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前郡守这仗着钦差与皇帝亲笔书信就嚣张起来, 并且试图重新掌权的姿态,府衙外的百姓们更加愤怒,立刻大声喧哗起来。
“这是什么皇帝, 竟然包庇如此贪官恶吏!”
“简直不把咱们百姓当人啊,事发好几个月才派人调查就不说了, 郡王都已经呈上了证据,他还视而不见, 说相信这狗官,让他继续管理肃城!”
“狗皇帝, 和那酷吏是一丘之貉!”
嘉佑帝无视郡守罪证的态度一被揭破,郡城的上万百姓对前郡守的仇恨便瞬间发酵成了对嘉佑帝的失望, 愤怒与痛恨。
听到百姓们怒骂皇帝, 蒋裕才从刚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 嘉佑帝的密信里竟然写着这样的旨意。
难怪要叫他勉励这位吴郡守。
原来陛下已经知道吴郡守在肃城的所作所为, 却根本不在乎,反而派他这个钦差来给其撑腰。
一时间,他觉得这简直荒谬极了。
罪证都送上去了, 数万百姓深受其害,皇帝却选择包庇支持酷吏,这真的是明君所为吗?
就在百姓们谩骂的时候,厢军虞侯阳钺却率先站出来大声怒斥道:
“你这狗官, 残害无数百姓, 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你有什么资格重新执掌肃城?”
说着, 他大声疾呼道:
“兄弟们,乡亲们, 你们愿意让这狗官继续践踏迫害我们与家人吗?”
厢军们立刻大声回应:
“不愿意!”
百姓们也跟着呼喊:
“不愿意!绝不愿意!”
“大胆!你是哪里来的小卒, 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前郡守怒目圆瞪喝骂道。
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些慌乱。
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他以为, 府衙里没有看到郡王护卫营,只有厢军。只要收服了厢军,慎郡王便只能束手就擒。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钦差与禁军在前,还有皇帝的亲笔书信,这些厢军竟然不听他使唤。
阳钺根本不理会他,红着眼眶,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双膝跪地,掷地有声道:
“郡王,姓吴的这狗官害死无数百姓,榨取民脂民膏,折磨欺压了我们整整八年!我们肃城百姓绝不原谅他!还请郡王诛杀狗官,替百姓张目!”
其余百姓与厢军也跟着喊道:
“请郡王杀狗官,替百姓张目!”
一时间,万众一心,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李洵身上。
前郡守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民怨沸腾,他根本压制不住。慎郡王真的敢杀他这个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吗?
李洵看着激愤的百姓们,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一脸沉痛道: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铁证如山,父皇却执意要包庇这贪官恶吏,实在令人失望。父亲做错了事,做儿子的自然是要纠正补救方不为愚孝。”
说着,他脸色一肃,高声道:
“请各位将士与乡邻放心,只要本王在肃城一日,便绝不允许贪官恶吏欺凌尔等!”
听出这话音不对,前郡守彻底慌了,厉声道:
“慎郡王,你是要违抗圣意吗?”
李洵大义凛然道:
“为了百姓,便是违抗圣意又如何!即使父皇降罪,本王今日也必要依律斩了你这酷吏及党羽,为百姓们报仇!”
听到这话,许多百姓与厢军都感动不已,望向李洵的目光就像在看舍身救世的天神。
“来人,将前郡守及其党羽拉出来,立即斩首!”
厢军们立刻领命而去。
百姓们大声欢呼起来:
“郡王英明!”
“郡王英明!”
一时间呼声震天。
很快,郡守的小舅子庞老爷以及师爷等人都被拉了上来。
眼看事态发展至今,前郡守吓得腿都软了。
他敏锐地意识到,慎郡王对皇帝并无畏惧之心,他真的可能会杀了他这个酷吏来拉拢民心。
“钦差大人救我!”
他连忙朝着蒋裕呼救。
想到自己的职责,蒋裕赶忙上前道:
“郡王!不可啊!身为诸侯王,您无权私自斩杀朝廷命官!”
这可不是李洵要杀的第一个朝廷命官,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
“此人犯下滔天罪行,按照律法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父皇既然不愿与民张目,便由本王来!”
说着,他看向那一百禁军,威慑道:
“各位禁军将士,若尔等不愿为这贪官拼命,便后退一步不要干涉,否则,刀剑无眼,别怪本王无情!”
说完,他便一挥手,刚才隐退到后排的弓箭手立刻上前,再次用弓箭蓄势待发地瞄准了各禁军士兵。
禁军们与那前郡守无亲无故,而且一路所听,也得知这郡守恶行昭昭确实该死,如何肯为了他拼命。
哪怕皇帝要责怪,那也是责怪慎郡王,他们这么多人,法不责众,即使受罚也不至于丢命。
这般一衡量,许多人便识时务地后退了一步。
人都有从众心理,同袍都退了,其他那些还在犹豫的自然也没什么顾虑了。
所有禁军后退一步,蒋裕独木难支。
前郡守绝望地发现,偌大的府衙,数万人在场,竟是没有一人可以保护他。
看到厢军们那□□的雪亮刀锋,他吓得魂飞魄散。
人,只有在真正死亡要来临的时候,才知道害怕,并且求生欲空前高涨。
什么尊严,面子,权威,过往恩怨,都不如活着重要。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郡王饶命!郡王饶命!下官知道错了!”
一边磕头一边急急地大声哭喊道:
“求郡王饶了我,从今往后下官一定忠心为郡王效力,绝不敢再冒犯郡王权威,绝不敢再欺压百姓啊!”
那头磕得相当真诚卖力。
但这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他并非真的知错,就算知错,被他害死的那些人,也不可能复活。
“斩!”
李洵果决地命令道。
负责行刑的厢军们,毫不犹豫地举起刀,砍向了前任郡守的头颅。
与他同时被斩杀的,还有他的小舅子与师爷等人。
看着身首分离的吴郡守,蒋裕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而百姓们却振奋不已,看到那几颗狰狞的头颅,许多百姓纷纷拍手叫好,还有人喜极而泣,只觉得大仇得报。
阳钺率先下跪道:
“郡王,肃城军民将永远铭记您的恩德,从今往后唯郡王马首是瞻!”
厢军们立刻响应:
“唯郡王马首是瞻!”
这早就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声音了。
如今厢军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通过考核进入护卫营,去郡王身边效力呢。
入伍多年,他们受尽上官苛待压榨,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随时接受官府派遣去干活甚至卖命,多少人苦不堪言。
只有郡王来了以后的这段日子,他们才活得像个人。
吃得好穿得好,有足额的军饷,没有人敢随意践踏他们。
这样爱护他们的人不追随,难道他们还要追随从未管过他们死活的皇帝吗?
百姓们受到鼓动,也跟着一起高喊:
“唯郡王马首是瞻!”
等到散去的时候,这些人依然心潮澎湃,彼此议论着刚才的事情。
“真是痛快啊!皇帝靠不住又有什么关系呢,咱们有郡王!”
“对,有郡王庇护,看哪个贪官污吏还敢在肃城地界上作威作福!”
“别人我不管,反正不管以后朝廷派什么官来,我都只认郡王!”
“这话说得,如今这肃城上下,谁不是只认郡王!”
“对啊,咱们可不管什么皇帝老儿,咱们只知道,是郡王给我们平了匪患,杀了酷吏,还减轻徭役赋税,让大家过上了安安稳稳的好日子!谁还不是只认郡王呢!”
“那皇帝老儿和酷吏是一伙的,压根就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也只有郡王才真正把咱们底层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以后他要再敢派官来,甚至是怪罪郡王,咱们就直接把那些人赶出去,叫谁也不能动摇郡王在肃城的统治!”
“对!要是皇帝敢叫人来降罪郡王,我头一个站出来跟他们拼命!”
“我看那皇帝就是老糊涂了,不知道天下多少人深受其害,他还不如早点让位给咱们郡王,让郡王来掌管这天下!反正咱们郡王也是皇长子,名正言顺!”
……
听着百姓们渐渐远去的声音,蒋裕此刻心中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郡王来肃城大半年,早已深得人心。
今日这一场大戏,不过是为了在百姓们面前揭露嘉佑帝的昏庸,让全郡百姓彻底对皇帝失望甚至痛恨,从而彻彻底底地倒向他慎郡王。
很显然,这出大戏成效卓绝,如今再无任何人可以动摇慎郡王在肃城的统治。
这位皇长子既然敢在他这钦差使臣面前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显然是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的。
听着身后的府衙大门嘎吱一声合上,看着地上那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蒋裕脸色惨白。
“你……你要干什么……我等可是天子使者!”
这位玉树兰芝风度卓绝的皇长子在他眼中,此刻无异于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然而,这位皇长子却是和煦一笑,道:
“蒋大人不必如此害怕,本王只是想问问你与各位禁军将士,可愿留在本王麾下做事。本王如今正缺可用之人,尔等若肯留下,本王必定厚待于你们!”
李洵如今手下的地盘广了,确实很缺人。像蒋裕这样的,虽说没多少从政经验,却比一般书吏更通律法规政,见识也更多。再加上这人心眼也不错,李洵还是挺想将他收拢过来做事的。
蒋裕这才明白,原来慎郡王是要收服他们。
但这也比慎郡王直接杀了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蒋裕强忍着恐惧,一脸坚贞不屈地大声道:
“你休想!本官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绝不向乱臣贼子投降称臣!”
他心中有所明悟,说了这样的话,今日恐怕是很难活着走出这府衙了。
毕竟,郡王要保守秘密,他们又不肯屈服,不就只能杀他们灭口么。
可这样死在郡王手里,总比投降要好,至少是誓死不降,死的便只是他一人,而不至于牵连在京中的家人。
说着,他又鼓动跟随而来的禁军:
“将士们,想想你们在京中的家人,绝不可降于乱臣贼子!”
听到这话,禁军们拔出了刀,脸上的神情逐渐坚毅却悲壮,显然已经有了拼死一战的想法。
但谁都知道,他们这一百人,面对数倍的厢军,以及外面可能随时调来的数千厢军及郡王护卫营,不过是以卵击石。
他们谁也逃不出去。
府衙中的厢军见状,也纷纷举起了弓箭与军刀。
正在这气氛紧张之时,慎郡王却发话了。
“倒是本王考虑不周,忘了你们还有家人在京中,不能为本王效力。既如此,本王便只能派兵将你们遣出肃城了。”
蒋裕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从绝境逢生之中组织出语言:
“你……你不杀我们?”
李洵道:
“本王没有滥杀无辜的爱好。你们也是人,京中有家人等着你们回去。”
蒋裕与那百人禁军皆是心中一震。
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握着刀的手也松了劲儿。
是啊,他们有家人在京中等他们回去,他们多想能平安回去见家人!
蒋裕尤不敢相信:
“可……可你不杀我们,今日肃城之变就会传入陛下耳中。”
这位皇长子负手而立,满身傲然风华:
“今日之事,本王问心无愧!你们未曾作恶,反而在路上援助流民,本王还不至于仅仅因为一个封口便滥杀这么多人。”
说着便一挥手,“你们走吧,立刻离开肃城回京去!”
似乎他根本就无惧于他们回京告状,引来皇帝降罪。
这份强大从容,这份仁德胸怀,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折服。
“多谢郡王!”
蒋裕深深一揖,然后带着禁军仪仗队走出了府衙大门。
紧绷着神经,星夜兼程,他们在厢军的“护送”下走了两天才走出肃城地界。
望着策马远去的肃城厢军,蒋裕与禁军们都狠狠地松了口气。
此时所有人终于相信,郡王是真的肯放过他们。
“郡王真是一诺千金,说放过我们就真的放过我们!”
“早就听闻慎郡王仁德之名,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从不将屠刀挥向无辜之人。某从未服气过谁,今日却是真的服了慎郡王!”
“看那些厢军们个个红光满面,想必是过得不错。在郡王手下效力,其实也很好,只可惜……”
“谁说不是呢,只希望陛下不要过于降罪慎郡王吧……”
听着禁军士兵劫后余生的各种感慨,此时此刻,蒋裕总算明白,为何肃城的数万百姓,能这么快臣服于这位大皇子——
因为他确实值得。
这是一位真正的仁德英主!
*
眼睁睁地看着钦差使者与禁军离开,阳钺又是着急又是不解,等众人都退下,立刻便急火火地道:
“郡王,真的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吗?”
李洵点点头:
“当然。”
这些人来的时日尚短,且一来就在他的监视之下,并没有打探到真正关乎大局的消息。放回去也不会影响什么。
“可万一陛下降罪……”
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李洵安抚道:
“放心,父皇不会降罪于本王。你跟着本王的时日也不短了,本王何曾做过自取灭亡之事?”
阳钺经他这一问,顿时安心了。
对啊,郡王何曾做过自取灭亡之事。
解燎原之危,星夜兼程夺下河原,哪一样当初看着不是险之又险,可郡王还不是马到功成。
郡王算无遗策,他只管相信郡王,跟着郡王走便是了!
看着阳钺一脸轻松地离开,李洵收起了胸有成竹的轻松神情,眸底浮现出几分凝重。
嘉佑帝不会忘记他手中有什么筹码。当初天下太平,嘉佑帝尚且忌惮,不敢拿柔妃母子冒险,更何况如今这样的局势。
但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壮大自身的同时,也是在不断激怒嘉佑帝。
一旦嘉佑帝腾出手来,就有整个大启王朝的军事力量可以对付他。
真到了那时候,谁也不能保证,嘉佑帝会再被他的威胁所牵制。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嘉佑帝的一念之间。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早扩军,让手中的势力根深叶茂,才能不惧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