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寿猛然惊醒,他暗暗擦拭眼泪,与主君相处愈久方知主君弥高。方才为主君所染,不知不觉沉浸了进去,一时竟失了神。
“咳,酒买回来了。”杨玉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郑当时却不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抱着杨玉的大腿痛哭一场。
想到便做,他直起身膝行至杨玉面前,伸出双臂就去抱杨玉的大腿。杨玉腿短,这一报多半会抱到腰上。
杨玉知道古人固然含蓄,但真到了情真意切之际,为抒发心意,也喜欢做些让后人看来不说惊世骇俗,但也难以理解的事。
比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甘愿饿死,介子推割股食君,豫让为报恩智伯漆身吞炭,门客误会孟尝君偷吃好吃的,羞愧之下抹脖子。再比如眼前的郑当时想抱他大腿,后世唐太宗玄武门杀兄宰弟后为获得父亲李渊原谅,跪地大哭,吮吸父亲奈子头。
杨玉身为文史教授,通读典籍史料,倒是能理解古人。
但能理解是一回事,放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杨玉不能让他抱到,大庭广众,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于是顺势抓住对方双臂,想将他扶起来。
郑当时尤自哭哭啼啼,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等他擦去模糊的眼泪,突然发现之前未曾注意的地方。
在杨玉背后,赫然挂着一条布幡,只见上面写着。
“钟天地之灵秀,夺自然之造化,天不生我中方,万古如长夜”
正是初来长安时,让路上众人避退之物。
布幡两旁,又插着两块木牌,上书“肃静,回避”
看到肃静二字,郑当时如梦初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回想着中方先生方才的话语,再看布幡上的字,竟丝毫不觉得张扬,反而从心底里觉得理当如此,就该如此。
再想起中方先生说他此番身入长安是有事而来。
他如遭蝎蛰,慌不跌起身,对杨玉拜了再拜,郑重说道:“庄知先生心意矣,请先生随庄入宫,请见陛下。求陛下务必废除削藩,改行推恩,止天下兵戈,安万民之心。”
“”杨玉虽然很想答应,但却不能不多想些。
换成皇帝是文帝他二话不说,早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但景帝就不一样了,得到的太容易是不会珍惜的,景帝为人吧实在难让人称道。
刘玄德尚且有三顾茅庐,他景帝怎么也不能差自己后人太多吧。
他淡淡道:“吾已见御史大夫晁错矣,可惜”
说完,杨玉不再多说,摇头叹息不止。
郑当时果然被误导,他一下急了,不忿道:“定是御史大夫从中作梗,蒙混了陛下。”
“吾这就入宫求见陛下,先生少待,庄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急匆匆而去。
走了几步后,他又回过身来,拜道:“敢问先生名讳?庄好告知天子。”
“中方不败,字常胜”
郑庄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快步离去。走了一段距离后觉得太慢,竟提起裙角奔跑起来。
杨玉暗暗点头,还好理智仍在,不然景帝问起自己的名字,他这个举荐人若不知道,那就好笑了。
“唉,我的饭”发现对方又提着竹篮跑了,杨玉哭笑不得。
史书记载,郑当时见老人时,常常用竹篮装些饭给人家吃。
他留着肚子,就是为了等对方的饭。
“千岁,还是弄些吃食来吧。”杨玉无奈:“我饿了。”
“诺”杨延寿行礼,转身离去,不知为何,杨玉莫名觉得对方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中方老丈,可还饮酒乎?”
众游侠有些忐忑,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回来时就看到两人痛哭。然后郑当时就恭敬的不似寻常,说了一番话急匆匆跑了。
那焦急模样,似有大事发生。
一群游侠有些不安,唯恐喝不成了酒。
“哈哈,喝,为何不喝。”杨玉哈哈大笑,游侠们瞬间安心。
有人讨好的倒了一碗酒,率先给杨玉端来。
杨玉接过酒,见一群人都等着他先喝。不由暗暗点头,这些游侠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二三子,饮胜”杨玉高高举过头顶,一饮而尽,目光透过虚空,看向未央宫方向。
《史记》:郑庄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後。
这就是杨玉准备的第二条路径。
晁错与郑当时,只要有一条可行,他都能达到目的见到景帝。
只是,杨玉叹气,郑当时还是身份地位太低了,能不能见到景帝还是未知数。所以,晁错那边也不能放弃。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双管齐下,同时发力。
“千岁,吾有一事要你去办。”
“请主君吩咐”
太阳西斜,一群游侠喝的东倒西歪,若在长安城中多半已为中尉捉拿,投入廷狱。但在这城外,一时并无人管。
丞相府在未央宫东阙外,御史大夫官署在宫中,因此御史大夫不像丞相那样可住在丞相府,每日间只能出宫回自己府邸住宿。
但晁错身为御史大夫,又素来为景帝所宠信,待遇甚隆,景帝早在北阙甲第为晁错赐了府邸。
深夜,晁府。
晁错独自一人待在书室,面前几案上摆着一册《申子》。
众所周知,法家法术势三派中,商鞅重法,慎到重势,申不害重“术”。
所谓术,即人主操纵臣下的阴谋,声色不露而辨别忠奸,赏罚莫测而切中事实的妙算。讲究观察人际关系,及察言观色,控制操作上下级关系的手法,手腕。
此刻晁错看《申子》,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但不知为何,晁错竟看不进一字,眉头一直蹙着,杨玉的话语不时跳入心头,搅得他心神不宁。
突然,房门敲响,笃笃的声音在这深夜里分外突兀,让晁错心脏狠狠一跳。
“进来”晁错沉声道。
“主君,事情有眉目了”舍人只一句话,就让晁错神情大变。
门客从怀中掏出一册竹简,放在几案上,退至一边。
晁错盯着竹简许久,心中一直在挣扎,手迟迟无法伸出。
终于,他一把打开。
“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御史大夫晁错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当弃市。仆袁盎,请丞相、中尉、廷尉共谋一晤,请论如法。”
看到袁盎二字,晁错的心就沉到了谷底,丞相,中尉,廷尉那一个个名字,更是刺的他双眼通红。
晁错呼吸急促,胸口不停起伏,盯着简册久久移不开目光。
突然,他声音嘶哑道:“何处而来?”
舍人躬身回答:“卑下奉主君令,自昨日便派人时刻监视盎家,今日晚间其橦仆出了门,行色匆匆,不防途中遗落简册,为吾所得。”
“去了哪里?”
“窦王孙府”
窦王孙,即窦婴,字王孙,窦氏外戚。袁盎如今废为庶人,已难见到天子,但窦婴却能。最主要的是,窦婴,同样与他有隙。
晁错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睁开眼睛,沉声道:“研磨,吾要上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