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第一时间盯住了杨延寿,毕竟单从外表上看来,杨延寿身高八尺,年纪轻轻一股英武之气,单从卖相上看就甩了杨玉这个糟老头子十万八千里。
但中年人毕竟眼光不同,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杨玉。
杨玉同样在打量对方,衣着华贵,腰悬佩玉,不过待看到对方的佩剑时,他瞳孔猛然一缩——玉具剑。
虽然从那几十骑便能猜到此人身份不凡,但看到此物,杨玉还是吃了一惊。
所谓玉具剑,即“剑首”、剑柄与剑身交接处的“剑镡”、剑鞘中央的“剑璏”、剑鞘尾端的“剑珌”等部位镶嵌有玉饰。
汉律,玉具剑只有彻侯诸侯王以上才有资格佩戴。
同时,杨延寿的反应也有些异常,手不自觉握在剑柄上,全身紧绷,如临大敌一般。
来不及多想,杨玉问道:“不错,正是在下,敢问君如何称呼?”
“虫捷”
中年人浑不在意说道,看似随意,无形中透着一股高高在上。他漫不经心扫了杨延寿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杨延寿盯着对方片刻,手从剑柄处缓缓放下,神情有些疑惑。
听到这个名字,杨玉心中一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不知君有何指教?”
“呵呵,不敢,田猎回城恰好遇到这些人,遂起了好奇心来见一见君。”中年人笑呵呵说道。
见杨玉有些疑惑,他摇了摇头,指着田起道:“老者有所不知,此人吾招揽许久都不为所动,没成想竟被人打晕了去。”说到这里,似无意中扫了眼杨延寿。
“哈哈,此等场面实在难得一见,让人捧腹。”
“待吾问明原因,竟是与人博戏输了,连命都输了去。能拒王侯之人,却阴沟里翻了船哈哈实在有趣。”
说完大笑不止。
“君当真好手段,骗得一万夫不当之勇,外兼九百金。”中年人盯着杨玉,眼神玩味:“老者可知田起此人攀附的是谁?”
杨玉心中一沉,表情有些凝重。
“老者勿忧,吾非为其出头而来。”中年人随意挥了挥手,满不在乎道。
“杨玉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一伙的,此人也不是田起口中的“君侯”,不然那群游侠也不会那副衰样。
但看起来总归是来者不善。
“老者有所不知,吾亦善博戏,听闻有博戏高人在此,实在心痒难耐,还望见谅。”中年人草草行了个礼,透着一股敷衍味道,然后便目光咄咄的望向杨玉。
看似什么也没说,但已经间接表明了来意。
“让君失望了,在下已打点好行囊,即将启程。”杨玉指着装束整齐的马匹,婉言拒绝。
“哦,是吗?”中年人笑容渐渐消失,涌上一丝不快:“与游侠可博?与吾就不可博?”
喜怒皆形于色,看似胸无城府,那是因为站在中年人的角度,双方身份地位实在差距太大,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
就像人在蝼蚁面前会惺惺作态吗?
杨玉对此心知肚明,但这不意味着他就要无条件屈服于对方。
“小人交以利,君子交以义。”他一指那群游侠,说道:“与此等小人当然要交之以利了。”
言外之意,你是要做君子还是做小人?
“哈哈,有趣,有趣。”中年人一怔,等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大笑。其舍人却是勃然大怒,怒喝:“大胆,敢与吾家主君如此说话。”
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他突然绕有深意道:“老者与田起有怨?”
杨玉摇头:“无”
中年人再问:“那与其背后之人有仇?”
杨玉还是摇头:“更无,不曾识其人。”
中年人深深看了杨玉一眼,显然不信,摇头道:“那为何要与此等游侠博以千金之巨?当真不怕输了么?”
突然他想明白了什么,别有深意道:“老者可要当心了,那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更何况君算计于他,其岂会善罢甘休。”
杨玉淡淡一笑:“勿说千金,便是万金在下何曾放在眼里。眼里只有金玉财帛者,气度终究是小了些。”
对于后一句,对方所提之人却是避而不谈。
中年人一滞,盯着杨玉不知该说什么,无语摇头。舍人却忍不住嗤笑道:“汝说万金也不放在眼里,那汝眼里有什么?”
中年人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也不插手,背负双手打量四周风景,自带一股万事不萦于心的雍容。
与远处终日奔波活命的碌碌细民形成鲜明对比。
杨玉没有立即回答,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未到,加上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他不介意与之交谈一番。
遂对中年人作出邀请手势,然后自顾自跪坐下来。
中年人看也不看粗糙的草席,舍人一挥手,便有人铺好精美的席子,拿来饰有丝绸的软垫。舍人亲自铺好,献上酒浆,中年人这才款款而坐。
整个过程仪态优美,修容无双,配上温文尔雅的气质,保养有致的面容,修剪整齐的乌黑髭须,非久浸富贵之人绝难为之。
其舍人鄙夷的瞥了眼杨玉,在中年人身后跪坐下去。
杨玉不以为意,淡淡道:“敢教君知,吾眼里有这社稷山河,有这万民苍生,寻常之人又岂会懂邪?”
“哈哈,狂妄至极。”舍人嗤笑,面露鄙夷之色:“区区老朽也敢大放厥词?”
杨玉不徐不疾说完,眼神陡然一变,横扫群伦,藐视道:“整日围着闾巷打转,与恶狗争食之辈,真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彼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真以为他不会发怒吗?
一个舍人,身为座上之宾,堂上之客,非要下堂,自降身份做那鞍前马后献媚求荣的橦仆之事。
自甘下贱之人,哪来的胆子屡屡责难于他。
最主要的是,杨玉已知中年人的身份,不足以让他产生忌惮之心。
“你”
看似是说那群游侠,但在舍人听来却是指桑骂槐,他勃然大怒,手当即握在剑柄处,就欲发作。
杨延寿同样握住剑,目光冰冷。
中年人看了杨延寿一眼,尤其是他握住剑柄的手,目光泛出莫测之色。
舍人大怒,正要拔剑,中年人轻咳一声,舍人立刻伏首,闭口不言。
“先生不识田起身后,吾却识其人。”中年人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看似话语寡淡,实则意味莫名。
杨玉心中一动,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中年人等了半天,发现杨玉没有动静,以为没听懂,颇感无趣,遂息了心思,淡淡道:“罢了,既然先生不愿博戏,吾也不好强人所难,这便告退。”
说完,便打算起身离开。哪怕杨玉拂了他的意,也未曾动怒。还是那句话,身份差距过大,连让他生气的资格都不具备。
杨玉耳朵一动,与当路长久在山中狩猎培养出的灵敏听觉,让他察觉出了点什么。他突然出声道:“慢,岂能让君败兴而归。”
“哦,老者答应与吾博戏?”中年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暗哼一声故作矜持,表情却是“诧异”道。
“一举定输赢,千金为注如何?”杨玉煞有介事说道。
舍人嘴角抽搐,斜倪杨玉,说此人其貌不扬都是夸他的,一个侏儒开口便是千金,这份口气实在让人无语。
毕竟哪怕是主君,千金也难以随手拿出。
“可”中年人心中笃定,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样。不过却格外看了一眼杨玉,此人倒也心思通透,何止有趣,简直是识趣,不禁起了招揽之心,可作为门下走狗。
“君当真魄力。”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他“慎重思考”后才说道:“好,便遂君意。”
中年人显然从游侠口中知晓了一切,包括玩法。他从身后伸出手,眼中满是自信,说道:“单还是双?”
杨玉装模作样一番,说道:“双。”
中年人嘴角一扬,徐徐伸开了手,是单。
“君输”
其正欲说什么,耳边却突然听到甲叶碰撞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重整齐的步伐声。
他不禁一愣,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