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京城采买甜菜种子, 购买匠户的时候,李洵就已经打算好了要在北疆进行甜菜种植,发展制糖产业。
因此, 当他掌控肃城后,在大力制造武器的同时, 也让工曹开始着手修建制糖作坊。
对于土法甜菜制糖, 前世涉猎甚广的李洵是知道制造流程的, 对于其中需要的器械,也能画出个大概, 然后让工匠们根据他的要求去进行具体制作工艺上的改进。
两个月前, 整个作坊就已经修建完成了。
“明日让人将已经切好的甜菜丝送到城西的作坊里,其余还没清洗的甜菜,也全部运到那里。我让人修了个制糖作坊,准备用甜菜制糖。”
七公主恍然大悟:
“难怪我们从京城带的人里, 竟还有两户是制糖的匠户……”
不过那几人说制糖要用甘蔗为原料,肃城离甘蔗的产地实在太远, 没有原料, 于是她便暂时把他们丢到铁匠那里打下手了。
第二天一大早, 已经切好的甜菜丝, 以及在庄子上负责处理甜菜的男女奴仆, 还有那四个专门制糖的匠户,全都一起被送到了制糖作坊内。
按照李洵的要求, 整个作坊占地面积足有十余亩地那么大,分为存放甜菜的地窖,存放成品糖的仓库, 以及加工制造区。
整个制造区, 又有好几十口锅, 灶,以及十个蒸馏,结晶,烘干设备。
李洵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宣布道:
“本王欲以甜菜制糖,你们今后都隶属于制糖坊。本王会给你们远高于外界人工的报酬,作坊内工人分五等,最低月例700文,最高两贯,包三餐与工作服,年底根据效益,每人发放最低三月的月例。”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惊喜不已。
他们先前只是郡王府最下等的粗使奴仆,拿的也是最低等的待遇,每个月只有两百文的月例。
郡王如今说的待遇,最低的那一档都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了三倍多,都与厢军中的上兵等同了,可当兵的要卖命,每天还要训练,他们这活儿远没有那么辛苦与危险。
这让他们如何不欣喜若狂。
这是甜枣,李洵紧接着便宣布了巴掌,他用肃杀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冷声道:
“本王给你们如此丰厚的报酬,要的是你们严格按照本王的要求制糖,并且做好保密工作,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作坊中的制糖工艺,流程,配方,否则——杖责五十,全家充为苦役十年!”
这一点上,与云麓寨的军工坊是一致的,高薪,但必须遵守保密条例。
要保障自己领地的领先发展,对技术进行严格封锁是必须的。
制糖坊泄密只仗责五十,全家充为苦役十年,军工坊却是本人斩首,全家苦役二十年。
因为两者泄密带来的负面影响大不一样,制糖坊泄密,最多失去经济领先优势,军功坊一旦泄密,却是要在每场战争中付出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伤亡!
现在死几人十几人,还是未来死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这是一个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选择题。
见众人都有些被震住,李洵继续给他们紧发条:
“本王会不断派人以财宝美色前程来引|诱你们,一旦有人上当,便等着看是你们的命硬还是本王的军杖硬!不要以为本王只是说说而已,不信的大可以去问云麓寨作坊和护卫营的人,问问他们那里有多少人当众被砍了脑袋!”
这钓鱼执法的办法,是杨进禄提的。
因为考虑到火药一旦面世,必然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一旦泄密,己方的火力优势将荡然无存,所以必须将保密工作做到极致。
除了配方比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外,杨进禄还想了另一个补充措施:
让人伪装成北戎或者朝廷的人,对作坊中部分表现不好的工人,技术骨干进行试探,只要他们说出与作坊武器相关的信息,便可获得金银珠宝,美女,甚至是得许以加官进爵。
若利诱失败,则进行刑罚拷打。
总之,敌人可能采用的威逼利诱方式都用上,从作坊到涉及震天雷的军中成员皆在被试探范围内。
一旦有人守不住秘密,便会被抓起来,当众宣布罪名并且斩首,以此杀鸡儆猴。
“当然,若是忠心可嘉,通过了考验,并向上头检举了来威逼诱|惑你们开口的人,你们也将得到丰厚的赏赐。”
这个方法虽然在前期确实杀了十来个口风不严的人。
但后来,当他首次在燎原战场上使用了火药后没多久,就抓了三拨前往肃城打听新式武器震天雷的北戎间谍,全是来源于士兵与工人们的检举。
经过震慑的士兵与作坊工人,根本分不清谁是真正来打探消息的间谍,谁是郡王派来试探他们的,只要一碰到,就直接检举。
十几次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哪怕对方说的好处再诱人,他们也不敢冒险。
听到这话的制糖坊工人们,知道郡王所言非虚,衡量了下利弊得失,纷纷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不管谁来问,他们都坚决要闭紧嘴巴。
与虚无缥缈的好处比起来,自然还是活着,并且拥有一份报酬丰厚的好工作比较重要。
见众人神色严肃,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李洵便将几名熬糖的匠户叫到跟前来,吩咐道:
“你们四人都是在制糖作坊工作过的,比起其他人更了解制糖,因此作坊内的所有工作就由你们来负责,有什么建议,也可向本王提出。若能提高工作效率,或提升出糖品质,本王重重有赏!”
“是!”
一个叫温大的匠户沉不住气,有心在郡王跟前表现一番,立刻道:
“郡王,不知那甜菜是何物,可否先让小人等看看?”
李洵让人搬了一筐甜菜丝上来。
温大上前拿起一根甜菜丝尝了一口,细细品味,然后道:
“郡王,这甜菜虽说有些微淡甜,却伴随着一股怪异的气味,熬出糖来,恐怕也风味极差,很难卖出。小人建议,肃城没有甘蔗,倒不如用小麦做饴糖,虽说价格要低廉许多,甜味也不如蔗糖,却可就地取材。”
李洵知道他有心卖弄,倒也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摆了摆手,道:
“本王用甜菜熬糖的办法,来自于万里之外的一位大秦(1)商人所进献,据闻,当地用甜菜可熬出霜糖,且色白,味甘,不带甜菜气味。你们目前只要照做,把控好每一个步骤即可,改进之事,可循序渐进。”
温大顿时红着脸退了下去。
土法甜菜熬糖的整个工艺,分为清洗,切丝,熬汁,压榨,加灰,沉淀,过滤,蒸馏,结晶,分蜜,烘干十一个步骤,历时十余天,最后将会产出废丝,滤泥,白糖与红糖四种主副产品,相比甘蔗熬糖,要复杂很多。
其中每一步,都有许多注意事项,直接关系到最后成糖的品质。
李洵将整个工序分为五段,前头的清洗与切丝没太大技术含量,交由一般仆人负责,后头的九个步骤,则熬汁与压榨为一段,加灰,沉淀,过滤为一段,蒸馏,结晶为一段,分蜜,烘干为一段,分别交由四个有经验的匠户负责。
这样,他们便只需要记住自己的工作步骤与要领,以及仪器的使用方法,并且监督其余工人执行到位就行了。
哪一段出了纰漏,也好追责。
甜菜根窖藏可以越冬保存,时间还很长,并不需要急着将它们全部处理掉。
交待完工作流程,李洵便先让他们拿那些切好的甜菜丝进行分批试验,还专门找了两个识字的小太监,专门负责记录与监督。
安排完这些,李洵便去了一趟云麓寨,察看火药改进情况。
寨子里头和以前没多大变化,李洵一到,便有人立刻飞跑着去通知负责人杨进禄了。
李洵才走进作坊区没多久,他就快步赶了出来。
李洵一看到他就皱了眉。
这个他跟前的首领太监如今又黑又瘦,一个胳膊还用纱布吊在脖子上,很明显是受了伤。
“殿下!”
他想作揖都不行,只能弯腰示意。
“手是怎么回事?”
杨进禄露出了挣扎的神色,扑通跪在地上请罪:
“殿下恕罪,奴才并非有意隐瞒。但奴才这伤不影响做事的……”
李洵亲自把他拉起来,温声问道:
“好端端的,跪什么。这是怎么伤到的?”
杨进禄垂着头道:
“被哑雷炸到的。”
“奴才作为军工坊首领,却没有严格遵守殿下制定的安全规范,实在是惭愧。但殿下放心,那次只有奴才一人受伤,绝对没有伤及旁人!”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道:
“殿下,杨大人平日里对坊中的安全检查一直很上心的,每天都要亲自去工坊巡查好几次。就是之前一直试验不出合适的火|药粘合剂,太心急了,才会忘记遵守安全规范,没等到安全时间就去察看哑雷,谁知运气不好,那蜂蜜粘合的火药它突然炸了,这才伤了手。”
“大人怕您因为他伤残就不用他,一直不敢上报。”
“你家大人伤势如何?”李洵沉着脸问。
小太监道:“炸断了两根手指,胳膊也骨折了……”
杨进禄再次跪下,哀求道:
“殿下,奴才不求加官进爵也不求赏赐,只想能帮殿下继续掌控军工坊!求殿下成全!”
朝廷有规定,残疾者不可为官。
军工坊作为殿下麾下如此重要的司部,用一个残疾的阉人作为总负责人,看起来实在有失体面。
可正因为军工坊如此重要,他才生怕出纰漏,不敢交与他人,怕别人做不好,坏了殿下的大事。
李洵眉头紧皱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狠狠地往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子。
这爆栗子还真的挺痛的,杨进禄用完好的那只手捂着额头,有些莫名,还有些委屈:
“殿下……您这是作甚……”
“敲敲你脑袋里的水!”李洵冷声训斥道,“你是本王最信重的人,本王会因为你伤了残了就不用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不上报,不好好休养,你是想整个胳膊都废了?”
呵斥的话,却是满满的关心。
杨进禄感动得泪流满面,一边擦眼泪一边道:
“是奴才想左了!”
李洵把他拉起来,又吩咐人去把城里最好的医官请来给他看手。
杨进禄解了心结,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兴高采烈地道:
“殿下,有一个好消息正要向您汇报,找到合适的粘合剂了!干燥快不易出哑雷,粘合力足够,却不影响火药威力,成本还很低!”
这让李洵顿时转移了注意力:
“是何物?”
杨进禄双眼发光,低声在他耳边道:
“醴酒。”
醴酒是这时代的一种低度数甜酒,其中最主要的成分便是糖分,淀粉,水与酒精。
比起蜂蜜,它的造价要低很多,且更容易保持干燥;比起油类,粘合性又要强很多,且因为含有酒精,在烘烤时更容易蒸发水分,在没有火胶棉的如今,确实是非常完美的一种粘合剂。
“可有成品?”
“有,之前试验的还剩十来个。”
李洵迫不及待地道:
“你留在作坊好好休息,等大夫来给你看伤。本王带人去试试!”
火药的颗粒化对其威力提升实在是太重要了。
有了颗粒化火药,震天雷的威力必然会大幅度提升,在战场上使用起来也会更方便。
并且,使用火木仓时不容易再炸膛,到时候便能组建火木仓队了。
那才是真正的骑兵克星!
于是,杨进禄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殿下才来没一会儿,就兴冲冲地带着人跑去后山试验新的震天雷了。