉斯言。
杨玉不管他,向前走去,吕於菟抱着匣子,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
片刻后,后方有踩雪声传来,杨玉目光瞥去,赵少父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
“中方先生要来北山,怎么不早说。”赵少父小声道。
“哦,早说如何,不早说又如何?”
“早说吾好多带些人来。”赵少父忍不住抱怨出声,说完不停打量四周,道:“这北山上有饿狼。”
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被人听见。
杨玉没搭理他,积雪深厚,山路难行,要注意脚下,再加上前方鸡鸣声越发明亮,要接近目标了。
“来人止步”
突然,一道呵斥响起,杨玉四处察看,却未看到人。
他看向赵少父,却发现后者藏在他们身后,恨不得整个人缩起来。
杨玉无语,他六尺,吕於菟四尺,你一个八尺大汉还要脸吗?
但杨玉还是发现赵少父极快的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装作不知。
杨玉向那里看去,目光不眨。
片刻后,从一处雪堆下没好气的走出一中年人,不耐烦道:“路在他处,速速下山。”
杨玉格外看了眼那雪堆,心中忍不住惊讶,竟挖在地下,顶部与出口都堆积着雪,怪不得难以发现。
“不寻他路,为鸡翁而来。”
“鸡翁不见。”
“不见鸡翁,恕难下山。”
“汝要硬闯?”
“此为拜帖,劳烦通禀。”
杨玉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不顾对方越来越冷的神色,表明坚定立场。躲在后面的赵少父听杨玉敢如此强硬,忍不住打了个颤,身子缩的更小了。
中年人冷眼盯着杨玉,杨玉与其对视,毫不畏惧。
终于,中年人冷冷一哼,转身而去,没过一道向外凸起的山梁后不见了身影。
手中已空空如也,木牍拜帖不见了,杨玉松口气。
赵少父也重重松气,那人临走前盯着他的狐疑眼神,让他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露脸。
唯有吕於菟不受影响,怀中紧紧抱着木匣,时而偷偷掀开朝里看一眼,露出开心的笑容。
眨眼时间,中年人返回,将木牍丢给杨玉,冷冷道:“鸡翁不见,请回吧。”
杨玉表情错愕,太敷衍了,也太快了,让人怀疑其根本没有通禀鸡翁,自作主张。
想了想,杨玉带上熊皮帽子,作揖道:“实不相瞒,在下是来致谢的。”
“一月之前,城门口处,在下因此身装束引起骚乱,被守门戍卒盘问,多亏鸡翁仗义执言,解了在下之围。”
“此行,专为拜谢鸡翁而来。”
杨玉以为对方会惊讶,然而没有,对方眼神都没变化,这让他心中一沉。
“那又如何,你以为鸡翁会在乎这些?”中年人嗤笑道,表情不屑。
杨玉叹气,果然如此,对方没理由认不出自己,当日为鸡翁御车之人正是他。
但正如对方所说,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